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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建构中的网络青年亚文化新部落

2021-10-11杨鉴琳高瑞鹏

新闻论坛 2021年4期

杨鉴琳 高瑞鹏

【内容提要】2020年2月,@共青团中央发布虚拟偶像“江山娇”与“红旗漫”,上线仅数小时即在网友的声讨中下架,青年亚文化群体是此次事件中的主要力量。本文从“新部落”的视角出发,梳理技术如何影响该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分析亚文化群体的特征。研究发现,技术具身改变了亚文化群体的观看方式,也改变了节点主体与主流文化间的权力关系。技术建构让亚文化群体新部落特征显性化的同时,也带来了以新部落形式积极社会参与的可能。

【关键词】具身  技术赋权  网络青年亚文化  新部落

2020年2月17日,@共青团中央发博公布其拟人化虚拟偶像“江山娇”与“红旗漫”,上线仅数小时,网友的批评就攻陷了评论区,“江山娇”与“红旗漫”随即下架,成为最短命的虚拟偶像。亚文化群体在评论中,主要批判了主流媒体和政务新媒体的饭圈化倾向。该事件于次日凌晨再次发酵,微博网友@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发布的微博中写道:“江山娇你来月经么”。呼应了彼时广为讨论的“甘肃女护士集体剃光头事件”和“女性医务工作者生理卫生用品供应不足的问题”,引发大量网民对于女性媒介形象与女性权益的讨论,被大量转发的一条微博中指出“当前主流媒体宣传模式物化女性,没有把女性当做一个真正的人”,讨论重点转移到女性权益保障,微博话题“ #江山娇你来月经吗”阅读量达千万级,讨论数上万。

@共青团中央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官方微博,近年来@共青团中央进行了一系列打破主流文化与亚文化圈层壁垒,提升传播效果的尝试。虚拟偶像江山娇和红旗漫作为这一策略的延续,却遭到了亚文化群体的抵制,主导文化与亚文化逐渐模糊的边界被重新构建。本文以虚拟偶像“江山娇”下架事件为个案,分析技术如何重构了网络青年亚文化群体行为方式,贯穿江山娇事件的发酵、深化和消退的全过程。并在此基础上探讨,技术具身与技术赋权如何推动亚文化群体新部落特征的显性化,重新理解作为节点主体的新部落成员。

一、技术建构中的网络青年亚文化“新部落”

亚文化是一种“通过风格化方式挑战正统或主流文化,以便建立集体认同的附属性文化形态”。①迪克·赫伯迪格用“抵抗、风格、收编”阐释了青少年亚文化的精神内核,指明亚文化导向、内容和出路三方面的特征。②随着全球化与娱乐文化的发展,新媒体技术的迭代,社会分工和阶级因素已不再如伯明翰学派所强调的那般重要,亚文化呈现出的全球化、娱乐化与消费主义特质,昭示着亚文化已经迈入了极具后现代特征的“后亚文化”时代,③在后亚文化研究中,“新部落”常被用于研究新媒体中的亚文化群体。

“新部落”由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马菲索里(Michel Maffesoli)提出,“新部落”中共同的兴趣爱好以及消费行为取代阶层、性别、宗教等因素成为社会群体之间识别的依据,成为小规模社会群体聚集的新形式。其中没有“组织形式的硬性标准,它更多是指一种气氛,一种意识状态”,④同人圈、网配圈、字幕组等亚文化群体正是通过消费行为形成小规模集群,通过在线交流共享情感以维持关系。

随着新媒体技术的发展,技术力量让亚文化群体的新部落特征更加显性。⑤结合传统形式和现代技术的新部落是社会有机团结的新纽带,也是原子化社会中青年重回共同体的一种尝试。⑥长时间使用新媒体平台,与媒介技术深度融合的青年亚文化成员正变为永不下线的节点主体——“赛博人”,在新媒体支持下,他们通过以技术为支撑的新部落获得即时满足与个人实现。节点主体与新部落之间的连结并不稳定,它流动、穿梭于现实和网络空间的无数平行世界中。

二、重构“江山娇”:技术具身中的观看和共情

具身性概念提供了思考传播中身体问题的新视角,它强调的是心智、身体以及环境三者的一体化。⑦技术“具身”的影响不光渗透到人的身体,改变了人感知世界的方式,也体现在人所处的技术环境和背景之中。被重新书写而引发了破圈共情的“江山娇”,揭示了技术具身对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影响。

(一)新型观看:重新书写“江山娇”

移动媒介中高度个人化和定制化的信息传播,产生了个人化的观看方式和解读逻辑,不同的观看方式内在于媒介特性之中。不同于大众传媒时代由媒介机构主导的标准化解读,在新媒体平台基于算法推荐的内容分发生态下,网络空间节点主体处于差异性的信息环境中,人作为手机具身的网络节点,更可能对同一事件进行不同解读。

“江山娇”事件中的议题迁移正是由多元解读导致的,让原本与女性议题无涉的“江山娇”与同时广为讨论的议题相勾连,女性医护工作者生理卫生用品短缺的信息与“江山娇”相互作用后,“江山娇”在边缘性解读中被赋予了原本不具有的性别意涵。作为节点主体的个人在解读中的转变,成为以“江山娇”新部落形成的起点。

(二)破圈共情:临时性新部落的生成

硬件更新和传播技术迭代为跨越圈层的共情提供了物质性条件。距离感知逐渐模糊,真实与虚拟间的差异在数字化生存中趋于消失,感知能力的扩张使他人的痛苦不再遥不可及。画面与音频让遥远的哭声成为近在眼前的真实。女性医务人员眼泪的特写,成为了“江山娇”事件中大规模共情和扩散的情感基础。

在共情的社会中,人们根据共同的情感、品味、爱好等群聚成各种部落,⑧广泛的共情跳脱了亚文化子群自我言说的局限,实现跨越圈层的情感联结。围绕“江山娇”构成了临时性新部落,原属不同亚文化群体的节点主体通过在线聚集,利用现实社会资本与技术实现跨区域协同合作。“江山娇”事件的传播和再生产中,体现了亚文化中同人创作的逻辑。

三、技术赋权下网络青年亚文化新部落

(一)新部落:“自然人”到“社会人”

亚文化中包含了无数以趣缘为纽带的新部落,原子化的个体在不同的新部落中进行流动的认同,实现了个人的重新社会化。而“江山娇”事件中的临时聚集,展现了“新部落”作为青年进行社会参与和意见表达的潜力。当议题引发广泛共情时,节点主体拥有了撬动弱关系的更大潜能,原本分属于不同亞文化内部圈层的个体聚集起来,以群体力量与媒介机构同台竞技。有研究指出,网络空间的少数意见通常通过隐蔽的长链条进行扩散,⑨但“江山娇”事件中,相对弱势的少数意见群体在广泛共情之下不断聚集形成新部落,并在演化中逐渐显性,甚至占据上风。新媒体技术客观上赋予了新部落在特定议题中,实现其影响力的权力,内生性赋权的动力仍然强烈。

面对女性权益保护等复杂的社会问题,占有较少社会资源的青年群体形成以情感联结为基础的共同体,进行自我表达与政治参与。这是现实社会中原子态游离的青年群体抵抗孤独,直视压力和回应社会问题的重要方式,在此过程中实现了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转变。 在娱乐文化和消费文化影响下,生长于高度媒介化社会中的青年,正以独特的亚文化话语实践实现自身影响,甚至与主导文化相交融。

(二)流动的“平行世界”

后现代社会中“整齐划一的社会组织已经分化成若干短暂的、不稳定的、以情感维系的部落……这种新社交方式鼓励个人参与多个流动的临时的而非固定的、分散的和环绕的群体识别。”⑩亚文化群体在商业资本运作中不断分化成为更多子群。而以趣缘为纽带的新部落,通过技术在新媒体空间中构筑了无数彼此独立的“平行世界”。青年亚文化群体的新部落特征由此逐渐显性化,这些“平行世界”与主流文化间既区隔又融合。区隔体现在准入规则、交流符号和语言符号等方面的门槛,以实现边界封闭;融合则体现为该群体创造的内容,反哺其他文化,甚至渗透到大众日常生活中。 11

这种“融合”是亚文化所生产的内容与主导文化在浅层表征层面的融合,网络青年亚文化的深层逻辑不可避免地与主导文化产生冲突。亚文化与主导文化的区隔与对立从未结束。@共青团中央推出虚拟偶像“江山娇”,试图通过模仿该群体的话语表征以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然而“虚拟偶像”及其背后的亚文化的内生逻辑中,天然包含同人创作和多种意义解读的开放性,以共青团中央为代表的机构则排斥多元解读、再创作甚至是解构的逻辑,主导文化与网络青年亚文化间深层逻辑的矛盾依旧存在。

在普通民众、粉丝、二次元爱好者或是女性主義者等多重身份之间灵活切换的青年亚文化群体,仍然有构建圈层壁垒以避免认知失调的必要,新媒体赋权给予了该群体构建圈层壁垒的主动权。亚文化群体并不会因政治话语蕴含亚文化成分,感到天然亲近而采取接受态度,它会在多重身份中权衡选择,甚至重构主流政治话语和亚文化之间的“次元壁”,以维护不同维度身份的稳定运行。“江山娇”事件的主体参与者是浸淫于亚文化中的青年,他们“饭圈”“二次元爱好者”的身份标签在行动中暂时隐去。他们以 “公民”和“女性主义者”的角色定位组成了临时性群体,为女性权益而奔走呼号,抗拒主流媒体与严肃议题“娱乐化”的倾向。这种重构圈层壁垒的诉求,就是部落成员中多样流动的身份认同的体现。

四、重新认识网络青年亚文化

在“江山娇”事件中,新部落中节点个体行动的出发点是获取即时满足和意见表达,在因“江山娇”而聚集的“钉子共同体”中,新部落成员在“钉子”上短暂悬挂和停留,随时可以离开和退出。在新部落的流动性和临时性中,后现代的节点主体沉溺在当下的满足中,新媒体赋权似乎正在这样的永恒流动中变成“迷思”。有学者认为,新媒体平台中民众话语权的崛起是虚假的,12但本文认为,尽管临时聚集的新部落无法长时间持续,甚至在事件未能解决之前就已消散,然而处于弱势的青年亚文化群体提出的严肃命题讨论,并未就此消失。而是在网络空间中被永久储存,成为不断积累的财产,渐进地改造着媒介环境甚而社会意识。

此次事件,为重新思考新媒体技术建构中的亚文化群体提供了启示。种族、阶级和权力关系等概念在后亚文化研究中被淡化,“江山娇”事件彰显了新部落联结的动力不止兴趣和消费行为,流动于“平行世界”的节点主体并未在消费主义狂欢中“娱乐至死”,作为网络节点存在的青年通过充斥亚文化风格的实践,实现了社会参与和意见表达。

【本文系中国传媒大学亚洲传媒研究中心科研项目“智媒时代虚假信息的算法治理研究”(项目编号:AMRC2020-7)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胡疆锋.恶搞与青年亚文化[J].中国青年研究,2008(06):5-12.

②迪克·赫伯迪格.亚文化:风格的意义[M].陆道夫,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9.

③马中红.新媒介与青年亚文化转向[J].文艺研究,2010(12):104-112.

④[法]米歇尔·马费索利.部落时代:大众社会中个人主义的衰落[M].伦敦:世哲出版有限公司,1996:98.

⑤张宁,苏幼真.网络直播间:新部落的建构及其亚文化特征[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39(10):128-132.

⑥江虹,林滨.新部落与青年“重嵌”社会的理路探索[J].中国青年研究,2017(11):35-41.

⑦刘海龙,束开荣.具身性与传播研究的身体观念——知觉现象学与认知科学的视角[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47(02):80-89.

⑧田林楠.从朝圣者到游牧民:流动时代的新部落主义——定位社交媒体的发生环境与接受背景[J].山东社会科学,2018(05):187-192.

⑨崔凯.破圈:粉丝群体爱国主义网络行动的扩散历程——基于对新浪微博“饭圈女孩出征”的探讨[J].国际新闻界,2020,42(12):26-49.

⑩马中红,陈霖.无法忽视的另外一种力量:新媒体与青年亚文化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25.

11陈霖.新媒介空间与青年亚文化传播[J].江苏社会科学,2016(04):199-205.

12白淑英,牛鸽军.微博社区中的网络结构与权力分配[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4,43(06):13-21.

作者简介:杨鉴琳,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高瑞鹏,聊城职业技术学院思政部副教授

编辑: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