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蟋蟀
2021-10-14王键
若你有兴趣,可以掀开屋后的一块砖头或一截瓦片,下面住着一只蟋蟀呢。刚刚正“???”地鸣叫,现在歇了声。显然,是你轻巧或鲁莽的手扯断了演奏家弹奏正酣的琴弦,在你刚探出手臂掀开砖头或瓦片的刹那,那脆弱的弦丝便弹得轻柔些许,微颤了三下,“啪嗒”绷断。夜复归于静寂。静寂需要静候,且不要着急,立定不动,要像“神枪手”般屏住呼吸,让可爱的演奏家以为家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原不过是一次幻听。再耐心等候吧,夜总需要让你如此消磨一些时光的,五秒、十秒或者几十秒,那美妙动听的琴声定又会在你的耳畔响起。
这正是秋天才有的趣事。
我在万松山山路上独行,孤寂围绕着我,听草丛间的蟋蟀“??”弹琴,秋日的山愈发显得空寂,听到这样的琴声是如此美妙。我衔声寻觅,寻觅再寻觅,觅见一个小洞。呵,洞口正匍匐着一只蟋蟀。它身子纹丝不动,两条触须左右摇摆,模样有些警觉。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发出一点点哪怕衣襟撩动的声响,但蟋蟀仍察觉到我的恶意,显得更为谨慎了,久匐不动,不发一声,两条触须停止了摆动。或许它在等待我的忽略,等待我原本无意于它,等待我只是顺路而过,并非猎手,或等待我忽发善心。我拣了一根松针,轻轻撩拨它的尾须,它不自觉地乖乖爬出洞外。我心窃喜,手若驱赶一只小猪,戳戳左臀,它向右走,戳戳右臀,它往左靠。看起来笨笨的模样,它真是一只听话又可爱的小猪呀,此刻却不明白我的意图,猜不透我的心思,心里头只装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我要将它收入囊中,毫无疑问。我磨刀霍霍,双手举于胸口,将手掌弓成鼓鼓小包,身子稍稍探压过去,鼓包掌往它身体猛罩下去,哎哟,扑一个空。蟋蟀从我左手边惊恐地滑跳过去,如一位跳远健将,身姿灵动,动作敏捷,使我这个蹩脚猎手不知所措。不等我缓过神来,跳远健将已经逃之夭夭,进入不遠处的另一个小洞里了。我复蹲在小洞边,固执地等候,心里沮丧并自责刚才的大意和鲁莽,自责手脚笨拙,若谨慎细心点儿该不致如此吧。我开始对这只蟋蟀刮目相看,它不笨,而是聪明伶俐的,学得一手野兔的逃生技法,狡兔三窟。这蟋蟀虽没三窟至少也有两穴,所以逃生本领不在狡兔之下。它挖了一窟两个洞口,一个前门一个后门,性命无忧矣。
又一个秋天来临了,西山山路边的草丛间传来蟋蟀叫声,“???——??? ——”鸣声优雅得很,节奏不卑不亢。我悄声移步过去,草丛间歇了声息。你知道的,若被打扰的地方突然断了声音源头,凭人类眼睛当然无从寻觅,但只有歇了鸣声,你才更加确定发出声音的那位即在身边。我只需耐心等候,等它再次鸣唱,定能捕获。我立定不动,屏住呼吸,果不其然,几秒钟后,不甘寂寞的蟋蟀迫不及待地弹奏起美妙古乐来了。我确定好声音方位,轻轻揭开一片枯叶,一只蟋蟀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它匍匐在落叶间,呆头呆脑,一动不动,旁边亦没有逃生的洞口。它是过于自信了吧,远离洞穴,随意一扑,终成我手中玩物。
这只蟋蟀身形短小精干,大大的黑头独角般翘起,像戴了一顶僧帽;椭圆形乌黑黑的眼睛如小孩眸子一般可爱,翅羽黑紫锃亮。在家里,我给它布置了一个舒适的窝——一个小小玻璃罐,模拟野外生态环境,罐底搁些不成规格的卵石,让蟋蟀有藏身和嬉戏的空间。它每感危险来临,必慌里慌张挤进石子底下。倘若端起玻璃罐看透明底部,会发现一个灰白点点的虫肚皮死死贴着罐底部,一个劲儿往里钻。当然,它尽管逃避我的观望,无碍,我不会从罐窝里再挑开石头挖它出来了,就让它住在暂时安全的罐窝里吧。
蟋蟀呀,也许你是聪明的,又是糊涂的。你不过是我秋日里一只小小的不屑的玩虫。
作者简介
王键,浙江瑞安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瑞安市作家协会主席、《瑞安年鉴》副主编。曾获首届“罗峰奖”全国非虚构散文创作大赛优秀奖,第五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作品发表于《散文百家》《浙江作家》《散文选刊》《福建文学》《浙江日报》《浙江散文》《联谊报》等报刊。著有散文集《自然物语》,以及合著长篇纪实文学《致敬五星红旗——国旗设计者曾联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