虫族的金融国度（七）

剑枫寒

我的邻居，面包店老板库尔南，是我见过的最自私、最小气、最抠门、最吝啬的虫虫，没有之一。但它却坚称，它的祖先为了拯救郁金香岛，曾经一口气花了十八万金币。最可恶的是，在我写博士论文的那一天，我突然发现，它说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虫虫星球金融历史学者 不喜欢面包香味的鲁德

一

天亮了。

星空湖天亮时并没有太阳升起，只有阳光穿过冰雪的覆盖，透下朦胧的红光。

红光在上，星光在下，无数的泡泡从星空湖的湖面缓缓升起，闪烁着粉红的梦幻光芒。

“你没有看到天边的红光吗？太阳出来后，你就要死了。”生命之树上，一个假装自己是泡泡的机器人用低沉的女机械声吟诵着，“小人鱼将手中锋利的刀用力地抛向了大海的深处，然后纵身跳进海里。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化为了泡沫……”

“小艺同学，我不喜欢这个起床故事。”艾易揉揉发红的眼睛，虚伪地评价，“你就不能换成适合蓝星成功人士的早间话题吗？比如金融杠杆、金融泡沫之类……”

“早起时你的眼睛会干涩，流泪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小艺同学想了想，“而且，无论是金融危机还是童话故事，都是让人流泪的话题，有什么区别吗？”

“你说得对。”艾易耸了耸肩，揉揉脸，走到窗边，看着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港口。

随着星空湖上的泡泡逐渐散去，一艘艘商船启航离港，留下来的泊位很快被新入港的商船补上。虫虫船员们、虫虫码头工们、在港口从事各种行业的虫虫们，都开始了普通的一天。然而，等去吃了一个红果的艾易再回到窗边时，港口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一艘巨大的、旗帜上绘有郁金香图案的商船正在下锚，虫虫码头工们迅速排成三列队伍，准备搬运货物;码头栏杆处，突然出现无数虫虫，它们排成的队伍不断延长，沿着生命之树的树干，蜿蜒上升……

“这个画面让我不由得想起，蓝星上某个水果牌手机出新款时，大家排队购买的盛况。”艾易感慨道。小艺同学则闪着好奇的蓝光，直接朝码头飞去。

“回来，我们得去排队！”艾易一把拽住这个不守规矩的插队机器人。

“连卖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排队，这真是蓝星人民的特色啊。”小艺同学小声嘀咕着，但还是乖乖停下，跟在艾易身后加入队伍，“那我也要占一个位置！”

“万一是排队上厕所呢？你一个机器人要占什么位置？”艾易嘲笑道。

“女厕所才需要排队，你要占什么位置？”小艺同学立刻反击。

在艾易和小艺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抬杠声中，队伍缓缓前行。当暮色降临时，艾易和小艺同学终于看到大家争相购买的物品——一种植物的球茎。

“请好好爱护它！如果它变成两个，你至少赚了两倍的钱;如果它能两个变成四个，你至少赚了四倍的钱！三个月后，我们会准时来回收！”

巨大的商船下，金色的虫虫船员一脸认真。

二

艾易郑重地捧着两个植物球茎，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无视了那个紧跟在自己后面、不停滚动“这东西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字幕的机器人，看着在港口上飘扬的郁金香旗帜。

“这个图案让我想起1637年，蓝星的郁金香泡沫。”艾易小心翼翼地把两个植物球茎种在窗台上的花盆里。

“17 世纪，荷兰人通过金融创新和跨洋贸易，让荷兰成为蓝星最富裕的地方。然而1637年，那里却发生了一次严重的经济泡沫。所有的居民都疯狂地炒高郁金香球茎的价格，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这花到底好不好看，值不值高价。他们只知道，郁金香球茎转手就能赚钱。最终，郁金香球茎在涨到原价的590倍时，泡沫破裂，无数居民倾家荡产。”

“你是说，这个郁金香船队有问题？”小艺同学立刻扫描港口的那艘大船。商船仅一天就卖完了全部的货物，船员们已经在准备返航的物资了。

“与船无关，只是这种交易模式让我有些不安。虫虫星球的金融秩序刚刚建立，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经济泡沫，后果很难想象。”艾易拍拍手上的泥水，表情凝重。

“那我们能做点什么？扮成海盗，连夜把那艘船击沉？”小艺同学兴奋道。

“想什么呢！金融问题只能用金融的方式解决！”艾易叹口气，“希望这只是我想多了。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郁金香部落的商船估计已经遍布整个星空湖了，不是你擊沉一两艘商船就可以解决问题的。目前，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好好在家种花。”

夏季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郁金香部落的那艘商船再次驶进生命之树部落的码头。虫虫码头工们早已就位，带着钱的虫虫们排好了队，捧着花盆，翘首以待。艾易和小艺同学也早早加入到队伍之中。

“我们回来了，很遗憾，由于市场波动，这三个月，球茎的价格……涨了三倍。所以，我们只能以三倍的价格回收。请愿意交易的虫虫排队交割。”金色虫虫船员出现在码头上，一脸歉意。

“什么？涨了三倍？”小艺同学连冷却风扇的吹气声都变得粗重了。

“是每个球茎的价格涨了三倍。如果球茎增殖了，那就是六倍起。”艾易冷静地计算。

“谁也不要拦着我，我要去种花！”

“冷静点，”艾易拉住机器人，“想想我们三个月前的分析！”

夜幕再次降临，一整天的交易活动顺利结束，郁金香部落的商船以三倍的价格购完球茎返航。但生命之树部落的虫虫们也没有存下钱。随着艾易和小艺同学一户一户地拜访，第二天一早，所有虫虫们的窗台上又都摆上了花盆。

不久之后，一艘小型飞船悄悄升空，远远跟在商船的后面。

三

如果说生命之树部落的港口像是一个热闹的摊位，那么，郁金香部落的港口，已经成为拥挤的集市。

港口早已没有了停泊的位置，无数的商船只能层层叠叠地“堆”起。

艾易和小艺同学好不容易降落了飞船，挤上郁金香岛，就见整个岛上的金色虫虫都在讨论球茎价格。

“球茎的价格又涨了，已经涨到1800枚金币一个了！”

“我好不容易买到了一个，现在我已经是有两个球茎的虫虫富豪了！”

“真羡慕你啊！我花了两天时间才凑齐了1200枚金币，但已经买不起了。”

“我有很多金币，但你们知道哪里才能买到球茎吗？”

“我有，但我不会卖给你的！”

“球茎只在星空湖北岸、有阳光的地方才能长。听说公主的船队刚在最偏远的生命之树部落回购了一批。”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抢购吧！”

“如果你手上有球茎，你会出售吗？你都不会，你以为公主会比你傻吗？”

……

从虫群中慢慢穿过，艾易和小艺同学几乎问遍所有金色虫虫：“你们知道这些球茎有什么作用吗？”

没有虫虫能够回答。所有的虫虫只知道，球茎在涨价。所有的虫虫都觉得，球茎还会涨价。

“我想，我已经找到幕后黑手了。”好不容易回到飞船中，艾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郁金香船队的主人，公主！”小艺同学抢答。

“为什么是它？”艾易提问。

“因为它是这次泡沫的引发者，还是目前为止持有球茎最多的虫虫。只要它卖出球茎，套利离场，其他虫虫的财富最终都会被它拿走！”小艺同学愤怒地说。

“那它为什么选择这种球茎？这种球茎究竟能用来做什么？”艾易再次提问。

“直接杀上门去问不就好了？”小艺同学开始闪烁愤怒的红灯。

“也对。有些时候，直面问题往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们出发！”

飞船喷出强大的气流，在虫虫们惊讶的目光中强势升空，朝着停在专属港口的郁金香部落的商船径直飞去！

但好像，已经晚了……商船上已空无一虫。

“这里好像有条地下水道，可以让小船潜入！”开启全景扫描模式的小艺同学有了新发现。

“快追！”艾易立刻敲打着控制台，飞船开启了潜水模式，朝地下水道追了进去。

四

在幽暗的地下水道里转了好几个弯，飞船终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平台上。十几艘可以全封闭的小船已经被巨大的绞盘拖拽到了平台边，但小船里面空荡荡的，一个球茎也没有。

“还是来晚了吗？”艾易叹了口气，操纵飞船缓缓停下。

平台之上，一队金色虫虫正欢呼雀跃，专注地看向一个深深的岩洞，就连陌生飞船的到来也没有发现。

“我们这是被无视了啊。”艾易和小艾同学钻出了飞船，“那也得让我们知道，我们败在了谁手上吧。”

过了好一会，一只婀娜的金色虫虫最先转过身，然后就看到一人一机器人正哀怨地看着它。

“你们是谁？”虫虫公主诧异地问。

“公主殿下的手下败将！”小艺同学抢答。

“你们也是泡泡水母？不可能！”虫虫公主吓了一跳，“你们不是无法通过球黏菌网吗？”

“泡泡水母，球黏菌网？那是什么？”小艺同学终于想起了自己翻译机器人的身份，帮艾易接上了话。

“不是就好。”蟲虫公主长舒一口气，“吓我一跳，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们有飞船。”小艺同学得意地解释，“公主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们，泡泡水母和球黏菌网都是什么？”

“球黏菌网就是这个。”虫虫公主走到了平台边缘，指着下方幽深的岩洞。岩洞壁上结着一层层白色的丝线，将深深的岩洞层层封了起来。

“泡泡水母，就生活在这个岩洞的深处。不过，今年你们已经看不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当球黏菌网慢慢失去黏性时，泡泡水母就会从里面钻出来。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物，我们必须及时投喂球黏菌，好让新的球黏菌网长出来，才能拦住泡泡水母。”虫虫公主认真地解释。

在它解释时，艾易和小艺同学看到，那白色的丝线长出来的地方，放着无数个球茎！

“所以，这些球茎是球黏菌的养料啊！”小艺同学恍然大悟。

“对啊，今年的泡泡水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很多！我找遍整个星空湖，花了好几倍的钱，才买到更多的球茎！”虫虫公主叹了口气，“现在该你们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们为什么要进入我的领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因为你的船队向市场释放了错误的信号……”艾易尴尬地笑了笑，向虫虫公主解释了岛上的情况。

“什么，1800 枚金币一个球茎？”虫虫公主吓了一大跳，“那，我明年根本买不起了，我，我要怎么办？”

“错误的泡沫已经形成，我们能做的，只有勇敢地戳破它。”艾易摊了摊手，“能戳破错误泡沫的，只有正确的消息。”

“正确的消息？你是说，把泡泡水母和球黏菌网的秘密告诉所有的虫虫？这会不会引起恐慌？”虫虫公主有点担忧。

“隐秘会引起无序的恐慌，真相能带来正确的答案。这是蓝星金融界的原则，今天，送给你的部落。”艾易总结道，“至于明年的产量，请不用担心，我们和生命之树部落已经签订了期货合约，会以一个稳定的价格供给你们货源。”

“可惜啊，本来，我明年可以赚好大一笔钱的，唉……”某个机器人一脸惋惜。

尾声

金融的秘密，是能够集合力量。货币让力量可以计算，银行让力量能够流动，股票让力量能够集合，期货让力量能够稳定。而杠杆，让力量能够来自未来。但未来，必须建立在公开透明的真实之上，否则，便是泡沫。

——虫虫星球金融博物馆 第八陈列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