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古新发现看古代牛首水的流向方位
2021-10-11郝良真
郝良真
(邯郸学院 地方文化研究院,河北 邯郸 056005)
《汉书》《水经注》都曾述及古代流经邯郸城的拘涧水、牛首水、拘水等河流,有关邯郸及赵国的历史研究也多加引用,但缺乏对其流向的具体方位研究。在此,根据近几年邯郸城区的考古新发现,就古代牛首水流向在现在邯郸城市中的具体方位作进一步的探讨。
《汉书·地理志》称:“赵国,故秦邯郸郡,高帝四年为赵国,……邯郸,堵山,牛首水所出,东入白渠。”《水经注》卷10《漳水》[1]的记载较《地理志》则要详细,现录有关内容如下:
漳水又东北径列人故城南,(中略)于县右合白渠故渎。白渠水出魏郡武安县钦口山,(校记略)东南流径邯郸县南,又与拘涧水合。(校记略)水导源武始东山,白渠,(赵“白”上增“入”字。刊误曰:《汉书·地理志》云拘涧水东北至邯郸,入白渠,落“入”字)北俗犹谓是水为拘河也。拘涧水又东,(校记略)又有牛首水入焉。水出邯郸县西堵山,东流分为二水,洪湍双逝,澄映两川。汉景帝时七国悖逆,(校记略)命曲周侯郦寄攻赵,围邯郸,相捍七月,(校记略)引牛首、拘水灌城,城坏,王自杀。其水东入邯郸城,径温明殿(校记略)南,汉世祖擒王郎,幸邯郸昼卧处也。其水又东径丛台南,(中略)其水又东历邯郸阜,(中略)其水又东流出城,又合成一川也。又东澄而为渚,渚水东南流,(官本曰:按近刻讹作沁水东南涓。案朱同,笺曰:涓宋本作流。赵改流不改沁。释曰:全氏曰顾景范曰今城南五里有渚河,城西半里有沁河,合流为西河,盖是二水名)注拘涧水。(校记略)又东入白渠,(中略)白渠东至列人入漳。①为了节约引文的篇幅,引文中圆括号除中略外均为王先谦的校记。
《注》文称牛首水出邯郸县西堵山,东流分为二水入邯郸城,“又东流出城,又合成一川也,又东澄而为渚,渚水东南流。”据王先谦校记,“渚水东南流”句,以往刻本有作“沁水东南涓”者,王先谦根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的记载,知邯郸城南有渚河,城西有沁河,倾向认为牛首水出城后应分为渚、沁二水。杨守敬《水经注疏》则依据《名胜志》校此句作“又东澄而为渚、沁二水”,并有《疏》称:“守敬按:《名胜志》云,牛首水出自堵山,东流分为二,入城合为一水,出城东,又分为渚、沁二水。可见渚、沁二水之有本。”杨氏的校记可作为牛首水出城后又合为一水而入湖,而后再分为渚、沁二水的确证。
但侯仁之先生在《邯郸城址的演变与城市兴衰的地理背景》[2]308一文中认为,“这段记载之所以重要,因为它第一次明确记载了沁河(牛首水)、渚河(拘涧水)以及白渠(略当于现在的滏阳河)与邯郸故城的关系。”对此,侯仁之先生还专门绘制了《汉代邯郸城址及<水经注>所记水道示意图》进行了说明,见(图1)。我们在《<水经·漳水注>邯郸附近山川城邑考》[3]一文中,曾对《水经注》关于白渠水、拘涧水、牛首水的流向进行了专门的考证,指出侯先生认为拘涧水相当于现在渚河的推测有误。第一,杨守敬《水经注疏》根据“北俗犹谓是水为拘河也,”认为又称拘渠,证据不足。而《畿辅通志》卷80《水道六》认为拘涧水是发源于磁州西北的涧河是对的。涧河一名至今未变,但流向却发生了变化。为此,我们还专门到河口村一带进行了实地考察。今涧河的东源出今磁县史村乡的河口村[4]127,西源出后史村。涧河的二源东南流至陆开村合流,又东南流径任家庄、安河、北城、南城、东角等村而入牤牛河,①我们在《<水经·漳水注>邯郸附近山川城邑考》中考证牤牛河即古代的白渠水。是牤牛河的支流。但南城以下河段并非自然河道,而是解放后兴修水利人工改道的结果。第二,过去对牛首水出邯郸县西堵山“东流分为二水”句多有误解,认为是一河分流为二。其实,“东流分为二水”应这样理解:“东流,分为二水。”“东流”,是指流向;“分为二水”,是指分别发源于县西直至城东“合成一川”之前的二条河流,亦即牛首水的二源。只有这样理解才符合邯郸西部一带地形、地貌及河流走向的特点。邯郸西缘一线有紫山、堵山等,而堵山以下至邯郸城西为丘陵岗地。这些丘陵呈西东方向分三组依次分布于城西北、城西和城西南,今沁河和渚河即蜿蜒流经三组丘陵之间。沁河自西北流径邯郸城北部,渚河自西南流经邯郸城南部。在邯郸城西,由于丘陵的阻隔,沁、渚二水根本不可能合流,因此就根本就不存在一水分流为二的地形条件。
在《水经注》中,郦道元虽然把“合成一川”之前的“二水”统称为牛首水,但从中也可以看到“二水”其中之一又另有“拘水”之称。汉景帝时期赵王刘遂因参与“七国叛乱”,“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赵王城守邯郸,相距七月。吴楚败,匈奴闻之,亦不肯入边。栾布自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城坏,王遂自杀,国除。”②《汉书》卷38《高五王传》。《水经注》在引述郦寄围攻邯郸时说:“引牛首、拘水灌城”,这说明“洪湍双逝、澄映两川”的“二水”,又可分别称为牛首水和拘水③《水经注》称拘涧水“北俗犹谓是水为拘河也”,郦道元似不同意将拘涧水称为拘河,说明当时另有拘河一名,应即郦寄灌邯郸城的拘水。。这从《水经注》“其水又东径丛台南,……其水又东历邯郸阜”的记载也可得知。所谓“邯郸阜”,历代《邯郸县志》都标在现在邯郸市和平路与土山街交叉口的西北角,原土山街煤店院内(今废),认为这就是古代的邯郸山,[5]土山街便由此而得名。丛台与邯郸阜处在南北一条线上,南北距离大约2公里左右,从地理条件看牛首水不可能同时在这两个点流过,只有“洪湍双逝”的另一拘水才可能“又东历邯郸阜,……其水又东流出城,又合成一川也。”从现在邯郸的自然地形条件来看,在汉代平息“七国之乱”时,郦寄能够灌邯郸城的河流也只有沁河和渚河;沁河即古牛首水,而现在的渚河就是古拘水。现在沁河与渚河的流向方位,均是经明代修城导河后而形成的。④见《嘉靖广平府志》卷1《封域志》所附李东阳修城记。
近年,在邯郸城区考古新发现了几处古河道遗址,这对我们确定古牛首水、拘水流向的具体方位很有帮助。2000年12月,在市博物馆改造扩建工程开挖后楼地下机房的南北长80米、东西宽20米、深6.3米基槽内,不仅发现并清理陶圈井3口、土井1口、灰坑和墓葬各3座,除墓葬明显为战国时期、两座灰坑为北朝至隋代外,其余全部为战汉时期的遗存。[6](图2)在这处遗址内出土物包括大量陶井圈、绳纹筒板瓦、空心砖、圜底盆、折腹碗、浅盘豆、罐、瓮等建筑材料和陶器残片,而且还发现有残铜环、蚌刀及铜炼渣、猪骨、鱼骨等遗物,尤其是炼铜手工业必然是在靠近河流的地方,恰好在此还发现了呈东西流向的河沙淤积层,基槽南侧即为河沙的南边缘,淤积层很浅,约有2厘米厚,向北河沙淤积层逐渐加深,最深达1米左右,因基槽北侧有建筑物,没有发现河沙淤积层的北边缘。可见,这是一处古河道遗址无疑。2002年元月,在今和平路与陵西大街交叉口东南角金正城市广场地下深6米的建筑地槽内,发掘古遗址面积约40平方米。槽内距地表7.5米以下发现了战国时期的灰坑,坑底距地表深9米以上;在地槽西壁距地表深3.5米处,发现有南北流向的一段古河道遗址。[6]2017年冬,在人民西路以北、前进大街以西、先锋路以南的地带内,为配合邯郸钢铁股份有限公司百家村第二生活区基本建设的第三期考古勘探中,发现了数座战国汉代墓葬,并在考古发掘开方的南壁断面发现了一段古河道遗址,河道为东西流向,南据人民西路大约百余米。(图3-图4)
图1.汉代邯郸城址及《水经注》所记水道示意图
图2.2000年12月市博物馆空调机房地下战国文化遗存考古清理
图3.邯钢百二生活区考古发掘平面图
图4.邯钢百二生活区考古发掘发现的古河道遗址
根据以上发现的三处古河道遗址,大致可以复原古代牛首水流向的具体方位。邯钢百家村第二生活区和市博物馆后楼考古发现的这二段东西流向的古河道,基本上处在东西一条直线上,东段呈偏南方向。这两段古河道符合《水经注》所述“其水东入邯郸城,径温明殿(校记略)南,……其水又东径丛台南”记载的流向,应是明代以前沁河(古牛首水)流向的具体方位。这其中最准确的古建筑坐标是保存下来的温明殿和丛台遗址,[7]温明殿遗址位于今丛台之西偏北1.5公里左右的蔚庄村,市博物馆则位于丛台之东偏南50米左右,两者隔中华大街东西相望。刘劭《赵都赋》称:“结云阁于南宇,立丛台于少阳。”①明万历本《邯郸县志》卷2《地理志》所记《赵都赋》之残文。赋中所提到的“云阁”“丛台”这两座重要建筑,是提示赵都宫殿建筑十分重要的资料,而“丛台”则建在赵邯郸故城的“大北城”范围内,②《集解》引《汉书音义》认为:“少阳、东极”。战国丛台遗址则位于“大北城”的东部地带。考古资料也证实丛台确为战国时代的建筑。1963年夏,邯郸遭遇特大暴雨,洪涝成灾,丛台东南部倒塌,文物工作者对丛台进行了勘探调查,从倒塌部位的断面发现,其台心下部是黄褐色土,夯土层为6-8厘米,与战国赵王城遗址考古发现的城墙夯土结构相同,在台面土层内含战国时代的陶片、陶豆把等杂物较多。[8]82可见,丛台遗址的位置自古以来没有发生变化,这对确定古牛首水流向的具体方位提供了考古材料的佐证。
从以上考古发现的古河道遗址来看,古牛首水自邯郸西北发源流经今先锋路以南地带,向东流经温明殿之南,继续向东则于现在丛台遗址之南约50米的地方流过,再向东则流经今邯郸市博物馆后穿过今曙光街出邯郸城东城墙,向东南方向与古拘水汇合。侯仁之先生在《邯郸城址的演变与城市兴衰的地理背景》文中所绘牛首水流向的方位在今和平路东西一线,据近年考古发现的古河道相差2公里,因为当年还没有考古发现的古河道资料。可是,现在沁河的流向“径温明殿南”以后,折而向北再向东流于丛台遗址之北数百米直至东注滏阳河。根据明《嘉靖广平府志》卷1《封域志》所附李东阳修城记的记载,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知县张伟在加修邯郸城池的同时,疏导渚、沁二河,导沁河由原来的穿城为绕城而过,“改河故道避城而北,以入于漳”,由此形成了现在的沁河走向,同时还导渚河向南绕邯郸城南向东流过。在今和平路与陵西大街交叉口东南角金正城市广场考古发现的一段南北流向的古河道,是在战国文化层之上3米处,显而易见是战汉时期以后的河道遗存,说明它是古拘水(渚河)经明代改道向南而流的一段,并由此形成了现在渚河的流向,在今邯山街与渚河路交叉一带有“干河沟村”,应是这段渚河古河道遗留的地名。
这样看来,古代拘水原来大致是沿今邯郸市和平路东西一线的流向,向东流经邯郸阜后,再向东在今曙光街穿过战国邯郸大北城东城墙后与牛首水合流为一水而注入湖中,湖水东流再分为沁、渚二水而入拘涧水,再向东流入白渠水。侯仁之先生在文中推测牛首水与拘水在流出邯郸城后又合为一水,然后又汇成一个小湖,并推测这个小湖位于今和平路与光明大街交叉口东南角原探矿机械厂一带。从人民路以南的曙光街南北一线战国邯郸“大北城”东城墙东部考古勘探为大面积黑色污泥的情况来看,这一带很可能就是牛首水和拘水合流所入的这个水湖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