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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围城》中颜色词“黑/白”的认知语义分析

2021-10-11罗凌云尹祥凤

关键词:语料句法围城

罗凌云,尹祥凤

(安徽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一、研究意义

颜色词在语言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Berlin和Kay通过大量的实证和对一百多种语言进行了比较研究,得出结论:有十一种基本颜色普遍存在于各种语言中。如果一个语言的颜色词系统中只有两种颜色,那一定是黑色和白色。由此可以推断“黑”和“白”是普遍存在于各民族和各国语言中的最基本的颜色词。尽管各民族语言中都有颜色词“黑”和“白”,但是各民族因为地理环境、风俗人情以及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差异而呈现不同的文化态势和思维方式。思维方式通常分为两种: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英汉两个民族的哲学思想与思维方式不同:汉文化是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崇尚形象思维;而英美文化则是天人分离的哲学思想,崇尚抽象思维。思维方式与语言表达表现为辩证关系,思维决定语言表达,语言表达反作用于思维。汉文化的形象思维方式与语言表达方式必然导致基本颜色词“黑/白”在语义内涵与语义拓展以及句法关系方面的独特性。

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对颜色词进行了研究。李红印从语义成分分析理论对现代汉语中的颜色词语义成分和组合、聚合关系进行了较为详尽的分析;朱笑菲、陈建平从认知语言学的隐喻机制角度研究了“黑、白、红、绿”的语义特征;谢书书等通过心理学的方法分析对比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颜色词“黑/白”的认知差异。但是当前对颜色词的研究较为单一,主要集中于语义层面或心理层面等研究。本文以小说《围城》中颜色词“黑/白”为研究对象,从认知语言学的隐转喻认知机制和认知语法框架下的“侧面/背景”凸显理论和扫描方式等为理论框架,分析颜色词“黑/白”的认知语义拓展及其句法表现。认知语法认为,无论是单词,还是短语,句子都是语音和语义配对组合而成的象征单位。作为象征单位的颜色词“黑/白”,其语义拓展和延伸必然带有汉文化的特性,其语义特性也必定投射到句法方面。

二、研究理论和方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兴起的以George Lakoff和Mark Johnson等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家将语义研究作为他们关注的焦点。认知语义学认为语义即概念化。赵艳芳认为“概念是对事物认知的结果,其结构是以范畴结构为基础的。语言的意义也不是世界本身,而是人们对他们的概况认识,存在于人和环境的相互作用之中”。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词汇语义与该词汇的百科知识观密切相关,而且词汇语义扩展的方式取决于隐喻和转喻等认知操作方式。隐喻和转喻是一种深层次的认知方式。它们不仅在修辞领域被人们广泛使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和交际中,也到处充斥着隐喻和转喻。他们是人们对抽象概念认知和表达的强有力的工具。隐喻利用人们熟悉的或具体的概念去表达和理解新奇的或抽象的概念。认知者通过概念之间的相似性或者创造性的相似性作为认知机制来解读抽象的或新鲜的事物,以熟悉或具体的事物为来源域,而相对抽象或新鲜的事物为目标域,来源域为目标域提供了概念结构,人们通过来源域来认知目标域。而转喻则是指同一认知域内概念之间的相关性或邻近性,通过凸显不同的侧面为人们对事物的认知提供心理通道。Goossens发现,隐喻和转喻作为不同的认知机制,并不互相排斥,二者在一些约定俗成的表达式中存在着多重互动方式,并且能够整合贯通。Goossens最先提出“隐转喻”这一概念,他用这一概念来解释如何理解同时涉及隐喻和转喻的习语。他认为有两类隐转喻:“源自转喻的隐喻”和“转喻寓于隐喻中”。“源自转喻的隐喻”强调先出现词汇转喻,然后产生了词组或短语的隐喻含义。而“转喻寓于隐喻中”强调先有词组隐喻,比如“bite one's tongue off”比喻某人惩罚自己说错了话。因为“bite one's tongue off”与惩罚自己说错了话属于不同的认知域,因此该短语的隐喻含义是比较明显的。惩罚自己说错话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但咬舌头与说错话的关系更加直接,因此转喻在该短语的语义在线理解中处于次要地位。本文不具体区分以上两种隐转喻,而是统称为隐转喻。人们通过隐喻、转喻和隐转喻这三种普遍的认知机制,极大地丰富了词汇的意义,使得词汇意义得到有效和适度的引申和扩展,符合语言词汇的经济性原则。

以Langacker 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家认为所有的词汇可以分为两大类:事物(things)和关系(relations)。名词不只是表示事物,也可以表示动作或过程,但是名词凸显事物。动词不只是表示状态、关系、动作或过程,它也包含参与动作的参与者和事物。名词凸显某一认知域中相互联系的实体。动词、形容词、副词和介词等凸显关系和过程。徐盛桓也认为在指称事物的名词语义内容中包含有动词所表达的概念含义;而指称动作、关系或过程的动词里也包含了动作的参与者或事物。因此事物和关系两者相辅相成,相互包含。动词凸显的过程指的是在某个时间内变化并且被次第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的过程,而形容词和副词等凸显的是非时间关系的总括扫描(summary scanning)。作为一种认知方式,总括扫描强调其成分状态以累积的方式被激活,结果是一个复杂结构的所有方面在被扫描之后还共同存在,并且同时可及。而次第扫描的认知方式则表现在一系列的状态在被概念化时,概念化一个状态之后依次再概念化下一个状态时,前面的概念化过程消失,不像总括扫描那样累积起来,除此以外,总括扫描强调去时间化。概念内容的相互包含为词类转换提供了理据。比如作形容词的颜色词“黑/白”可以转化为名词、动词或副词等词类,使得颜色词“黑/白”在句法上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三、小说《围城》中颜色词“黑/白”的语料收集

笔者在网站https://vdisk.weibo.com/s/A0jRcK0n

Q96kv(2019.06)下载了钱钟书先生所著小说《围城》第二版的电子书。从该小说中共提取了含有颜色词 “黑”的有效词组或短语共 33例,其中颜色词“黑”用作形容词的共有29例,占全部语料的87.88%;用作动词的共有3例,占全部语料的9.09%;用作名词的共1例,占整个语料的3.03%。

笔者从小说中共提取了含有颜色词“白”的有效词组或短语共 75例,其中颜色词“白”用作形容词的共有50例,占全部语料的66.67%;用作副词的共有13例,占全部语料的17.33%;用作动词的共有7例,占全部语料的9.33%;用作名词共5例,占整个语料的6.67%。表1为小说《围城》中收集的部分语料。

表1 小说《围城》中收集的颜色词“黑/白”部分语料

四、含颜色词“黑”和“白”的词组或短语的语义特征

(一)颜色词“黑”的认知语义分析

颜色词“黑”主要用作形容词,为会意字。小篆字形,上面是古“囱”字,即烟囱;下面是“炎”(火)字,表示焚烧出烟之盛,合起来表示烟火熏黑之意。《说文》中道:“黑,火所熏之色也。” 黑色作为色彩里面饱和度和明度最低的颜色,常和词素“暗”组合在一起,表现光线不佳。 小说《围城》中用作形容词的包含“黑”的词(组)或短语中,绝大部分语料就是这一最基本的含义,如“黑炭”“黑纱”。色彩饱和度和明度都低的物体给人的视觉感受是暗淡,而光线暗也是导致物体显得“黑”的主要原因,两者具有紧密的相关性。转喻是根植于邻近性的延伸,为人们理解两者的概念提供了心理通道。因此表示“烟熏之色”的“黑”通过概念转喻这一认知方式,被用来表示光线“昏暗”的物体。语料中的“黑夜”和“黑暗”等就是此用法。根据George Lakoff and Mark Johnson的概念隐喻——“理解力就是看见”(UNDERSTANDING IS SEEING),人们将具体的、有形的物质所具有的某些“黑”的特征和结构投射到抽象的、无形的事物上,帮助人们通过具体事物来认知抽象事物。隐喻的跨域映射为形容词短语“黑暗”的比喻含义提供了理据。在隐转喻的作用下,黑暗的物体被创造性地比喻成抽象的黑暗的环境,如黑暗的政治环境等,这就是“黑暗”作为名词性短语的用法。根据常识我们知道光线弱则会因为看不清楚某事物而影响人们对该事物的理解和把握。因此在概念隐喻的作用下,“黑手”和“黑洞”之类的短语常被用来表达难以理解的神秘力量或事物。明亮的环境给人类带来希望,而黑暗的世界给人类带来痛苦。因而在转隐喻的进一步作用下,表示难以理解或神秘事物的“黑”进一步引申出“非法、邪恶勾当、坏、反动”等含义,如词组“乌黑”等除了可以表达光线不足的字面含义外,也被用来表达“邪恶”“坏”“反动”等含义。图1是颜色词“黑”的核心词汇含义的语义扩展示意图:

图1 “黑”的意义拓展示意图

(二)颜色词 “白”的认知语义分析

颜色词“白”主要用作形容词,为象形字。甲骨文字形,象日光上下射之形,太阳之明为白,从“白”的字多与光亮、白色有关。《说文》中说:“白,西方色也。殷用事物色白。” 小说《围城》中作形容词的“白”,绝大部分语料就是这一最基本的含义,如“白衣”“白皮肤”。白色的物体亮度高、通透性好、不含杂质,通过转喻的作用,表达“光亮”的“白”形容生活中物体时,泛指白色的物体。在古人看来,眼睛青色,其旁白色,正视则见青处,斜视则见白处。“白眼”指看别人时眼睛朝上或旁边,黑眼珠偏斜,露出更多的眼白部分。因此人们常常通过翻白眼的行为表达对别人的鄙视或蔑视。在隐转喻的认知机制的作用下,翻白眼这一动作往往有“鄙视、轻蔑”之意。根据George Lakoff and Mark Johnson的概念隐喻——“理解力就是看见”(UNDERSTANDING IS SEEING),我们知道光线强,则有助于人们看清事物,加强对事物的理解和把握,因此表示“光亮”含义的颜色词“白”通过隐喻拓展获得了 “明白”“理解”“清楚”之意。如语料中的短语“不明不白”和“白话文”等就是此含义。颜色词“白”在绘画中常用作背景色,相对于绘画图案而言,作为背景的“白”在转喻的认知机制的作用下,引申出“空白、一无所有”等含义。如小说《围城》中出现的短语“白纸”“白条子”等。对于色彩鲜艳度而言,饱和度越高,颜色越鲜艳,而饱和度越低,颜色越接近灰白。因此饱和度较低、不艳丽的白色,在隐转喻的作用下引申出“清淡无味、兴趣寡然”等含义。因为水是无色无味的液体,如果不添加任何东西,则无味,因此人们会创造性地把“白开水”这一特征投射到其他抽象领域,表示“无味、无趣”等含义,如“授课”“演讲”等。同时在隐转喻的作用下,表示“清淡、无味”等含义的颜色词“白”的典型特征被投射到“品格”这一抽象领域。如成语 “洁白无瑕,清心寡欲”等被用来形容一个人品格高尚,清新脱俗。图2为颜色词“白”的核心词汇语义扩展示意图:

图2 “白”的意义拓展示意图

五、颜色词“黑”和“白”在句法中的多重角色特征

现代汉语在对词类的划分上遵循的原则是“词有定类,类有定词”。但无形态标志的汉语中普遍存在着兼类词。刘恋以《汉语水平词汇与汉语等级大纲》为研究对象,通过统计发现词汇大纲中兼类词一共有629个,占总词汇的7.1%。颜色词“黑/白”在汉语中主要用作形容词,但是也常常被用作名词、副词,作兼类词。现代汉语将形容词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性质形容词主要表示事物的特性,而状态形容词表示事物的静止状态。大多数形容词都可以通过概念互含的知识结构模式,在转喻认知机制的作用下,通过典型特征指代具有该典型特征的事物。颜色词“黑”与“白”均可以用作名词,表示“黑(白)色的事物”。例如:

1.他上岸时没戴墨晶眼镜,我留心看他眼睛,白多黑少,是个淫邪之相,我小时候听我老太爷讲过好多次。

2.鸿渐觉得梅亭的白眼睛在黑眼镜里注视着自己的表情……

3.走了七十多里,时间仿佛把他们收回去了,山雾渐起,阴转为昏,昏凝为黑……

例1中的“白”通过转喻的用法指代眼白部位,而“黑”则指代黑眼珠部位。例2中的“白眼睛”也指代眼白部位。而例3中“黑”则是指代黑夜。

4.那感叹记号使人想出这位许先生撇着京剧说白的调儿,挥着马鞭子,慷慨激昂的神气。

5.方鸿渐给鲍小姐喷了一身黑,不好再讲。

例4中的“白”指代戏曲、歌剧等说唱部分之外的台词。例5中的“黑”则被用来指代恶毒的语言。

Langacker认为名词不只是表示事物,也可以表示动作或过程,名词凸显事物,而作为谓词的动词和形容词等凸显事物的状态、关系、动作或过程。认知语法认为对“关系或过程”的不同扫描方式也会导致谓词句法形式的差异。对于持“百科知识”观点的认知语言学而言,属于不同词类的同一概念所包含的内容相当,不同之处在于不同的侧面(profile)得到凸显。颜色词“黑”和“白”也可以转类用作动词。例如:

6.夜黑得太周密了。

7.两个用人,一个回家去了,一个像只鸟,天一黑就瞌睡……

8.明天一早拍个电报,中午上车走它妈的,要教我在这个鬼地方等五天,头发都白了。

9.李梅亭脸色白了一白,看风便转道:“你最喜欢说笑话……”

表示性质的颜色词“黑”在例6和例7中凸显的是夜变黑的动作或过程;表示性质的颜色词“白”在例8和例9中凸显的是头发和脸色变白的过程,被识解为在一定时间内的次第扫描方式。徐盛桓认为指称事物的名词语义内容中包含有动词所表达的概念含义;而指称动作、关系或过程的动词里也包含了动作的参与者或事物。颜色词“黑/白”用作动词时,凸显了其概念内容中的“动作或过程”,强调在一定时间关系内的变化过程,是次第扫描方式的认知操作方式。赵艳芳认为,转喻和隐喻一样,也是倾向于用具体的有关联的事物代替抽象的事物。转喻的“具体——抽象”的代替功能用得最多的是“感情范畴”。通过隐喻、转喻和隐转喻的认知机制,颜色词“白”的语义不断虚化,也常被用来表示“情态含义”。它被用作表示否定含义的副词,表示“徒然,无效地”和“不付出代价、无偿地”之意。这一用法也比较普遍。词性的改变带来的是该词句法位置的变化,以及语义凸显的差异。如以下例句中的“白白”和“白来”。

10.鸿渐这孩子,自己白白花钱栽培了他,看来没有多大出息。(“徒然,无效地”之意)

11.替两位白当差,娴,是不是?(“无偿地”之意)

无论是凸显“事物”的名词还是凸显“关系或过程”的动词、形容词以及副词等,概念内容之间都存在相互包含的关系,只是凸显的侧面和扫描方式等不同导致可以兼类或者进行词类的转换。语义侧重和凸显的差异为词类的转换提供了理据,而隐喻、转喻和隐转喻是词类转换和语义引申最基本的认知机制。词类的转换使得词义的凸显呈现差异性,从而让表意更丰富,语言表达更生动,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

五、结语

本文以小说《围城》中颜色词“黑”和“白”为研究对象,从认知语言学和认知语法的角度分析了颜色词“黑”和“白”在隐喻、转喻以及隐转喻认知机制作用下的语义引申和拓展,以及语义凸显方式和扫描方式的不同导致的词类转换或兼类。词性的转换带来的是句法位置的变化以及语义凸显的差异,符合语言表达多样性和经济学的原则。这一研究成果能有效地帮助将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中国学生掌握词汇各项语义之间的关联和兼类词的使用。

注释:

①小说中多次出现的词组,如“黑暗”,因为语义和句法功能相当,本文记为一个有效词组;语义和句法功能相当的并列短语,如“昏天黑地”“黑天昏地”记为一个有效短语;同一词组或短语在文中的语义或句法功能不同,则根据其语义或句法功能分别计算。

②小说中出现多次的语义与句法功能相同的“白天”和“明白”等,均记为一个有效词(组)或短语;同一词(组)或短语在文中的语义或句法功能不同,如“坦白”,则根据其语义或句法功能分别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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