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舞人看汉代乐舞文化
2021-10-12崔晓琳
崔晓琳
汉代玉制装饰配件中玉舞人无疑是最为独特,极具时代特征和艺术特色的。佩饰中翩翩起舞的玉人形象长裙修袖,身材细挑,舞姿清越,飘逸欲仙,所表现的舞姿便是著名的舞蹈——长袖舞,其反映的是当时社会上层阶级宴饮礼乐,祭祀仪式中歌舞场面的真实写照。这些 “长袖舞人”装饰韵味很浓,贴近生活,解读这些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艺术形象,有助于我们了解汉代的文化背景,解析相关的乐舞文化内涵和社会信息。
现已发掘的两汉不同时期的诸侯墓葬中,出土了众多精美的玉舞人,地域涵盖北京、河北、河南、陕西、山东、江苏、广东等省市,它们既体现了各自不同的文化特性,又在基本形制、装饰风格上表现出更多的共性,不难看出玉舞人是这一时期极为流行的佩饰之一。西汉早期的玉舞人多见于组玉佩中的构件,西汉中期多见单体舞人,亦有双人舞人。东汉以后,这种玉舞人的形象便少见。玉人呈“翘袖折腰”的舞姿,是汉代舞蹈“长袖舞”最具代表性的动作,充满了现实感和蓬勃的生命力,比之于战国舞人,汉代舞人着力于舞人整体姿态的塑造,夸张而又逼真地表现了楚汉乐舞“纤腰间长袖”的艺术特色。
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宫廷、民间歌舞的蓬勃兴盛,出现了造型优美的玉雕舞人佩。据考古资料显示,出土年代最早的一件是洛阳市金村东周墓中的玉雕双舞女佩饰(图1),是战国时期佩饰的杰作。这件佩饰中的玉舞人所表现的舞姿便是著名的舞蹈——长袖舞。长袖舞是我国古代最具代表性的舞蹈表现形式之一,占据了中国古典舞蹈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据史料记载,长袖舞出现于两周时期。西周制定的雅乐舞分《六舞》和《小舞》。在《小舞》中的《人舞》:不执舞具,徒手而舞,“以手袖为威仪”,用于祭祀星辰或宗庙。《韩非子·五蠹》云:“鄙谚曰‘长袖善舞,多财善贾。”可知长袖舞流行于战国时期,至汉代艺术水平达到顶峰,两汉时期出土了数量众多且制作精美的玉舞人佩。汉代玉舞人延续并发展了战国玉舞人的造型特征,“修袖缭绕”的长袖舞成为汉代玉舞人佩饰的主要造型。
古人认为舞蹈出自人的性情,与礼乐诗教直接相关,狩猎成功要跳舞,丰收要跳舞,祭祀神灵要跳舞,驱病逐魔要跳舞……舞蹈中的每一个动作不但表现了人体动态的艺术美,而且表达了舞者的思想内涵。“两汉的乐舞,它上继先秦并融会了国内各少数民族的乐舞,吸收西域等各民族的乐舞,形成我国历史上的第二座高峰,它同周代的雅乐、唐代的燕乐以及宋元时期的戏曲一样,雄踞各个历史的舞台上。”政治的稳定、集权的统一、经济的繁荣都为汉代乐舞艺术的自由蓬勃发展提供了重要前提。乐舞之风盛行于汉代宫廷和民间,从皇室贵族到诸侯富商蓄养歌舞伎人以供其娱乐,出现了一批技藝精湛的舞伎,舞蹈形式亦愈加丰富多彩,歌舞成了人们生活中的普遍需求。汉代乐舞的典型代表为礼仪乐舞(雅乐)、俗乐(杂舞)、“角抵百戏”“中外各民族乐舞”等。汉代玉舞人为“杂舞”中的长袖舞造型,它以雅俗共融的艺术风格和轻柔飘逸的舞姿征服了皇室贵族和市井百姓。《西京杂记》中载,汉高祖刘邦最宠幸的戚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汉书》中载,武帝刘彻的爱妃李夫人亦“妙丽善舞”而博得武帝宠爱,汉成帝的赵皇后“学歌舞,号曰飞燕”。在汉代的陶俑和画像石等诸多艺术载体上也常常可以见到长袖舞的优美舞姿。
长袖舞的表演要旨即“舞袖”与“舞腰”。舞者几乎都着长袖作舞,舞袖技法丰富而多变,舞者舞动长袖抛向空中,或扬或甩或抖,时而高举,时而飞舞,舞伎通过姿态各异的舞袖动作来抒发各种复杂的思想情感。在挥舞长袖的同时,还要摆动婀娜的细腰,腰肢是否细软直接关系到舞蹈的艺术效果,以腰为轴,舞动全身,前俯后仰,左右倾折,绰约多姿,舞姿充分展现了舞伎所达到的高度曲线美。“翘袖”和“折腰”是汉代舞蹈技巧中最具代表性的技艺,二者组成了美妙的舞姿,富于轻柔的飞动之美,将委婉含蓄与激昂高亢完美地融为一体,成为中国舞蹈艺术意蕴美之根基。这种舞文化一直延续至今,长袖舞的身影在今天的地方戏剧以及多种民族舞蹈中依然能见到。袖舞的艺术水平至汉代达到顶峰。玉舞人佩的制作发展也进入鼎盛时期,两汉时期出土了数量众多且形制多样、纹饰精美、琢磨细致的玉舞人佩,而西汉所出玉舞人佩从数量、雕琢工艺和艺术价值上又比东汉时期略胜一筹。
长袖舞的表演形式多样,可单人独舞,亦可双人对舞或群舞,双人对舞在长袖舞中十分常见,考古发掘的汉玉舞人佩饰中亦有很多是成对出现的,其中表现男性舞者的玉舞人佩也不难见到。陕西省西安市东郊西汉早期窦氏墓出土的8件玉舞人佩(图2),至少有3件表现的是男性舞人对舞形象。男性舞者一般不穿长袖舞服,手臂摆动的幅度较小。
河南省永城市僖山一号汉墓出土的白玉舞人佩由一对舞人组成(图3),两名舞者面部正视,舞姿相反,身着交领长裙,袖长曳地,丝带束腰,呈“翘袖折腰”之舞姿,舞者头颈和腰身微微扭曲,甩动手臂带动长袖,将长袖横向掠过头顶,在空中形成一道飞虹,又轻落于肩部,另一臂轻抚于腰间,长袖飘逸身侧,裙摆拖地,呈三角形,舞人翩然起舞,优美雅致,极具动感。
这2件白玉舞人佩均为白玉,整体扁平片雕。玉舞人五官、袖口、裙摆等部位饰以简洁的线条和纹饰,采用透雕和极细的弯转阴线琢成,并饰以突起的卷云纹,曲线优美,曼妙灵动。两面雕琢的纹饰相同,无正、背面之分。人物的服饰、表情等刻画细致入微,自然流畅,生动地再现了舞人的欢乐情感,简洁而具有很强的感染力。舞者头顶和裙底均有一细孔,可穿系结缀为饰。玉舞人多采用小型的片状玉雕,造型飘逸、洒脱而又不失质朴,相比于战国舞人略显朴素低调。反映到汉代乐舞文化上应是从上层贵族文化向世俗文化的一种转折。
广州南越王墓为西汉中期大型汉代墓葬,出土了6件玉雕舞女佩饰,既有单舞人佩,也有双舞人佩,舞人或长袖绕舞,或并立而舞,或舞姿滑稽。其中西耳室出土的圆雕玉舞人佩(图4)高3.5厘米,宽3.5厘米,厚1厘米,青白玉雕成。舞人右侧梳螺髻,身着右衽长裙,袖口和裙摆线刻卷云纹花边,头顶有一小孔贯穿透底,穿系为配饰。舞者左臂上扬至脑后,长袖下垂;右臂向侧后方甩袖,口微张做歌咏状,扭腰屈膝而舞,婀娜优美,是一个典型的跳楚舞的越女形象,这应是西汉玉器统一的造型中融入的地方风格。汉代玉质舞人多为片状镂雕,这件圆雕玉制舞人琢制精细,纹饰优美,为汉代出土之首见。东侧室出土的右夫人组玉佩由玉环、玉舞人、玉璜、玉管等7件玉饰组成,其上的长袖舞人佩饰(图5)造型有别于中原地区,舞人高4.9厘米,宽1.8厘米,厚0.5厘米,有正、背面之分。这件舞人佩饰由扁平玉片透雕而成,头顶簪花,身穿长袖舞裙,腰间束带,自带钩处向下系玉环,其下系垂玉璜,璜下垂流苏,面部五官、脑后长发和衣纹皆用阴线刻出,头顶至脚底有一孔。舞人右手高举至頭顶,左手向右斜舒广袖置于细腰间,做斜身起舞状,线条优美流畅,舞姿轻盈,恰似飞天在舞。
河北满城王后窦绾墓出土的玉舞人玛瑙水晶珠串饰(图6),由玛瑙珠、水晶珠、玉舞人佩、瓶形玉饰和石质的珠子等组成,出土于窦绾玉衣内胸部。玉舞人佩高2.5厘米,两面纹饰相同,透雕,细部以阴线刻饰,白玉质,色微黄,上下各有一圆形小孔。舞人身穿长袖舞裙,右手甩长袖过头顶后垂于左臂,左手下垂,做翘袖折腰之舞蹈状。
江苏徐州铜山小龟山出土了6件玉舞人佩,6件佩饰皆为舞女形象,出土于玉璧、玉心形配、玉璜等附近,应是组玉佩的构件。其中的4件舞人佩是在扁平方形的玉牌上刻出舞女的形象。图示这件(图7)为另2件其中之一,长4.7厘米,宽2厘米,厚0.2厘米,佩饰整体琢出舞人轮廓,表面透雕加线琢出翘袖折腰的舞女细部,长袖飘舞,身肢扭动,雕琢工艺朴拙,线条处理简洁,舞人下方有一小孔。
北京大葆台二号墓出土的玉舞人饰件(图8),西汉中晚期,高5.5厘米,上端为圆角,身穿右衽长裙,左袖绕过头顶长长垂下;右袖弯曲下垂,纤细微斜,舞姿灵动飘逸。两面皆以镂雕线刻来表现舞人的形态与神态,曲线优美,造型丰满协调,风格高雅富丽。
河南淮阳北关汉墓出土的玉舞人佩(图9),东汉中期偏晚,褐色玉质,两面雕,高4.9厘米,厚0.21厘米。舞人梳半月形发,两鬓角下垂,头顶左右各插一簪,身着右衽长衫,左臂上扬垂于右肩,右臂置于腰间,长袖弯曲下甩,做婆娑起舞状,上下钻孔,镂空透雕加细线阴刻出舞人的衣袖和五官,丝带飘动,风姿绰约,极具动感。
上述玉舞人均出土于两汉不同时期的诸侯墓葬中,反映了汉代玉器交融并蓄、相互借鉴、相互影响的特点,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是西汉中央集权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在汉代玉器上的反映。汉代玉舞人延续并发展了战国玉舞人的造型特征,“修袖缭绕”的长袖舞成为汉代玉舞人佩饰的主要造型。玉舞人的婀娜舞姿造型正是汉代妇女善舞,统治阶级欢歌艳舞场面的生动写照,它是汉代现实主义的艺术杰作,生动地反映了汉时社会生活,它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所表现出的不同的变化,反映了汉代社会的变化以及风俗和思想的变化。
琢制精美的玉舞人具有极高的审美欣赏价值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其表现的长袖舞在我国古代舞蹈中独具异彩,飞扬灵动的优美曲线和自由舒展的舞姿充满了生命的律动,彰显了人们对生命、对艺术的深刻理解,既为研究汉代乐舞,也为研究汉代思想文化、生活礼俗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汉代所特有的兼容并蓄的思想观成就了汉代舞蹈艺术辉煌的成就。今天我们对于长袖舞的研究不仅可以考见民族舞蹈发展的轨迹,也让我们从中领略到汉代繁荣盛世和汉人特有的审美文化。
(责任编辑:朱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