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互动对农民工环境行为的影响机制
2021-10-11邢敏慧
邢敏慧,张 航
(1.浙江师范大学 法政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农村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新时代我国所面临的环境污染问题日益普遍化,类型逐渐多样化,涉及群体趋于复杂化,形势日渐紧迫化,生态环境问题已然成为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拦路虎”。城市作为现代化和工业化发展的中心[1],面临着更严峻的环境压力,在协同推动高质量发展与生态环保的进程中更加离不开公众参与。当前城市公民的环境行为已有较多的研究成果,但对进城农民工这一群体的环境行为关注不够。进城农民工群体具有异于城市市民的特殊属性,其环境行为不可等而视之。大规模的进城农民工日常生活生产活动不可避免地会给城市环境造成压力,但也可能在社会互动中采取积极的环境行为,转化为环境治理的有序参与力量。因此,探讨进城农民工积极环境行为有着举足轻重的理论和现实价值。
学界对进城农民工环境行为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一些探讨。最初的研究聚焦于社会人口特征和心理性因素[2-4],后来的研究开始关注情境性因素,将城市融入[5]等因素纳入农民工环保行为研究中。社会互动作为情境维度中的重要预测因素,是社会成员通过信息传递而实现相互作用的社会交往活动[6]。在乡土社会的农民,环境行为必然会受到熟人社会的影响。相应地,进城农民工作为城市的一分子,其环境行为决策不可避免会受到参考群体成员积极抑或消极影响,这种影响通过个体间的社会互动实现。那么,社会互动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进城农民工的环境行为?且这种影响通过何种机制得以实现?为此,本研究基于社会互动视角,利用CGSS2013数据,考察社会互动是否对进城农民工环境行为产生影响及其具体机制。这种影响探讨回答上述问题,对环保政策制定和美丽中国目标实现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农民工群体具有较强的流动性特征。人口的迁移流动会使环境功能的竞争属性加剧[7]、既有的人地关系空间格局被打破[8],从而对迁入地环境产生负面影响。然而,当迁移人口融入到迁入地居民的环境行为之中[9],亦有可能出现环境改善的情况。因此迁入地环境态势并非绝对和静态的,而是相对和动态的,会在一定条件下发生转化。社会互动理论认为,人类无时不在进行社会互动,并且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影响他人或者受到他人的影响[10]。已有研究证实,社会互动对主体行为决策具有显著影响[11],迁移人口在与本地居民的互动中能够增长环境知识,做出更多积极环境行为[12]。众多研究表明,当社会互动的影响机制发挥作用时,流动人口的环境行为也会发生相应变化,进而对迁入地环境改变起到关键作用。就农民工而言,良好的社会互动可以推动互动主体之间的相互影响,并产生正外部效应[13],环保行为才能应运而生。
由此,提出假设H1:社会互动显著影响农民工的环境行为。
知识是行动的基础,并为行动的达成提供路径支撑。针对环境知识与环境行为的关系,当前研究普遍赞同环境知识是预测公众环保行为的重要因素之一,具有促进环境行为产生的积极效应。通常情况下,农民工只有在具备相应的知识和信息前提下,才能更深刻地认识到环保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只有知晓所处的环境是否存在环境污染并了解如何通过自身行为改变环境问题,农民工才可能参与环保行动[14]。环境素养论对此亦有解释力,环境认知是提升环境素养的重要基础和进一步环境行为的前提。[15]社会互动可以传播环境知识,并在潜移默化中提升农民工对环境知识和信息的认知,使其完善自身的环境知识结构,提高环保素养和改变环境行为。
由此,提出假设H2:社会互动经由环境知识的中介效应对农民工环境行为产生影响。
环境风险感知是个体对环境污染程度和未来环境风险的主观评价。大量实证研究论证了环境风险感知对环保行为存在正向效应[16]。环境风险给个体环境行为带来外在的压力和驱动力,环境风险感知越高,越可能发生环保行为[17]。该观点与环境污染驱动假说[18]相契合。该假说认为,环境污染程度与环保行为具有显著正相关关系,环境污染能够激发公众环保意识,促进环保行为的产生。进城农民工在社会互动尤其是网络互动中,通过对环境污染的关注和讨论,感知到原本具有滞后性和隐藏性特征的环境风险,外部客观因素由此转化为主观体验,进而激发出环保意识和行为的产生。
由此,提出假设H3:社会互动经由环境风险感知的中介效应对农民工环境行为产生影响。
环境知识是预测环境风险感知的一个重要因素。通常情况下,个体需要借助于自身所拥有的知识存量对某一事物或现象所具有的风险作出判断。就环境问题而言,农民工对环境风险的判断和主观评价离不开环境知识的支持,环境知识为环境风险感知的形成提供了重要参考。环境风险感知不仅直接影响互动中个体环保行为的形成,而且也是环境知识作用于环保行为的重要路径。环境知识水平越高,农民工主观感知到的环境风险程度越高,越可能激发起环保意识,从而采取利于环保的行为。
由此,提出假设H4:环境知识经由环境风险感知的中介效应对农民工环境行为产生影响。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认为个体之间的社会互动影响着其环境知识的水平及对环境问题的感受和判断,是环保行动形成的重要因素。社会互动尤其是网络互动,能够将环境知识和信息传递给农民工,提高农民工对环境问题判断的环境知识水平。处于环境风险暴露程度更高的城市中的农民工会根据互动传递的环境认知对所处环境进行反思,更深刻地理解环境污染和破坏对社会带来的风险,强化其环境风险感知,从而驱动环保行为的产生。总之,社会互动不仅能够直接影响农民工的环保行为,而且可能经由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的中间机制对环保行为产生间接影响。
由此,提出假设H5:社会互动经由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的中介链对农民工环境行为产生影响。
对上述五种假设进行梳理,得出如图1所示分析框架:
图1 分析框架
2 数据来源、变量设置与分析策略
2.1 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使用数据来自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开展的2013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该调查采取多阶分层抽样法系统收集社会、社区、家庭、个人多层次的数据,调查范围覆盖全国100个县级单位和5大都市,480个村/居委会,12 000个人,实际获得样本量为11 438,具有较强代表性。根据研究需要,提取具有农业户口且目前从事非农工作的调查对象,获得农民工样本1 969个。
2.2 变量设置
2.2.1 因变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为农民工环境行为。问卷中考察亲环境行为的题项包含10个,如表1所示。从不、偶尔、经常分别赋值“0,1,2”。通过信度检验发现,Alpha信度系数为0.723,表明量表具有较好内部一致性。将各项累加得到环境行为综合值,由累加得到环境行为变量,取值范围为0~20,为连续变量。
表1 环境行为的描述性分析 %
2.2.2 自变量
对社会互动的测量尚未达成一致,基于不同侧面考虑对社会互动的测量集中于主体、途径、形式等方面。如前文所述,本研究核心自变量社会互动包括直接互动和间接互动两大类,其中,直接互动通过测量与家人亲戚、与朋友交往频率表征,选项包括“从不、一年数次、一月数次、一周数次、每天”,分别赋值“0,1,2,3,4”,间接互动则以网络互动为代理变量,原始数据中“1~7”分别对应“几乎每天、一周1~2次、一月几次、一月1次、一年几次、一年1次或更少、从不”。为便于统计分析,将选项整合为“从不、一年数次、一月数次、一周数次、每天”对应“0~4”。Alpha信度系数为0.506,由各项累加得到社会互动综合值,取值范围为0~12,为连续变量。
2.2.3 中介变量
2.2.3.1 环境知识
CGSS2013B卷中包含有关环保知识掌握的量表,该量表包括10个题项:(1)汽车尾气对人体健康不会造成威胁;(2)过量使用化肥农药会导致环境破坏;(3)含磷洗衣粉的使用不会造成水污染;(4)含氟冰箱的氟排放会成为破坏大气臭氧层的因素;(5)酸雨的产生与烧煤没有关系;(6)物种之间相互依存,一个物种的消失会产生连锁反应;(7)空气质量报告中,三级空气质量意味着比一级空气质量好;(8)单一品种的树林更容易导致病虫害;(9)水体污染报告中,V类水质意味着要比Ⅰ类水质好;(10)大气中二氧化碳成分的增加会成为气候变暖的因素。其中,奇数项为错误表述,偶数项为正确表述。回答正确赋值1,错误则赋值为0。Alpha信度系数为0.786,由各项累加得到环境知识综合值,取值范围为0~10,为连续变量。
2.2.3.2 环境风险感知
CGSS2013A卷中包含环境风险感知的量表,测试题项为“您所在地区下列环境问题的严重程度是怎样的”,具体包括12项:空气污染、水污染、噪音污染、工业垃圾污染、生活垃圾污染、绿地不足、森林植被破坏、耕地质量退化、淡水资源短缺、食品污染、荒漠化、野生动植物减少。原始数据中“1~7”分别对应“很严重、不太严重、不严重、一般、没关系/说不清、没有该问题”。为便于统计分析,将1~7依次重新赋值为5,4,3,2,1,均值,0。Alpha信度系数为0.794,由各项累加得到环境风险感知综合值,取值范围为0~6,为连续变量。
此外,结合以往研究,控制性别、受教育程度、收入等变量。
2.3 分析策略
中介效应是与回归分析有关的重要统计概念。与一般回归分析相比,中介效应分析能够分析变量间影响的过程和复杂机制,并获得深入的分析结果。检验中介效应的方法有很多,较为流行的是Baron和Kenny的逐步法、Sobel检验法和Bootstrap检验法。鉴于这两种方法存在诸多缺陷[19],本研究选择使用Preacher和Hayes开发的自举(Bootstrap)程序检验法。在本研究中,中介变量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之间存在影响关系,表现出顺序性特征,形成中介链,该模型为多重链式中介效应模型。如图2所示,X是自变量社会互动,Y是因变量农民工环境行为,M1和M2分别是中介变量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e1~e5为回归残差。
图2 中介效应路径模型
3 研究结果
3.1 变量间相关关系
主要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和相关系数如表2所示。结果表明,4个变量间均具有显著的正相关关系(p<0.001)。相关分析结果初步验证变量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证明能够以这4个变量为基础进行进一步的中介效应模型检验。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和零阶相关系数
3.2 中介效应检验分析
表3中的模型1是运用OLS方法获得的社会互动和控制变量对农民工环境行为的预测结果。模型1表明,社会互动对农民工环境行为有着显著影响(β=0.345,p<0.001)。女性、受教育程度较高、收入较高者越有可能采取环保行为。在没有加入中介变量情况下,直接模型能够解释农民工环境行为28.8%的方差。
表3中的模型2是采用Bootstrap方法考察在控制其他变量下情况下,社会互动通过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两个变量对农民工环境行为的直接和中介效应。分析结果显示,社会互动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农名工的环境知识(β=0.506,p<0.001);社会互动和环境知识均能显著正向影响环境风险感知(β=0.048,p<0.05;β=0.064,p<0.001);当社会互动、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同时预测环境行为时,三者对环境行为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β=0.219,p<0.01;β=0.198,β=0.331,p<0.01),说明社会互动对环境行为仍然具有显著影响,同时也可以推断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在社会互动与环境行为之间存在部分中介作用。
表3 社会互动对农民工环境行为的直接和多重中介效应模型
表4进一步展示了Bootstrap检验的综合分析结果。结果显示,社会互动到环境行为的总效应为0.346,具有非常显著的正向关系,其中,社会互动到环境行为的直接效应同样具有显著正向关系,效应值为0.219,假设H1得到验证。社会互动经由三条间接途径产生的间接效应分别为:社会互动经由环境知识到环境行为的中介效应为0.1,社会互动经由环境风险感知到环境行为的中介效应为0.016,社会互动经由环境知识到环境风险感知再到环境行为的链式多重中介效应为0.011。以上所有的间接效应在95%置信区间均显著且不包括0,由此表明假设H2、假设H3和假设H4均得到验证。
表4 中介效应Bootstrap法检验结果
为更直观理解社会互动对环境行为的多重中介效应,根据模型2和表4制作了多重中介的路径图,包括社会互动对环境行为的直接效应以及通过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的间接效应。在所用中介效应中,社会互动经由两个中介变量对环境行为产生的效应存在大小差异,但所有路径的影响都是正向积极的。其中,间接效应①的中介效应值最高,表明环境知识在社会互动影响环境行为的路径中起到最主要的中介作用。
图3 社会互动对农民工环境行为的多重中介路径
4 研究结论与启示
本研究基于CGSS2013全国性调查数据,采用Bootstrap检验法实证检验了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在社会互动与农民工环境行为间具有的多重中介效应,得出以下结论:第一,社会互动经由环境知识和环境风险感知的链式多重中介效应对农民工环境行为产生显著影响。社会互动程度越高,越有助于提高农民工对环境的认知水平,而这种认知水平的提高会强化其环境风险感知,促使其在感知风险与行动采取间进行权衡。第二,环境知识在社会互动与环境行为间的相对中介效应最大,表明环境知识是环保行为的重要基础。社会互动尤其是网络互动,能够将环境知识传递给农民工,提高其对环境问题进行判断和反思的能力,驱动其环保行为的形成。第三,环境风险感知的中介效应相对略小,但其在社会互动与环境行为间同样起到重要中介作用。社会互动程度越高,农民工感知到的环境风险水平越高,越倾向采取环保行为,这也意味着互动过程中获悉的负面示范效应信息对农民工环保行为产生了一定示范和警示影响。
面对城市愈加严峻的环境形势,既需要政府层面强有力的环境规制,也离不开农民工在内的公众治理主体发挥作用。在全面加强生态环保的背景下,本研究的结论具有一定的政策启示。一方面,促进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激发社会互动在环保中的潜力。农民工城市融入的加快,使得社区变为实现社会互动的重要平台,农民工对城市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得到增强,主人翁意识被唤醒,环保知识获取动力和风险感知能力也会相应增加。城市融入还可以培育农民工的社会互动网络,推动其与城市原住民的融合,农民工可以在社会互动中习得更多的环境行为,环保意识和知识也会得以提升,从而激发出参与公共环境治理的热情,改善其环境行为。另一方面,根据农民工群体特征,大力打造新型信息传递载体。借助新兴线上媒介,充分运用抖音、快手、微信公众号等平台,开展政策宣传、科普环保知识,从而影响农民工环保行为。重点依托线下媒介,通过用工单位、老乡会等组织,提升农民工环境关注,积极开展各类的公共环保活动,促使农民工环保意识转化为行为。
此外,本研究初步回答了社会互动如何通过信息传递机制对环境行为产生影响,但还存在两点不足:其一,本研究未能进一步区分验证不同互动形式、互动主体对环境行为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还有待持续验证。其二,本研究只验证了两个环境认知变量在社会互动与环境行为间的多重中介效应,而社会互动与环境行为间可能还存在着其他重要中介变量,还值得后续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