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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风吹过(外一篇)

2021-10-18王宵一

西部 2021年6期
关键词:外婆植物

王宵一

我看见风吹过,从疾驰的车窗外。它吹过铁路旁的村庄,荷叶太拥挤,没有察觉到风的到来。

八月的北海,一阵一阵的细雨轻抚老街的行人,那些意味深远的斑驳骑楼、廊坊,为人们遮风挡雨,主干道一下空了起来。风是轻柔的,轻柔到把树叶悄然带走,树叶落尽的那一刻我们才恍悟到秋天临近了。风总是这么不声不响,吹拂在八月的北海。

椰子店的女孩蓄着平刘海,微微卷曲,丝丝柔顺,像流苏帘子,在她的额前。汗珠打湿了它。椰子砌成矮墩,青绿一片,呼应她的围裙、T恤是清凉的绿。女孩的眼睛是深棕色的,或者说,黑溜溜的眼珠流转中发出棕色亮光。她不施粉黛,娇俏得我以为她是全北海最美的人了。

她给我送上一个椰子,上头长了一根吸管。纯净水加柠檬汁的酸甜口感。我尽力地饮,赌自己能在多长时间内把它抽干。饱腹了后抬一抬这个大果实,呵,还是这么沉甸甸的。这超大份的饮料我只喝了它的三分之一,就已经枕在果壳上眯眼睛歇气了。

夜幕将至,街灯先一步制造白昼,人潮忽而涌动。套着蓝色裤衩的男子,平頭以下铜黄的皮肤。他只穿了一件裤衩,腆出下巴阔步朝前。我望向他,他望向很远的地方。他谁也不看,直勾勾地奔着谁也不知道的目的地。我惊觉一种震撼,回头打量他的背影许久。他或许是个疯子,是个乞丐,一个渔民,一个随便什么人,像一抔被风吹来的沙尘。他接近五十,几根眉毛插在硌人的眉骨上。我仿佛看见一副骨架在行走,海风沥干了他的血肉。他消失于某块青砖线上。

胭脂味穿过肩隙,混杂汗味。在清冷的黛蓝色或许更为深沉的夜色下,三三两两,游客的手与商贩的嘴比划。红布上摊满珍珠,他们询问,讨价还价。也有凑热闹的,摸一下,看一眼,背手扬长而去。风带来她的脂粉,那股浓郁的味在书店和石柱旁停留、弥散。人们杵在她身旁,就那样看着她对着手机直播。屏幕里是没有实际交谈过的男生。她的粉丝数在上涨。她在北海,说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她的语言几近放荡。眉毛被描绘出柔和的墨色,在她眨眼低头间,闪烁不择其言的洒脱。她对着麦克风称自己是风尘女子,稍显得意,仿佛观看她的人,包括我,都只为目睹她的一颦一笑。我知道,她的轻佻是为引来关注。她白粉掩饰的精致面容,透出怎么也擦不去的那股清丽的气息。朱唇皓齿,她的鼻翼扇动着似蝴蝶被微风吹拂,正飞向一处花枝,漫不经心地收割了所有风光。

是过早了还是正合时宜?海棠花开了。天气还是热的。它也不开多,东一点西一簇。海棠花没有味道,这是很久之后我才能接受的事实。原则上我不喜欢没有香味的花。我不承认它好看就因为它不香。也不知什么缘故,如今我竟觉着海棠好看了,至少它的颜色是可爱的,有少女的圆润和娇憨。我忽而有个心愿,在颧骨的腮红上打上一朵海棠。

入秋了,风凉了,尤其天暗下来还能见路边黄叶将掉不掉的景况。算是很早的了,街头人就稀疏了。灯一下静得荒凉。往下走,失措于漫漫长夜,在这个街上,我显得多余。他们都要睡去了,只剩我在想办法熬过困意席卷前的几小时。宁愿黎明永远不要来,在我沉睡之际让它快快过完。

乘三轮车离去。赶在人们睡着熄灯前躲进铺盖里。

我是在九月初,乘一艘船趟过了一条浅浅的江。那已经是大下午了。江边有妇女在洗一大捆一大捆的葱花,就在这说不清是脏是净的碧波里。她们支起一张小凳,卷起裤脚坐在堤岸上,双脚被水没去。

这就是毛洲岛了。在桂林大圩镇,码头对面,蝉鸣和鸭叫在烟雾袅袅的果树丛中合成欢腾的曲章。它们也要吃晚饭了。炊烟渐渐把山腰裹起来,越过夕阳,渗进风中。人走在路上,伸手就能抓到作物。枇杷苗,桑葚叶,还有蛇形的豆子,正爬出栅栏。是谁说的蛇怕竹子。竹林那条径上,我碰见一条蛇,比蚯蚓大不了多少。是不是所有没有长大的蛇都是弯来弯去的,我不知道。它有一个奇怪的头颅,没有形状但棱角突出。它是丑陋的。它是最最可怕的。它蹒跚着爬进竹丛。我被沥青粘住似的不敢挪动。它黑青的皮肤杀出白光。没有挑衅我的时间,它一心一意地穿过这片水泥地。我听见它的喘息,它对我不屑,它一定以为我也是一根竹子。我从此不再相信蛇怕竹子的传说。

竹叶是最懒的,群体也是最庞大的。它们一般不动,站在岸边看着水纹如何在阳光下舞动,假装一副智慧老者的样子。它伸出来的那些枝丫倒像是胡须了。时不时飞过小虫子挠那几撮胡须,正午休的它轻轻点下头以示抗议。要听到沙沙的声响得等到天色阴沉下来。风巡逻了一处又一处终于轮到毛洲岛的竹林时,它们轻解裙带,晾在风中。缎尾的坠物咯吱咯吱碰撞嬉闹。它们把富足充裕的生活说给风听。每日每夜。

妇女们总是朴实干练。蔬菜一箩筐一箩筐泡在水里。水葫芦会开紫色的花。另有紫罗兰一束,开在菜池里。妇女的玫瑰开在墙角,是不修剪的玫瑰。茉莉不是六月的茉莉。它想离开花圃跟玫瑰一样奔放。铁线温柔地将它捆绑,它不得不贴着墙生长。九月了,它吐出两朵,一睹秋日换装。

年轻的母亲把直发梳得很低,垂顺在她嶙峋的肩胛骨中间。她冷白的唇上,唇峰线际处的绒毛,几毫米不到的细软。经过菜棚底下,散光照见那洼人中,承接鼻尖,雀斑跃然而上。她就这么的清秀。两岁孩子的妈妈。她有两颗黑珍珠落在睫毛下,眼眶单薄,眉毛是绵延不断的青山,山头沁出淡雾。她的美正是她的寡淡。人们谓之清纯。是天上抛下的珍珠,是茉莉的巧笑倩兮。

一张躺椅,用竹子的不同切面组成。没有一枚钉子。喝了酒,不管是糯米酒、葡萄酒,还是我没尝过的桑葚酒,就都靠这把椅子了。要是微醺了就躺着发呆或者看着别人发呆。要是被晒得舒服了就睡一觉。吵闹不再是吵闹。知了在叫,和夏日进行一场告别。大自然的交接正在进行。

知了不再叫的时候它去了哪儿?那条蛇什么时候成家?我呢,我是不是活在时间里的幻象?所有这些只有风知道。它无处不在,卷起浪潮吹开花蕾。我看见它张口跟我说话。

有风的地方就有生命,它如是说。永恒的、天真寂静的生命。

我记起我有一个舅舅,也算是亲的了,与我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他有天喝高了,一大早在园子里手舞足蹈。他呵斥着什么,拽着木条抽打着什么。我绕道避免他看见我。我想他是不愿让我见到他这副模样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记得季节,何况日期。我丢失了那台相机。我所拍下的照片使我的心沉重。舅舅直挺挺地坐在堂屋里望向我的镜头,他没有笑。我母亲家的人是庄重的,至少他们总是要留有庄重的面孔。他似乎从来不眨眼睛,酒气熏出神经质的忧郁。无论他是搂着苗人兄弟的肩膀说笑还是过火把节唱歌,那种忧郁总是堆满他的眼睛。是的,他的双眼。他那双英气的眼。那么整齐浓密的睫毛,眼睑上划出一道深邃的线,在眼角处回勾。忧郁就满满地锁在这对眼眸,散不去,了不断。

我至今有一个怪癖,不知道怎么养成的。我老是删照片,它们串起一个个场景,那是记忆。我的记忆总是悲伤的,即便是欢愉的时光也常令我在怪癖发作时统统清零。

仿佛我是风,过往是灰烬,用不到一口气的时间就都没有了。

想必舅舅的酒也是同样的吧。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后来舅舅住的村庄变成了一个镇,叫德俄镇。外地人喜欢那个地方。在我念小学三年级的盛夏,异国他乡的人们被风吹来似的齐聚在一座山上,满山头地跟映山红开了一般翘首望着我的另一个舅舅送走布谷鸟。他的身后站着一排姑娘,我的亲戚们,提起百褶裙庄严地跟随他,去完成一个仪式。

这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的我是轻快的,因为我在一张照片上是笑出牙齿的,是那种瞳仁都挤出阳光的笑。我不解仪式的含义,我本该了解的。在我与故乡若即若离的关系中,不求甚解是常有的事。

鸢尾花是白色的。在那条去往我出生地的泥巴路上。我推测它们在那里很久了,至于多久我说不出个大概。我现在二十多岁,它们在我出生前就有。那么想必是多于二十多年。起初我不懂那叫鸢尾花。我第一次晓得那是鸢尾花是有次看到一幅画——梵高的《鸢尾花》。赭红的土壤翻滚,涌出密密麻麻的花叶。中性绿偏湖蓝。朝向不一,扭动着身子指向紫蓝色的花被。几处深厚的花瓣,点点浓墨。由近及远,层层推进。画面居左只有一枝是白的,就是长在泥巴路上的那种了。这枝白色鸢尾的后方是与土壤遥相呼应的赭红的小花。同样葱郁,使得整幅画冒出画布难以容下的蓬勃生命力。这是梵高在精神病院调养时所作。

泥巴路上那一溜鸢尾花只开白色的,花蕊周围还落了几点蓝色的圆点。有没有香味我记不住了,我甚至想回一趟家以证实它有没有香味。这也要等它的花期,我竟然也记不起它什么时候开花了。不是夏季就是冬季吧。

知道山头的酸花叫映山红(或者杜鹃)也是后来的事。只是家里的杜鹃只开红的。有时也能见着几株粉的。

我外婆在世那会儿我随母亲去德俄看她。我只见过她一回。她是我母亲的继母。有一张她站在田园上的照片,颜色旧了,她的粗衣麻布连同背景模糊一团。外婆是很清瘦的,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五官小巧,眼睛清澈,尽显贤惠。她不住在镇上而是在寨上,一个苗人和彝人混居的村寨。公路旁的山坡,在那个从初一喝到十五的节日里,映山红露出花苞,红色晕开了。

辞别外婆的那天我折了一枝,带回家放在水瓶里。就这样,我见着杜鹃开花的样子了。清澈的红。干净利落的红。

从外婆家回来路过一个崖口,风带劲地刮,凄神寒骨。我挽着母亲,边走边等车。我的外公和我的亲外婆(我有两个外婆)生了两个孩子,只有母亲活了下来。母亲还在吃奶的年纪,我的外婆就没了。有那么一次我喝醉了,看到外公冲着我笑。我的姐姐们和我的哥哥都见过外公,除了我。母亲四十岁有的我,距离外公坠马身亡已有好些年。

外公有一米八的身高,从来不笑。是母亲这样跟我说。外婆呢,成了遥远的谜。你的外婆是个冷美人,好像是谁在我耳边带过一句。这就是我对外婆所有的印象了。母亲摘下一片树叶吹起小调。她的歌喉是很好的,年轻的时候,她这么跟我说。现在我常感觉到她用尽全力弥补年轻时本该有的美好,不禁哀伤起来。

我多想将这些记忆描绘得细致无遗,就好像我反复品尝过它们一样,可我幡然醒悟或许这些只是我的幻想。如同我喝醉时看见外公冲我笑。它们冲击我的泪腺,空虚使我打了一个寒战,不可名状。

而空虚也将随风而逝。

我的花花草草

你知道,在南方,我是指开春前要有一小段潮湿的南方。我自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每一年都很难过,别说被褥了,只要你手碰到的东西都能摸出湿来。天气是古怪的,除了夏天每日恒温30℃左右,其他季节是忽冷忽热的。今天还穿着裙子,明天就冷不丁换上毛衣了。也有穿上外套太热脱了外套太冷的尴尬时刻。你知道,这个意思就是说,在这里,季节是重叠的。

我今年才发现我划分季节的方法是错误的。一年有十二个月,十二除以春夏秋冬,每个季节三个月。一二三月是春天,以此类推。在这里这种分法显然是行不通的。十二月初,六七号才正式入冬。入冬的意思就是说下雨了,它是冰冷的,要连着下很多天;你的手抵住嘴唇的时候才发现嘴唇原来是这么热乎的,是你自己的嘴唇;你的花可以大半月甚至一个月不用浇水,这就是说它冬眠了。那么你埋下的郁金香球,它就要生芽出来嘚瑟了。

若是温度不高,你是见不到云的。云不是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的时候,怎么能说它是云呢?天一放晴就有月亮,上空也就高了起来,可以说是辽阔了。你晚上不经意间抬头,感觉自己站在圆的中间,地把圆一分为二了。天大抵是一个半圆,弧线拱得最高的那部分就有云了。这时候你就知道,回温了。也就是在這时,你的一部分植物,譬如说茉莉,在小心翼翼地将枝丫长得更长一些。你是看不到的,这不很张扬。它不像百合,一降温就抓紧时间往外抻脖子。你的土要是不够深,它的根没地方扎了,矮矮的,它就要开花给你看。你知道,它们的所有营养,我是说在我知道的有限的植物中,它们都是靠着根须支持着的。而根需要透气的土壤,盘来盘去的,它就自己绕得结结实实了。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打了死结。在土里没人管它自然是放肆的了,倒出来一看,你都不忍心撕开它。那想分株另外栽怎么办呢?

你去问卖花的人,问那些搭着篷子卖花的人。他们有很多的花,都摆到篷外了。你要蹲下用手扒开来找,怕是有些藏在盆跟盆之间。对那些放在高处的,你还要踮脚扒开看。开着紫色的花你还认得那是石斛,那些没开花的,一眼一样的绿。说花是植物的生殖器,这生殖器纷繁多样,可不叫人欢喜。卖花的人说,你就记着春秋两季施肥、换盆就最好了,清明节前后干什么都行。又问,那扦插栀子花呢?卖花的人只说这个你们没经验不容易活,首先要选湿润的下雨天。他不仔细说。他说得叫你记不住。他还说得听起来很简单。你多买一盆花他就告诉你多一点。我一共买了四盆,所以我知道得不多。

书上复杂着哩,那些字母站一起组成的方程式,名字也是,要查字典才晓得念什么。有这个时间你都能听来好几句经验了。但经验也是不统一的。你问篷里的人,她说风信子要见光,只要不是直射的就行。你问另一个,她说风信子不需要光。你查书,它说植物是要光合作用的。于是你恼火了,这光合作用是什么东西。它给你列了划有等号的一排字母。总而言之吧,光合作用就是植物收集营养的一个方式。那说风信子不需要光的那个人难道不知道吗?你不好问她,说你知不知道植物生长需要光合作用。于是你一会儿把盆栽搬屋里,放柜子上黑漆漆的,一会儿想想不对又搬出去躲在大个子的叶下,几天过去又拿起盆子看看它的根会不会从底下的出水孔钻出来。篷里的风信子就是这样的,根钻出来了,你从盆底可以看到,它在上面就抽箭了。这时候你可要忍住,万不可把它的球抖出来看看它到底在不在生根。假如你这么做了,也没什么不妥,再放回去就是,不过它开花的时日又得延长了。当然这是我的猜想,因为我的还没开花,甚至没有发芽。

紫罗兰也是,播种下去一个多月了。中间我动过一次手脚,我淋水,喷壶呼啦啦地倒。接着用壶底压实表面。说水呼啦啦地倒是不准确的。关于浇水我还是有分寸的。错就错在我还给它套上了一层膜。我看别人是这么做的,温室里的那些种子不都这么育苗吗?但只过了几天它就发霉了。我又赶紧揭开膜。那天我总结出,温度高而不通风,它在高湿的情况下会发霉。前两天刮风下雨,我去给兰花绑绳子顺带发现紫罗兰那个容器露出一点绿。要端着容器晃来晃去地找才能看到(估计是小草)。我也不得不学着平常心,丢在一边管它爱怎样就怎样吧。开了春要是还没长进也就作罢。由于我太希望紫罗兰发芽,我看哪一盆现出绿来我都以为是它的种子掉到别的盆里,要在那边长茎抽花了。我也不去拔它们,过了这个冬,春一来可不就见分晓了嘛。

我把十二月叫初冬,也许是因为养花我才注意到了这些。至于我为什么养花,我想这里头有悲观的原因。有什么生命能永久的呢,我问自己。我不能,我的时代不能。你知道,一群人是一个时代,他们管那群人的性格叫时代特征。说实话我不清楚我这个时代的人是什么样的,我所认识的他们是不是代表着这个时代。我不愿去承受一个“时代”,所以我常回避人群。我们像一堆堆河砂一样,水一涨就冲散了。一个时代,我们,这群人,没了。可是你看,一棵植物,只要有风有阳光有土壤有雨,它们就一代代永久活下去了。它们发生突变或是杂交的时候,那是不能用时代这个量词计数了。母体越是健壮,分枝越是少有病虫害。人类做不到这样,我的时代也是。飘飘摇摇的,我们就要这么过去了。你的时代也是,他的也一样。株体坑坑洼洼,我们的花是氮肥催开的。

我长大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我已经不小了。有一次我蹲厕所出现一个幻觉。我感觉我在尿床,而我这个人只是一个婴儿做的梦。这种幻觉时不时出现,使我真的怀疑我是别人做的一个梦。济慈二十岁会问:“生若是梦,那么死可是睡眠?”我认真思考过他的问题。他在结尾一句说将来的死是从梦中醒来。我实际也没思考出什么来。我真把自己当一个梦了,我怕醒来。

过去一周是潮湿的,我的一些植物在这样的潮湿中死去。这样的潮湿会持续很久,也许整个冬天都这样。叶片无法跟阳光交换养分,水分无法蒸腾,虫子在土里安家,根也就泡坏了。有时候会怕花长得太快,怕它们穿过围栏,爬上屋顶,顺着空气往下掉。于是我总在拿着剪刀检查哪些是可以修剪的。我的植物还没有长到要用大剪刀花上几个小时修剪的地步,我想做的就是抑制它们的生长,还必须开出花来。你看,这使得我们双方都很为难。我盼着暖春,又担心春一过炎夏把它们晒干。我不是杞人忧天,你知道南方,这里的南方,它的酷暑是真的很厉害。

我在一本园艺手册上读到,植物可以不用土壤只需介质,就能正常长枝开花。有人正在研究怎样把它们搬到太空去,于是一堆花草树木蹦蹦跳跳漂浮在月球上的画面就惹得我笑了。我感到奇怪为什么有的植物遇水就活,比如绿萝。不种土里让人不踏实,我还是喜欢遵循物理性质的事物多一些。土培要比水培复杂,可也正是这样我跟植物的关系以至于自然的关系通过土壤才得以确立。其实我是很厌倦这种话题的,它会把我引入到我试图超越而目前做不到的一种关于生的迷惑。

今年的冬天不好过,今年的冬天像一张蜘蛛网一样,我行走,它粘在我脸上。过去也有下雨的时候,可是今年冬天的雨让我承受不住它的寂寥。月季的花苞张开很慢,一个月只打开一片。雨水从窗口洒进来,落到叶尖上停住,将掉不掉。有紫色的羊蹄甲在树上开,也有丢在垃圾桶里的,捡回来插在水里开。见多了你就不想去盯着它看了。起初它的花苞细长秀气,第二天就是五片花瓣了,没香味。这里树叶不轻易落,只有当春回了才进行一次更替,老的让给嫩的,那时候就会有一地的黄叶。也不见得树丫就空了,新一轮的绿转眼就蹿上来,等它们长成墨绿你就知道已经夏至了。是这样的,在这边看季节只看植物就行了。

要想延续一棵植物的寿命就需要换盆,就是它们把盆土都爬满甚至从排水孔长出来的时候,必须要换一个比原来大两圈的盆。地栽没有这个顾虑,土很深,深到我们想象不了。我常怀疑地心是一个火炉,所以买土我就问老这么从山上挖土,那些树呀蕨类啊往哪里扎根?他们说只取腐叶下的一点,挖了这处下回挖另一处,伤不到的。我就想那些叶子掉下来能堆积变成土吗?我的朋友只说它们在土里腐烂。这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你要是在地上栽一棵玫瑰,当然其他的也一样,完全不用打理,也不用浇水。天冷了地下供暖,天热了天上落雨。你看,土地是玄妙的。说植物跟人类抢氧气是站不住脚的。也许我理解错了,但我在一本植物学指南里看到过,说是人类呼出的废气被植物吸收,然后再释放出氧气。我是很赞同这个说法的,虽然我懒于追究科不科学。我养着一些室内植物,虎皮兰和常春藤这些,有了它们我呼吸自在多了。有一个前提,我要告诉你,那就是必须通风。你看,风也是玄妙的。有一天我要搬去更通风的地方。

是这样的,其中的道理言明不了。可当你去往山顶,发现山顶是平的,不是远看那样尖的,你也没有离太阳更近的时候,一种感动就堆在脸上了。因为这样,活下去是值得的,自然的无限不使你局促,而给了你依靠。我是不愿这样讲的,这似乎显得很庸俗。不過我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离自然越近,我离生命的真实就越近,我也许就能在灵魂上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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