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牟氏庄园和House N内外空间比对研究
2021-10-12韩兆鹏任书斌
韩兆鹏,任书斌
(烟台大学建筑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0 引言
建筑的起源就是为了区分一个不同于外部的内部空间,因而,内与外的关系一直都是建筑学或隐或现的本质存在。从概念上来说,对于内与外的分析角度也许是更多基于现象学的影响,因为在现代建筑看来,内与外是被形式、内容、功能、立面、平面、空间等这些专业词汇所替代的。二战之后,随着对于现代建筑的修正,现象学观念逐渐影响建筑思潮,并被引进用于建筑的分析,内部、外部以及与之相关的封闭、开敞等涉及身体体验的现象概念逐渐被建筑界接受,拓展了现代建筑的研究边界,促进了当代建筑的发展。
内部的基本解释是指里边或界线内的地方或空间,一般具有明确的物理边界,其引申解释则指不是表面的,而是具有深层意义的内容。外部是与内部相对的概念,当然主要是指界线以外的空间或地方。
本文所指的内部与外部,更多是一种空间体验上的内与外,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上的定义,与空间的封闭和开敞程度以及空间的连续性有关,与空间的物理边界并不明显的一一对应,就像《由内而外的建筑》里所提到的那样:“里面是指一个物理位置与它外面的另一个物理位置被有形和无形地隔开,里面和外面导致不同的空间感受,通过内外对比,使人们对世界产生不同的心理取向。因此,人们利用对内和外在空间和感受上的差别,形成对世界的理解,并因此付出行动”[1]。
1 内外空间的历史关系
1.1 18世纪至二战前
18世纪末,为了抵御洛可可装饰的矫揉造作,寻找建筑的本原,洛吉耶(Laugier)根据卢梭的自然观念提出了建筑的原型——原始棚屋,让人们从源头重新思考建筑的本质意欲为何[2]。在洛吉耶构想的原始棚屋中,树干作为支撑结构,树杈编织起来作为屋顶,这样树干和屋顶就界定了建筑最简单的内外关系,同时也重新标识了建筑内外关系的建筑本体性。到了19世纪的法国,随着城市商业的发展,巴黎出现了一种新的建筑类型——拱廊街,为了阻挡室外气候等因素对商业行为的不利影响,原本的室外街道被覆以玻璃屋顶成为商业空间,这类空间,既是街道,又是商业空间、有玻璃顶,但又不完全封闭,空间具有了既内又外的模糊性。到了20世纪初,从风格派开始,建筑开始不断追求内部空间的对外开放性,在施罗德住宅(Schröder House)中,转角窗被采用,从而最大限度的破解了盒子的封闭性,将盒子解体成面的组合。随着现代建筑的逐渐成熟,在钢筋混凝土和玻璃技术的支撑下,从带形窗、玻璃幕墙,到范斯沃斯的纯玻璃建筑,一些打破建筑内部封闭的做法不断被拓展,实现了最大的空间外向性和开放性。
1.2 二战后至现代
二战之后,随着社会心理的不断转型,现代建筑的极端理性和开放,受到了众多的非议,对于内向私密空间的重视,重新进入建筑创作的视野,路易·康重新在建筑中引入了具有向心性的空间秩序,内与外之间重新获得了清晰的分界。1966年,文丘里(Robert Venturi)出版了《建筑的矛盾性和复杂性》,在书中,他提出:“设计从外到内,同时又从内到外,产生必要的对立而有助于形成建筑。由于室内不同于室外,墙—变化的焦点就成为建筑的主角,建筑产生于室内外功能和空间的交接之处……建筑作为室内外之间的墙就成为这一解决方案及其戏剧性效果的空间记录,承认室内外之间的不同,建筑再次为城市规划的观点打开了大门”[3]。在1978年出版的《癫狂的纽约》(中文版由唐克扬翻译,2015年出版)中,当代建筑的先锋人物库哈斯(Rem Koolhaas)将曼哈顿的下城俱乐部作为当代城市建筑的一种原型,认为高层建筑的外观和内部是可以完全脱离的,内与外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4]。
综上所述,对内与外关系的理解不断追随时间的演进,具有清晰的时代性。当前,随着资本驱动下的消费文化的兴起,建筑外观已然成为商业宣传的最好媒介,建筑也被“景观社会”[5]所同化,成为这个浮躁社会的标志。
2 栖霞牟氏庄园和House N空间内外分析比对
2.1 空间结构比对
2008年,House N在日本大分落成,建筑师藤本壮介(Sou Fujimoto)引进了对于内与外关系新的解释。整栋房子组织类似于俄罗斯套娃,是一个三重套间的空间结构,建筑基地被最外层包括屋顶在内的巨大墙体套住,这些墙体上开有巨大的空洞,利于采光和通风。同时形成基地和城市空间的模糊界面。在第一层套间里面嵌入第二层套间,包含卧室和和室,在这之间是住宅的庭院部分,容纳停车,在背街面安置厨房和卫生间。第三层套间则限定了住宅的起居部分和餐厅,是建筑最核心的公共部分(见图1)。藤本认为这三重套间之间是浓淡层次不同的场所,他认为:“建筑并不是单纯地营造内部空间,也不是一味地构筑外部结构,而是在内部与外部之间营造出丰富内涵的场所”[6](见图2)。
相较于House N,栖霞牟式庄园的内外嵌套的空间结构(见图3),更加的丰富,首先,庄园群体以其巨大的规模和尺度与周围的民居形成鲜明的边界,高大的院墙和极小的外开窗形成城堡式空间的封闭感和安全感。群体由四个相对独立的院落空间组成,每个院落和其他院落呈平行关系,同样由高墙围合,具有足够的封闭性,保证每个院落的私密性。四个院落空间之间通过巷道分隔和连接,在巷道和外围连接的地方设有门,从而又界定出一个区别于外部的相对私密性的内部公共空间。这样,四个封闭的院落单元,通过有一定围合的巷道,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庄园。在四个平行的院落内部,又具有从内到外的更深层次,最终形成群体空间迷宫般的体验。
2.2 空间逻辑比对
通过比对,我们发现,二者都创造了一系列非内非外,亦内亦外的空间体验,每个空间属性都是模糊的存在,只能根据相互关系来决定到底是内部还是外部,空间内与外是相对的。这种模糊性在House N中来源于各层空间界定的墙体的半围合感,来源于建筑和街道的界面的可渗透性。对于牟氏庄园来说,这种模糊性,一方面来源于庄园外墙造成的封闭感,使所有被围住的室外院子具有了内向性。而这些院子同时又隶属于四个平行院落单元,这样,这些室外空间的院子就处在两重院墙的包含之中,形成俄罗斯套娃一样的空间结构,具有更强的封闭性,而这种内向封闭性,如果和室内空间相比,其相对又是外部的存在。基于此,所有的空间,不管是室内、院落,还是巷子,都同时具有了几重的属性。
当然,由于两个建筑分属不同时代,又处于不同的地域背景,即使是采用了相似的空间结构,最后的结果也呈现出一些明显的差异,彰显着建筑背后文化逻辑和行为习惯的不同。
对于牟氏庄园来说,防御性是其首要的目标,因此,其各层的围护墙体呈现封闭的状态,群体对最外部的环境是拒绝的,四个平行院落之间也由于自身高墙的限定而呈现明显的分界,每个空间都具有绝对的独立性。这种基于合院单元、合院单元连接的空间方式在中国传统建筑的各个层面都有体现,从单体到组合单体、再到聚落一级城市,都遵循着这样简单的逻辑结构。这种逻辑甚至可以一直延伸到室内床的空间。而House N的最外层则可以和街道空间形成连续性,同时各层之间,由于开洞和玻璃技术的运用,分界的墙体并不像牟式庄园那样完全封闭,因而能在视觉上形成相互叠加的丰富层次。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House N和牟氏庄园虽然在空间规模上完全不同,但却采取了类似的空间组织逻辑。这种空间逻辑无疑具有类型学的抽象特点,而不同的文化背景、气候特征和设计师的主观选择,又会赋予其不同的表情,从而适应每个建筑独特的场所精神。
3 内外空间的身体逻辑
3.1 建筑角度的内外空间体验
如果抛开理论家和建筑师从上到下的观念预设,而从至下而上的角度来研究,人们在使用建筑的过程中,行为流线是连续的,内与外的转换,在绝大多数建筑中往往会在一瞬间完成。建筑师当然可以在内与外的转换过程中,根据身体感知的变化,预设更多的层次,增加体验的丰富性。就像藤本所说的,在House N 的设计中,“我的初衷便是要设计这样一个建筑,它与空间无关,也不考究形式,只是要表现住宅与街道‘中间’的丰富”[7]。“对于一面墙就将住宅与街道分隔的现实我一直存在疑惑,我想在街道与住宅之间通过各种各样的距离感营造出层次和丰富的纹理”。藤本所谓的“中间”恐怕就是指这样一种状态,它的产生可以极大的丰富和润滑人们的空间体验,在内外之间形成更细腻的层次。而所谓的内与外,也因此不具有绝对的意义,要靠身体的体验来判断,日常所提到的“灰空间”就属于这一类型。藤本认为,“所谓理想的建筑可以说是类似内部一样的外部空间,和类似外部的内部空间,建筑并不是修建内部空间或外部空间,而是在内外之间修建丰富的场所”。内部之中还有内部,而外部之外仍有外部,感觉体验是模糊的、丰富的。
在建筑空间中创造亦内亦外的丰富体验,造就了很多建筑范例,贝聿铭先生设计的香山饭店,采用中国传统院落式的布局关系,而其最主要的四季厅则是典型的传统院落空间的内部化,除了增加玻璃屋顶外,室内地面和家具、照壁等无不让人感觉到室外空间的惬意和舒适[8]。而在高层旅馆设计中风靡一时的波特曼大厅,也具有室外空间的公共属性,引导了旅馆设计的新型空间模式。而在建筑内外之间关系的处理上,除了灰空间的过渡外,在图根哈特住宅和仙台媒体中心的设计中,其沿街立面玻璃的自由升降,更是将内与外完全打通,创造了室外空间和室内空间的无阻隔交流。
我们可以看到,现代主义建筑虽然强调内与外的交流,但由于秉承抽象的简化原则,从而忽略了一些细小的身体体验,内与外也变成形式和内容之间空洞关系的讨论,形式追随内容,形式追随形式,形式决定内容逐渐成为程式化的设计标签。内部空间被各种功能内容所标记,没有文化的属性和场所的特征,但对于使用者来说,内部和外部空间却是具体存在的,并不能被无限抽象化,可从目前的住宅设计来感受这一点,卧室、起居室、卫生间、厨房的设计被标准化,泯灭了个体行为需求的多样性。人们的行为受到空间布局的影响也被逐渐的标准化,建筑反而成为了人们生活的制约。因此,摆脱这些标签,寻找标签背后的设计依据就成为修正现代建筑抽象性的出路之一。而这个背后的设计依据当然就是人类行为模式和体验对空间设计的影响,摆脱了抽象化的身体和程式化的设计,寻找一种新的空间和具身的连通关系,这也就是藤本所经常提到的场所概念的意义指向。
3.2 城市角度的内外空间体验
从城市角度来说,现代主义秉承的内外二分法极大的破坏了城市的既有文脉,传统街道和公共广场的内向属性消失了,真的变成了一种没用的“外”,人们的城市生活不断的向建筑内退缩,以往发生在城市外部空间中的公共生活消失了。二战之后,人们普遍提出对于建筑和城市的情感需求,场所意义、归属感、历史、文化成为新的关键词,城市从内与外的关系处理上获得新的发展契机,提倡建筑在创造内部空间的同时,还需要参与城市空间的营造,需要围合一些有意义的城市外部空间,使其具有内部的属性。
反观中国传统聚落、单体建筑以及中国的传统城市,在内与外的关系处理上一直秉承相同的逻辑,单体通过院落和围墙组成一个构成单元,单元和单元之间通过巷道组成村落,村落和自然环境之间有清晰的图底关系,构成人工环境的内部性。在每个村口,巷道的出入口都有清晰的空间限定,从而标识出外部空间的内部性,内与外构成无限复杂的层次,这种矛盾性和复杂性就是当代建筑的主要特征。
4 结语
建筑内与外的关系是建筑的一种本原关系,对于内、外的身体感知,对于内外之间细腻层次的处理方式,具有明显的地域性,是场所精神表达的重要媒介,并不能被简单的抽象和约简,我们应该抛弃既有的现代建筑的风格标签,从身体出发,从地域场所的营建出发,学会用当代的空间视角审视既有的文化传统,设计出体现我们自身文化特色的空间秩序。
注:图片来源:所有图片由徐大辉同学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