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服
2021-10-12秦耕
秦耕
工友们总爱把心爱的工服戏称为窑服,久而久之,窑服便成了我们对工服的昵称。
窑服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土里土气,与其他任何行业的工装都无法相比。千篇一律的款式彰显着特殊环境的特殊功能,蓝莹莹的色泽,厚实坚挺的棉布料,穿在身上有种板正坚挺的感觉。最耀眼的是,还未着身,双膝和臀部已经有了三块显眼的“大补丁”。
记得第一次领到窑服后,对这三块补丁横竖看着不顺眼,一时心血来潮,就把它們“请走”了。掌头王凤刚师傅心疼地说:“秦子,不该拆啊,拆下就不禁穿了。”我不以为然,暗笑老师傅有点儿迂。
井下作业,条件艰苦自不待说,摸爬滚打全赖这身厚实的工装。不消俩月光景,“三点高地”全部“沦陷”。我只好悄悄找出压在床铺下的三块补丁,请裁缝重新缝上。自此暗自佩服窑服款式设计的科学性。
矿工下井与煤炭打交道,一个班下来,干净的窑服就失去了原有的光彩,下班后三天两头便将窑服浸在水里一通猛搓。王师傅见状笑不拢嘴:“有你洗不过来的时候。”果然,不到三周,我就不耐烦了,只好任凭前襟黝黑发亮,后背“盐碱成滩”,再也懒得洗了。后来矿上购进滚筒式洗衣机,窑服上充满汗酸味的“盐碱滩”从此消声匿迹。
因为一首诗在全矿诗歌大赛中荣膺一等奖,鲤鱼跳龙门,我被调到井上,加入了“白领阶层”。心想:乖乖,窑服啊,拜拜了您哪。怎奈,老矿长是“黑脸”出身,容不得“小白脸”忘本,规定机关人员每周必须下井一次与工人同劳动,年终量化考评,不达标者,集中时间下井“补课”。就这样,我又把窑服重新武装起来。
每周必穿一次窑服,与井下窑哥们儿自然亲近了一步;每下一次矿井,服务井下的意识就增加了一分。渐渐懂得,这窑服是离不开的。
在矿山工作了十四年之后,我被调到了城里。离别在冬季,提前好几天我和爱人就做好了搬家的准备,我们把原本就不宽裕的家当又瘦身了一次,用处不大的物件都做了处理,该送人的送人,实在不禁用的就喂了垃圾桶。一身半新的窑服送给了王师傅。
启程那天,我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留恋、眷顾还是感慨?一时难以说清楚。搬家车子的轰鸣声,声声撞击着我的心,总觉得还有点儿什么东西没装上车。
正待起步,王师傅呼哧带喘赶来,挤过送别的人群,递给我一个包裹,用他那特有的沙哑而富有磁性的语调说:“秦子,你小子能耐大,长了翅膀!但一定要记着,不管到哪儿,永远别忘了你穿过的这身硬朗朗的窑服啊!这是我昨天新领的,留个念想吧。”
我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包裹,一股暖流直抵我的肺腑,泪水夺眶而出。对我而言,这是世上最珍贵最有纪念价值的礼品。那一刻,我脑海里闪过的全是火热的矿山生活,王师傅手把手教会了我驾驭凿岩机、装岩机,砍棚、架棚等技能;又是王师傅在一次冒顶事故前夕把我推出掌子头,把危险留给了自己,好在有惊无险……难忘的故事历历在目,昨天的风景瞬间幻化成了无价的工友情、兄弟情,双手捧着的仿佛是逝去的青春和血浓于水的生死相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哽咽替代了万语千言。
政府机关也时常开展公益劳动,春季植树造林,夏季清除街区垃圾,冬季清扫街道积雪等等,这时我便从箱底翻出“纪念品”,把自己重新“武装”起来。这时,妻子就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像是在说,就不怕穿烂了,没的作纪念了吗?
后来我被调到一座年处理能力十万吨的铅锌选矿厂任职,负责建厂筹备的设备供应、材料采购和产品销售工作。万事开头难,铅锌选矿厂白手起家,一张白纸起蓝图,任务繁杂,工作繁重。每当吃不消时,我一想到井下艰苦的作业环境和吃过的苦,就感觉所有的苦累都不在话下了。市场经济带来繁荣,也滋生了一些不能摆在桌面上的负面规则。在利益诱惑面前,我时常用王师傅的纪念品和临别嘱咐警示自己。因此心底无私天地宽,无欲则刚,办事从来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开展业务时,始终能够把屁股牢牢坐在自己企业的板凳上,使利益在合理的范围内达到最大化。
这种不解商海风情的作法,常常搞得供应方中午不管饭,说若再管饭就得赔钱了。跟我一起外出的司机和采购员颇有微词,埋怨跟秦厂长外出连一顿饭都吃不出来。我说,你们以为是他们在管我们饭吗?我们是大拇指卷煎饼——自己吃自己。他们越是请我们山吃海喝的造,越说明我们给他们的利润空间太大,那是吃我们自己啊!我自己带队出差,进餐从未有过实报实销,都是按规矩自助用餐,按规定领取差旅费。
厂里财务人员和员工们都说这样的领导有点儿“缺心眼”。但他们又说,企业太需要这样“缺心眼”的人了。
这些年来,每当遇到沟沟坎坎和难以承受的困难时,我总是悄然想起临别时王师傅的赠言。窑服,成了我对付困难和诱惑的永久法器。
哦,窑服,永远难以忘怀的工装呦!是你陪伴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是你让我保持做人应有的品质,是你让我固守做人最宝贵的底线。
这一生有了穿窑服的经历,值了!
秦 耕:本名秦福。做过掘进工、矿工会宣传干事(兼《矿工报》执行副主编)等。曾在省市级报刊发表散文、散文诗、小小说,报告文学曾获《中国妇女报》征文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