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我和远方
2021-10-20罗润垚
罗润垚
前段时间回家,母亲拉着的我手,兴奋溢于言表:“下周,我们要徒步腾格里沙漠,在星空下露营,在沙漠中心燃起篝火、点起烟花……”她笑弯了眼睛,拿出一叠打印成册的旅行计划,手舞足蹈地开始比划一段心心念念的内蒙古之旅。
临近花甲之年的母亲,在这种时候,总带着一种无邪的童真。
母亲常常感叹青春流逝,也逐渐对鲜艳亮丽的连衣裙避如蛇蝎,不知多少繁重的工作和家庭琐事都成了她眼角的皱纹和白发。但从我年幼时开始,她就会想方设法从无休止的忙碌中抽身,去看看大好河山。她会详细地抄录值得一去的景点,筹划线路,收拾好行装,然后带上我,杜绝一切外界的干扰,消失在某一段日常里,且每年如此,乐此不疲。
五六岁时,她带我去海南,年幼的记忆,似乎蒙了一层毛玻璃,如今的我只能抓住一团模糊的颜色——海边夕阳西下的橘色和浪花滚滚的蓝白。八岁的一个清晨,她提着有三个我大的行李箱,去赶一班软座的绿皮火车,看窗外的城市楼房变成田间屋舍再变成广阔原野,在黑夜里给我指远处山上的灯火,牵着我在各种“方言”里穿行。九岁时,她交给我一台银色的卡片机,让我去拍海螺沟下一摞摞冰球似的黑石头;去拍九寨沟五色的湖泊;去拍大理蝴蝶泉边一棵老树上的枯叶蝶……
多少票根被夹在故事书里,多少旅行照被放在玻璃书柜上,柔软了那段天真烂漫的时光。还记得后来,母亲买了一个地球仪放在照片旁,神情专注地抚摸还未去过的地方,那个画面一直在记忆深处,给不知名的疆域、寂静的海、神秘的森林、圣洁的冰川……镀上了一层向往的光。唯一可惜的是那台珍藏了记忆的卡片机,在旅行中磕在了江边的一块大石上,母亲匆忙送去“抢救”,万幸的是它最终起死回生,还能传承到我的手上,并陪伴我走过几段旅程。但不幸的是,在愈发沉重的学业面前,它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早早地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
上了中学后,母亲时常对我说:“读萬卷书,也要行万里路。”我深受她的影响,一个人也敢往外跑。一个人查攻略、订民宿,再到拎着行李出门,事无巨细,都有母亲的影子。
十三岁时,我再去海南,听民宿老板说当晚风大浪狠,适合“冲浪”。于是在傍晚,我蹦进海中,海浪不似往日平静,层层没过头顶将我卷离海岸,当夜色渐浓时我才摸上沙滩,湿淋淋地赤着脚穿过广场回到民宿,狂欢后的心跳就如那夜的海浪,久久没有平息。后来,我还跟随团队去三亚浮潜,但无法忆起当时的景致,只记得小水母蜇人实在是疼痛难忍……
十四岁后,我登过西安城楼,在灯火通明的夜市,买上一块肉夹馍;在川西路上,看一场独特又传统的“天葬”仪式;去青海湖边,呼吸冰冷却自由的湖水的气息。
长年生活在西南地区的我,在某一年冬天,渴望看一场鹅毛大雪。于是我约上伙伴,前往河南云台山。在旅游淡季,山上一片萧瑟,大雪朔朔而下,很快给山涧的岩石铺上一层洁白的绒毛。没有人迹的冬季山中就会跑出觅食的野猴,而我的双肩包恰好成了它的目标。它站在栏杆上,扭着我黑色的双肩包不撒手,利爪勾破了线,还抹上了灰蒙蒙的一团污迹……伙伴赶跑了猴,我虽心有余悸,但还想着把背包上的证据带回家,将这段有惊无险的经历分享给母亲,一定能博得她大笑一场……
直到大学时,刚学新闻摄影的我想买一台相机,于是幼年银色的卡片机成了如今的白色单反,它跟着我走了很多地方,并在日本留学的两年里也陪伴着我。我将“夏日祭的烟火”“荒川的夕阳”“奈良的鹿”……翻给母亲看,“真好真好!”她不住地说着,几度要求我下次出国一定把她捎上。
如今的母亲还是跟从前一样,每年都会计划一段旅行,唯一不同的是她牵着一起走南闯北的小朋友,从我变成了我弟弟。她对远方的热情似乎永远不会褪色,那些说给弟弟听的对远方的赞美,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以至于往后每次启程时,耳边都会响起母亲温柔的叮嘱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