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中国特色期货市场 高质量服务实体经济发展
2021-10-19冉华
20世纪末以来,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期货市场崛起,商品交易规模超越美国,一定程度揭示未来国际经济金融格局演变。新发展阶段,期货市场要践行“三新”要求,坚定政治站位,贯彻落实五个“必须”,充分体现借鉴国际最佳实践与立足国情市情相统一,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发展之路,服务国内国际双循环。
国际期货交易早期发展的市场与政府合力
期货交易是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自然产物。在以物易物、货币购物的基础上,逐步产生基于信用的远期交易,进而在全球范围衍生出期货交易,以应对产业风险管理之需。由于其高流动性和公开性容易引发社会关注,政府态度和支持力度导致各国期货市场发展迥异。
期货交易伴随贸易繁荣自然产生。早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就出现了集中的商品交易场所。人口向城市集中,为商品在既定时间、固定场所开展交易提供了便利,当时有现货交易也有零星的远期交易。中世纪时期,地中海是国际商品贸易中心,意大利出现了汇票和商品远期合约。1600年前后,以郁金香种球为标的的远期合约风靡荷兰。16—17世纪,英国与亚非等地贸易往来频繁,成为远期交易的沃土。1650年,日本大阪的大米券已初具期货合约形态。
19世纪中叶美国西部大开发,中西部大量农产品经由芝加哥转运至纽约,再出口欧洲。农产品需求持续性与供给季节性之间的矛盾,使中西部农场主、芝加哥贸易商及东海岸加工商、出口商都面临巨大的价格风险,现代期货交易应运而生。
期货交易发展以市场信用为基石。早期期货交易经历了以商会信用为软担保、仓单信用为硬担保和中央对手方信用为制度担保三个阶段,随着信用体系逐渐完善,期货交易结算制度也逐步定型。1848年,由80多位商人发起成立的芝加哥期貨交易所(Chicago Board of Trade,简称CBOT),被公认为现代期货市场的发端。最早的CBOT只是一个商会组织,对会员合同买卖提供公证、担保和仲裁。1859年,CBOT依据州政府授权,建立起标准化谷物检验制度,同年出现可作为商品交收凭证的纸质仓单,这一年也被美国商品期货监管委员会(U.S. Commodity Futures Trading Commission,简称CFTC)认定为期货交易出现的元年。质量标准化为仓单流通创造了基础,进而为标准化期货交易交割提供必要条件。至19世纪末,芝加哥地区的谷物仓单与银行票据具有同等信用和流通性,被广泛接受为融资抵押工具。
1891年,明尼阿波利斯交易所在全球范围率先实施轧差清算、分层保护、风险共担的中央对手方制度,以清算所信用为履约担保。1926年,CBOT在监管机构要求下也成立了清算所。中央清算体系的建立,标志着现代期货交易结算制度基本定型。期货交易交割更具韧性,产品体系得以拓展,实现玉米、大豆等重要农产品信用交割和原油等战略性能源品种无仓单交割。
期货市场壮大离不开国家支持。商品期货是开放经济体普遍性现象。19世纪下半叶,国际贸易活跃的地区普遍建立起商品期货市场,但亚非拉期货市场因政府不支持而一度没落。芝加哥之所以被广泛认为现代期货市场起源地,既因为其市场发达,也由于其市场发展具有独特的历史连续性,170多年从未间断。事实上,CFTC工作手册明确提出,日本大阪为商品期货的滥觞地。可是,明治政府在1869年禁止期货合约转手交易,导致已有200多年历史的大阪堂岛大米市场关闭。巴西、阿根廷等拉丁美洲国家和非洲埃及,19世纪也有成形的农产品期货市场,但因缺乏强有力的政府、稳定的经济金融环境和完善的基础设施,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在旧中国,20世纪20年代的北京、上海就有了活跃的商品和金融期货市场,1952年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被全部取缔。
与亚非拉国家做法相反,美国联邦立法和统一监管助推期货市场壮大。一战至二战期间的全球战略格局重塑期,美国先后在1921年、1922年和1936年通过了《期货交易法》《谷物期货法》和《商品交易法》,认可期货市场对“国家利益”的影响,对期货交易进行统一监管,为其期货市场持续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全球百年商品交易所格局变迁的规律
20世纪初,各国政治经济中心竞争推动商品交易所多极发展,欧美商品期货市场并驾齐驱,交易所林立。二战后,美国商品交易所长时期引领全球,体现了美国超级大国地位。20世纪末以来,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市场崛起,2009年我国商品期货市场成交量首次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之后连续11年在全球商品期货、期权成交总量中占据大半江山。其格局演变有以下规律:
一是定价中心依托大国经济地位形成。在大国经济发展快速工业化、城镇化时期,商品大进大出与各国贸易往来频繁,容易形成全球定价中心。英国先后成为金属、贵金属、原油(布伦特)国际定价中心和外汇场外交易中心。美国则发展为农产品、金属、能源及美元利率国际定价中心。不过,并非所有的生产贸易大国都能成为大宗商品国际定价中心,定价中心发展与一国经济金融综合实力及开放程度等因素密切相关。反过来,定价中心一旦形成又具有自身的动能,能够提升国家经济金融体系弹性和韧性,服务大国战略。例如,美国利用衍生品市场进一步强化美元与石油挂钩,巩固了美元地位,并向全球分散转移内部经济风险。另外,即便本国经济逐步衰落、贸易减少,定价中心依然作为国家软实力存在并发挥作用。
二是定价中心分布具有明显的时区性。目前全球基本形成英、美、中三足鼎立格局。如能源和金属,逐步形成美、英、中三大区域定价中心,农产品定价市场主要在美国和中国。可见,一种商品在全球的定价中心不是唯一的。定价中心格局一般适应现货贸易时间,按每个定价中心覆盖6~9个时区的规律分布。我国金融期货尚在起步阶段,商品期货市场则交易活跃,如大连商品交易所2020年交易量在全球商品类交易所中排名第一。需要注意的是,我国期货市场对外开放还有待深化,人民币国际化程度有待进一步提高,因此期货价格在国际贸易中使用还不够多。
三是集中统一监管是大国期货市场持续强大的重要保障。美国、英国期货市场始终实施集中统一监管,尤其是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就设立了独立的期货监管委员会——CFTC,这在全球是唯一的。日本期货市场90年代以前兴盛一时,但因按行业多部委分头监管,规则不统一,市场缺乏持续竞争力而衰落。印度期货市场主要由证监会监管(早期商品期货是由远期市场委员会监管,2015年已转由证监会监管),只有利率、外汇期货期权相对特殊,由证监会负责交易所和市场监管,品种上市和市场准入需要央行同意。得益于统一的交易市场、监管认识和符合本土的合约设计,印度期货市场已发展成为全球较为活跃的市场。期货市场专业性强,风险程度高,要发挥好基础性功能,需要有风险管理文化理念、专业监管团队和强大的基础设施,只有集中监管,才能形成合力。
总体而言,我国仍处于工业化、城镇化的高速发展时期,经济富有活力,人民币国际地位逐步提高,金融市场服务能力持续增强。从一般规律看,我国期货市场具备建设大宗商品国际定价中心的基础禀赋。当然,我国建设大宗商品国际定价中心,并不是要实现国际定价中心的转移,而是与现有国际定价中心共存互补。
四是区域经济金融发展是交易所市场化竞争的基础。经过100多年充分竞争,欧美商品交易所集中到纽约、芝加哥和伦敦等少数几个金融中心。在巴西、俄罗斯、印度等新兴国家,主要商品交易所也都位于金融中心。从国际经验看,在市场化竞争条件下,发展较好的交易所都地处发达的金融城。反观历史上美国“锈带”地区的交易所,受周边经济金融业态影响,均走向没落。
与国际市场相比,当前我国五家期货交易所地理分布比较均衡,分别位于上海、郑州、大连和广州。这主要是因为我国期货交易所的设立,是国家“自上而下”顶层设计的结果,几家交易所错位发展,既符合地域差異大、产业门类齐全的国情,又与国家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相适应。
我国期货市场发展的巨大成就
成立30余年以来,我国期货市场牢记初心与使命,坚持服务实体经济宗旨、面向市场需求探索创新、坚守风险防控底线,成为市场体系的有机组成,为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换提供新动能、新支撑,为全球衍生品市场贡献中国智慧和力量。
品种工具丰富多样。截至2021年8月底,我国已上市期货、期权产品94个,涵盖农产品、金属、能源、化工、金融等国民经济重要领域,其中商品期货64个、商品期权20个,金融期货6个、金融期权4个。除标准化的场内期货、期权工具外,近几年交易所还推出大量的场外产品,包括互换、基差、期权、标准仓单、非标准仓单等现货相关交易业务,满足企业风险管理个性化需求,向现货市场输出期货市场高信用、高标准,促进市场流通,推动完善现代市场体系。
为经济活动提供价格指引。期货价格和其他期货市场信号蕴含了丰富且具有先行性的宏观、产业和市场信息。目前,国家发改委、工信部、商务部、人民银行、统计局等宏观管理部门,已使用商品期货价格分析预判经济形势并进行调控决策;有3万多家企业积极利用大连期货市场管理价格波动风险,国内70%豆粕和棕榈油、50%以上豆油贸易使用期货价格进行基差定价;还有数十百万计的中小企业和农户参考期货价格安排生产与消费。全球最大的两家铁矿石生产商已着手尝试用大连期货价格进行贸易定价。
研究表明,以我国当前期货价格预测未来3~6个月的现货价格,预测偏差不超过10%,期货价格可为产业经营提供便利指引。尤其在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大环境下,期货价格成为企业有效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风向标。
助推产业转型升级。期货市场助推龙头企业降本增效,实现精细化、现代化经营,进而引领整个产业链供应链生产力水平提升。当前部分国有大型企业期货市场利用能力已比肩跨国综合交易商,不仅在开放大潮中充分借鉴境外先进经验实现自身稳定经营,还以期现结合模式带领上下游企业、带领经销商和客户一起管理风险,成为产业链众多企业对接期货市场的桥梁纽带,助力行业成功应对金融危机、大国博弈升级等外部冲击,提升了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性,有力保障国家粮油、能源资源安全。
促进国内国际资源要素合理流动。期货市场在服务农产品、钢铁、能化相关行业企业增强国际定价能力、提高国际资源利用水平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在油脂行业,我国企业在买入美国大豆期货的同时,在国内豆粕、豆油期货市场卖出,保障行业稳定经营,进而使得我国能够有效利用国际资源满足国内需求,缓解耕地和水资源紧缺问题,更好实现对全球资源的优化配置。在钢铁行业,大连铁矿石期货提升了国际市场透明度,其价格已成为国际贸易谈判的重要参考,对普氏指数产生引导,更好反映国内需求,有效服务行业采购和库存管理。在能化行业,我国化工品期货是全球同类品种中唯一交易活跃的,国内化工企业参考期货价格和现货均价决定提货价,进而影响国外出口商现货报价,对国内国际市场价格和需求产生有效影响。
服务乡村振兴。以大商所为例,从2005年启动“千村万户”市场服务工程到2013年开始的“场外期权”“保险+期货”模式探索,到如今包含“保险+期货”等多种模式在内的“农民收入保障计划”,期货市场形成多个“三农”服务品牌。特别是2015年大商所首倡的“保险+期货”,已连续6年写入中央一号文件,成为全国推广的金融支农模式。2015年至2020年大商所累计投入资金6.4亿元,实现赔付额超过9亿元,惠及全国27个省近112万农户,包括134个贫困县和50余万贫困户。
向世界贡献中国监管智慧。期货市场摸索出一套既符合国际惯例,又与我国国情相适应的、行之有效的风险管理制度体系,为全球金融市场贡献一户一码、期货保证金安全存管监控、期货市场运行监测监控制度等重大监管创新,为国际监管机构和组织称道。以一户一码为基础的穿透式监管,使限仓、关联账户管理、大户报告制度落到实处,有效防范市场操纵;保证金安全存管监控,可及时发现可能的透支交易和保证金挪用,保护投资者利益;全市场自动化、定量化监测监控可有效防范系统性风险。而与此相对的是,欧美市场监管者无法实时掌握每笔交易背后的交易者信息,难以对市场操纵进行实时分析应对,期货公司挪用客户保证金事件难以杜绝,市场风险防范体系相对分散化、碎片化。
新阶段期货市场如何高质量服务实体经济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高质量发展就是从“有没有”转向“好不好”。置身两个百年历史交汇点,期货市场要牢牢把握“国之大者”的政治站位,始终将市场的一般规律与国情市情结合起来,走中国特色发展之路,把服务实体经济贯穿市场发展和监管各领域,以自身高质量发展服务国民经济高质量发展。
一是从国家战略高度大力发展期货市场。以期货及衍生品为代表的风险管理市场与资本市场直接融资市场、商业银行间接融资市场共同构成现代金融体系。与美国相比,我国最大的短板是期货等衍生品市场的发展与运用不足。应进一步从国家战略高度重视期货市场发展运用,包括加快《期货法》出台,增加监管资源,坚持集中统一和严格监管,建立以市场需求为导向的产品上市注册制,加快发展场外衍生品市场等。
二是站稳市场发展和监管的人民立场。坚持把保护投资者特别是广大中小投资者合法权益作为根本监管使命,坚持把严监管、防风险、促稳定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提升有效监管和科学监管水平,为参与者提供“公开、公平、公正”的市场。归位尽责,主动管理、专业应对,防止市场大起大落,防范市场滥用,维护市场有序运行,做好中小投资者市场引导服务,共建良性互动的市场生态体系。
三是自觉服务高标准市场体系建设。期货市场、现货市场都是市场体系的组成部分,期货市场是市场体系顶层,现货市场是底层。进一步完善期货市场的质量和制度标准,促进现货市场信用标准提升,形成期货、现货均衡发展的良好局面。通过场外市场建设,畅通产业参与风险管理的渠道,持续提升场外风险管理、融资增信能力,推动期现货市场紧密联结,进而形成市场体系上层中层底层要素资源高效衔接、畅通流动的立体化、一体化格局。
四是主动服务新发展格局。期货市场是国内国际双循环的重要纽带。要坚持系统观念,对大宗商品与中小宗商品分别定位,服务新发展格局。进一步丰富产品供给,上市更多区域特色品种和行业细分品种,完善对各类市场主体的风险管理服务,打通经济“毛细血管”微循环。放大“保险+期货”功能,服务产销对接、促进市场流通,发挥期货助力“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独特作用,助力国内大循环。立足国内大循环实施高水平对外开放,提升大豆、铁矿石等重要大宗商品的国际影响力,融入国内国际双循环。
五是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要以创新驱动保持和提升发展核心竞争力,在技术前沿、市场前沿下功夫取得全面突破。以数字化转型驱动生产方式变革,使数据成为辅助决策、驱动发展、创造价值的生产要素。着眼国家战略方向,发挥技术对业务的引擎作用,深化科技监管与服务,融入国家创新驱动发展大局。
六是助力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紧盯国家对国际社会的庄严承诺,着眼绿色低碳理念,加强产品开发和市场服务,加大对绿色产业的支持。通过期货市场提供更加公开透明的绿色溢价和定价机制,推动实现市场化的定价激励。完善品种合约标准,通过制定期货市场的绿色標准,提升现货市场的质量标准,引导实体产业向绿色可持续发展转型升级,主动迎接绿色低碳时代。
(冉华为大连商品交易所党委书记、理事长。本文编辑/王柏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