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夏天
2021-10-13陶立夏
陶立夏
结束了第一场签售,回到家稍做休息。见朋友,做午餐,整理书桌。然后就要开始下一场签售。
给窗外的无花果树修剪树枝时,我把剪下的冗枝拿回来。树叶会散发淡淡的无花果味道,空气里都是果实浅绿色的香气。这气息和熟透的无花果一样甜一样软。
朋友说晾干的无花果叶可以用来炖排骨汤,我就把树枝放到通风的地方。下一次签售会回来,就可以喝到美味的无花果味道的汤。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给自己做咖啡。在咖啡的香气里熨衬衫是我最喜欢的消遣,也是让我觉得放松的时刻。因为常年写稿而有了沉稳的手势,这技能在冲咖啡上也很实用。我的手冲技术还因为得到专家的指点而突飞猛进,算是这个夏天的收获之一。
最近偏爱的是很有夏天风味的帕拉迪西综合咖啡豆,有明亮多汁的柠檬和菠萝般的口感,还有些许巧克力般的风味。
盛夏的骄阳令人望而却步,感觉自己是伊卡洛斯那对蜡做的翅膀。
可比起寒冷,炎热要好对付得多。冬天在寒冷的室外等人,想象之中身着长大衣在清冷寂寥的街头静候的画面很是唯美寂静,但现实中我常常会即刻暴走:为保持体温情不自禁地不停走动,看起来就是十分焦躁的样子。
炎热则让我安静,让我成为一个耐心的人。为防止出汗,所有多余的动作都避免,包括说话。好像只要等一等,大汗就自然会停。偶尔有风来,尽管这缕微风裹挟着室外细小金色颗粒般无孔不入的热度,依旧可以让人为那一丝撩人的凉爽而愉悦地叹息。朋友之中,八月可以不开空调和电扇的人,除了自己,我还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大概我原本心就比别人冷一些,所以在炎热气候中更能感受那由内及表的散淡。
收集了很多水晶,夏天时候它们就派上用场了。无论室内温度如何,它们的触感都是冰凉的。朋友的孩子来玩,把一大碗水晶块悉数撒到了阳台上那几个花盆里,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帮助盆里的绿植吸收更多灵气。暮色之中,那些水晶闪着柔亮的灰白色光芒,我的意志已经接收到了它们吐出的清凉。
整个夏天我都喜欢用玻璃杯,因为瓷杯让人觉得闷热。这些玻璃杯是我在不同的城市里购买的,风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全都由手工制作,并且都留着制作者强烈的个人风格,仿佛是体温一样的存在。
那套描着蕨类植物的玻璃茶杯很适合黄梅季节用,浅琥珀色的玻璃杯碟上描画着蕨类蜷曲的幼叶,翠绿鲜嫩,茸毛与孢子的细节活灵活现,仿佛能看见它们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伸展。这玻璃杯我在新宿的伊势丹百货买了两套,因为很多朋友喜欢,想再买些送人,再去却发现整个柜台都不见了。是不是因为夏天,高温之下什么都无法长久保存?冰激凌化得快,瓜果容易腐烂,缘分也稍纵即逝。
炎热的夏天,确实不适合厚重的东西,比如看厚的书,因为沉甸甸的重量举在手里,免不了要出汗。最好是那种小开本,纸质轻柔蓬松的,出门时放在包里,和折扇、手帕、太阳镜等零碎小物相安无事。
想起森茉莉曾说她不喜欢看大部头的文学书,能想到的消遣是交稿之后去温泉旅馆吃着饼干看周刊杂志和漫画。我觉得温泉旅馆也是适合夏天的消遣——西瓜、浴衣和烟花。
某个夏天我曾去纪伊半岛旅行,那片面向太平洋的岩石嶙峋的海岸是日本最著名的温泉乡。因为太热了,我每天都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喝着冰冻乌龙茶看海。自助餐提供什么食物我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有非常好吃的水煮毛豆。
房间是和式的,但不知为何,餐厅的装修是夏威夷风格,晚餐后就有很多穿夏威夷衬衫的老先生老太太,在柔波一样的尤克里里的旋律中缓步共舞。
夏天也不适合写长篇,但可以写轻松的散文和小故事。写作的乐趣在于,任何虚构的故事里都容纳着人的真实情绪。那些长久积累的生活的切片,层层叠叠,经由写作者赋予的视角之光投照,在每个阅读者的眼中折射出独属于他的光芒。写作的另一个乐趣在于,会有若干稿费,金额并没有多到可以干些大事的地步,所以可以任性地支配。
无论是卖藏书还是出售自己的文字,拿赚到的钱买美味的食物和美丽的东西,都是十分令人愉悅的事。这种轻松的心情,也只在因为炎热而必须抛弃所有束缚的夏天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