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谋生的第一次经历吗
2021-10-15
破洞上的花
丁女士47岁商人
【诉说】38岁那年我离婚又下岗,倒霉到就剩一个11岁的女儿。远在南方的堂姐得了脑血栓,半瘫痪,姐夫上班,外甥女在北京念大学,她需要陪伴和照顾,就劝我带着女儿过去。堂姐家房子很大,附近也有学校,姐夫会办好女儿的上学手续。我正想离开伤心地,面对诚意邀请,我收拾好行装,带着女儿出发了。
异乡因有堂姐,日子过得还不错。照顾堂姐不需要全天候,我和女儿有吃有喝还有工资,庆幸之余觉得有些安逸,便想着能再多干点儿啥。我有一手织补手艺,想到街上揽活儿赚些钱,好让堂姐降点儿工资,这样心里能坦然一些。
堂姐说你干得够多了,就那点儿工资,不能降。但发挥特长多为女儿赚点儿钱,她支持。每天下午3点左右是她的睡觉时间,我可以出去做织补,5点半再回来。堂姐家不远处是个书院,南门口挺热闹,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女儿放学的必经路,我可以目送她回家。
开始时没活儿,我咬牙坚持,凭着好手艺和好服务,渐渐有了回头客,收入稳定下来。一天,我正在忙活儿,一抬头,发现女儿在马路对面怔怔地看着我,一瞬间吧,她转头跟身边同学说笑走了。我长吐一口气,心想,女儿并没发现我,是自己心虚了。
可还是因为不安而走神,手下的活儿也乱了,顾客皱起了眉头。我连忙道歉,一针针地把缝好地拆开重新织补,大冷天的,竟急出一头汗。收工回到家,发现堂姐和女儿都在,一老一少在聊天。见到我,女儿自自然然地问:“妈,买菜去了?”看来,我刚才是看错了,女儿真的没有看到我。我彻底放松下来,马上进厨房忙活,还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不一会儿,姐夫也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起我做的晚餐。
后来我发现,从这件事起,我的生意突然变火了,每天只要坐下来,就会有顾客主动找过来,拿着需要补的衣服。有时应接不暇,我让顾客找别家,可他们都会耐心等。终于有一次,我实在忙不过来了,就对等候的女顾客说:“对不起呀,天太凉了,你还要等,找一下别家吧。”可她却说,没关系,笑着站在那等,还一个劲夸我活儿好,收费又低,自己没别的事,不着急。
于是,我一边干活儿一边跟她聊天,聊着聊着,她感慨了一句:“你可是好福气,有个那么懂事的女儿。”我一愣,抬起头问:“您认识我女儿?”
她和善地笑了,说:“不认识,不过,她和我儿子在一个学校,她可是学校的小名人啊。”我心里有点儿得意,随口问:“那丫头学习还行,咋还在学校出名了?”她答:“可不是嘛,同学们都知道她。她做了许多小卡片,发给大伙儿。那么小的孩子,多懂事,知道心疼妈妈。”
我疑惑了,什么小卡片?“你不知道吗?”女顾客有些意外,马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的小卡片。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请找我的妈妈织补吧,她在书院门南口,她有最美的笑容和最好的手艺,能让衣服上的破洞开成花。”
红色的笔迹,是女儿稚嫩的字体,旁边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孩子说得多好,妈妈能让衣服上的破洞开成花。我的人生何尝不是,曾经有个大破洞,我在努力自救,修补破洞,并在上面织出希望的花。
这是9年前的事了,现在女儿已上了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专业。跟着妈妈在异乡奋斗的日子,教育着她,也改变着她,我们的生活已经开出真实的花了。
成大事的样子
袁女士49岁公司职员
【诉说】2009年春,我“织围脖”(写微博)正起劲,全网逛、评论和发私信,闹腾了两年多,居然有了一万粉丝。我每天拿出四五个小时关照他们,本着骂也是流量的想法,脸皮混得极厚,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一天,我收到一粉丝的私信,说要离家闯世界,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我能给什么帮助?这是心里话,但不能说出来,毕竟人家是你的粉丝,把你当人生灯塔看。所以我违心地、虚伪地表示热烈欢迎,来吧,我去火车站接你。
那天,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马路牙子上,第一次進城似的,眼神露怯地叫我一声“姐”,便一头扎进了我的生活中。我接过她的拉杆箱,责无旁贷地请她吃饭,理所当然地付了账——从我认识她第一天起,我们之间的角色,就毫无回旋的余地。她柔弱无依,天真得不像话,却胆色过人,毫不畏惧,一副火上房关我屁事的样子,反正总有人可以投奔。
她告诉我,在家乡,一个月挣1500元,还没相亲时遇到的中专毕业生多。她受了刺激,不想从此陷入苍白的人生中,只是想逃出来,让生活有几分亮色。至于要做什么,老天爷饿不死小家雀,总能生存下来吧?
我在这座城市也是挣挣扎扎、一步三晃的,连个稳定住处都没有。她看出我很为难,就拿出手机,投奔另一个“姐”阿英,她群发私信人之一,一枚剩女,跟另一位女孩合租一单元房,一室一厅。她到来后,在小客厅支了个小床,总算有了个睡觉的地方。
开始找工作吧,不好意思,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也处在有今天没明天的打零工状态。她“姐”多,找份差事不难,先在咖啡厅做了一阵服务员,后来觉得太累吃不消,又换了一家策划公司。
这公司听着挺牛,其实是夫妻店,外加一个带账会计,属于一年不开张、开张顶一年的主。在一个小区一层租了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白天办公,晚上生活。她来就是勤杂兼买菜,忙得飞起来,每天早出晚归,阿英和另一位室友不胜其烦。
可她却浑然不觉,整天美滋滋的,说两位室友生活很简单,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外加打豆豆游戏。至于她自己,除了当豆豆打外,其他都很好。她太瘦弱,一般不让她干活儿,有次搬沙发突然无力松手,砸到阿英的脚,阿英号叫完骂她:“笨得欠揍!”
我问:你们仨谁做饭?她非常平静地说:“除了我,她俩都做。”好像她不做是正常的。我又问:“马上入冬了,你带冬装了吗?”她又非常平静地说:“没带,春天来的,没想那么多。家里给寄了一次,跟同学卖惨,她们寄了几件。只是现在洗衣机坏了,没有干净衣服换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衣着,确实不太干净,像没洗的抹布,可能今天脱下换另一件也不洗,明天拿起来再穿。就问:“你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就敢一个人出来闯江湖了?”她一脸无辜地说:“是啊,我啥也不会,活得不也好好的。大学时,脏衣服都是带回家我妈给洗……”
去她住处前,阿英已经打电话嘱咐她收拾一下屋子。我先到达,阿英半小时后推门,一看,不高兴了,冲她大声说:“让你收拾收拾,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听?”我四顾环境,也真是呀,哪哪都是脏衣服、纸箱子,被子也没叠,乱糟糟地堆在床上,看上去也是长期没洗。
她像受惊的小白兔,嘟囔着:“人家已经收拾了啊,这不挺干净的吗。”一会儿,有人送快递,是同学从外地给她寄来一些衣服。阿英调侃说:“这孩子老是可怜兮兮的,骗取同学的同情。她也不挑,来者不拒。”
我呵呵笑了,心想,这丫头就这样简单轻便地生活着,用着别人的枕头,穿着别人的衣服,还盖着别人的被子,一无所有又无所畏惧,倒是个成大事的样子。
春节前夕,在换了5份工作之后,她终于更勇敢地从生活里全身而退,回家嫁人去了,没有留下一点儿存在过的痕迹。“人生总是在不断流浪和回归的。”我在电话里跟阿英说,她唉了一声,撂了电话。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孟先生36岁农民
【诉说】第一次进城时才16岁,是同乡介绍的差事,到一对老夫妇家做护工。有病的是老头,82岁,13年的脑血栓,身体很好,但精神不太正常,特别能闹,白天四处走,还往家里捡东西。更可怕的是总走丢,派出所、交通台常见他的名字。
有一次,老人徒步从城南家住地,走到了城北新区。儿女都在外地,急得要死,儿子准备买机票赶过来。找了16小时,最后被一位听到广播的路人发现才得救。这一天天闹的,老太太精疲力尽,儿女决定找个陪护,我便出现在这个家庭。
老太太是退休教师,有修养有文化,和蔼亲切,对我很好。我有单独房间,平时什么也不用做,就是陪老人,白天陪他四处逛,晚上伺候他睡觉。我叫他俩爷爷奶奶,他俩也把我当孩子待。
在這家,我有了许多“第一次”。第一次使用天然气,第一次用洗衣机,第一次用花洒洗澡……在乡下,我真的没见过这玩意。村里有温泉,我们都在那里洗澡。现在开发了,成了旅游打卡地,村民也都富了。那时的水更好,没设备也没人,扯远了。
陪老人逛了三个多月,我回乡过春节,大年初五刚过,老两口就催我回去。这三个多月,我不仅有了收入,过节还有礼包,又学到许多城市生活技能,人也白了胖了。老人特别依赖我,已经到了没我不行的程度。每天我俩吃饱喝足,就向大街出发。奶奶在家做完家务,还有休息时间,我们仨的日子岁月静好。
4月的一天,大地回暖,草长莺飞,我和老人又出门了。他看上去特别高兴,昂首挺胸,健步如飞,见我一路小跑跟着,孩子似的咯咯笑。我跑一会儿追一程,他停一会儿笑一程,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大街上涌起下班人潮。我跟着他小跑,他突然玩起躲猫猫。我极力配合,陪着他玩,可玩着玩着,他就不见了。
现在回想,老人是觉得好玩,有意把我甩掉。可万没想到,这一甩却大难临头,我俩走失了,他不见了。我苍蝇似的四处乱碰,越碰越没了方向,只好跑回家跟奶奶讲了,奶奶没责怪我,而是在我的搀扶下,再次走进派出所。
奶奶开始还淡定,说常出现的情况了,会找到的,不用告诉儿女。我的心情可想而知,人是在我眼皮底下走丢的,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我让奶奶回家等消息,还把她的老闺蜜张老师请过来陪伴。我守在派出所,也守着交通台的信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23点,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我的心在下沉,奶奶颤抖着拨通儿女的电话。等他们一一赶回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老人仍然无音,我死的心都有了。
在老人失踪120小时后,噩耗传来,他倒在了通往另一座城市的铁轨旁,衣着完整,神态安详,法医鉴定是自然死亡。民警的推断是,老人迷路了,就沿着铁轨走。他家附近确实有铁轨,列车时常呼啸而过。他受限的思维认定这么走就会到家,可这是条错路啊,他越走离家越远,最后精疲力尽,倒在无人的、长满荒草的地方。
没有人责怪我,更没有人让我承担责任。相反,这家人给了我最大的宽容和安慰。我是带着极大的内疚和感激离开的,从此再也没离开土地,一直当农民,直到今天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