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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语之书

2021-10-08阿库乌雾

滇池 2021年10期
关键词:生命

阿库乌雾

彝族民间有一部毕摩经典叫做《哈体特依》,是专门用于破译以乌鸦为代表的动植物的“语言密码”的经书,可以让人们获得“未卜先知”的神秘能力。

——题记

【牙病】

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我的牙逐一遭到虫牙开始一根一根腐烂,更悲哀的是待我发现时已无药可救。那时,我的牙医朋友因为医患矛盾,某个黄昏在城市角落遭乱刀砍杀当场毙命。噩耗传来,我的牙悄悄停止溃烂,而治牙病的广告照常铺天盖地,席卷整个城市及其周边地区,让我为更多的牙医恐慌不已。深感牙病和牙医的艰难,随即希望所有的动物无牙,这样就没有了牙病,自然也没有了牙医,更不会再发生因为牙齿引发的血案。可是谁也无法遏制牙齿的生长,即使有虫牙试图阻止,然而人们心知肚明,世间所有的腐烂也是另一种生长方式。与虫为伍和以虫为敌的日子使我逐渐觉醒:危及牙齿的险情同样危及生命的安全。(2021-05-01)

【蚁卵】

白色的弹丸刻意孵化出黑色的蚁群,随意迁居于泥土和岩缝,甘愿提供给野蜂和豺狗美味佳肴,不断演绎以卵击石的故事。日复一日那些危如累卵的梦境一再重复,而潜入地心的意念无法拯救罪孽深重的蚁王。捣毁卵丸就如毁灭影子,毫无疼痛中产卵,结束与开始于洞穴中同步完成。夜空星星滴下浸润的泪滴,蚁群抬着救命的骨头继续迁移居所。清明时节,动手书写蚂蚁搬至哪里,人类就移居到哪里的生动故事。字里行间生命互照的光芒从未消失,不论有无生存土壤,在乌云密布之时,人群随蚁群在天地间寒来暑往,春播秋收,自由自在。即使是卵丸,爬树的禀赋不曾丢失,品尝“蚂蚁上树”的美味之时,忽然想起遥远年代长城脚下众志成城抵御外辱的蚁群的遗骸至今依旧熠熠生辉。(2021-05-02)

【白发】

诗仙李太白曾经发出千年感叹:“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不过,传说中那场衍生万物的雪未曾开始便已宣告结束,从此我生命里的每个毛孔都与雪有关,与白色有关,与获得光明的理由有关,就像故乡的森林和草原原本与雷电有关,与野火和爱有关,与难以躲避的历史疾患有关一般。据说那年白云掠过山峦之时,我的头发瞬间变白。于是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顷刻之间当年母亲用白发换来的思念立即被激活,感悟白发与时间必然的因果关系。我开始清点我的哪一根白发与我的儿子有关,反思为什么我的母亲的白发都与我有关?祈求母亲在天之灵原谅我当年对她那苍苍白发如此的无知。假如白发与青丝的顺序颠倒过来该多好!又恐无人能够修改李白那名垂青史的伟大诗篇?!(2021-05-03)

【蝶变】

即使早已远离蝴蝶飞舞的地方,我依然相信蝶与非蝶们不曾发生过任何意外的改变。自古飞来飞去的影子如枝头凝露,命定的枯荣顺应流云的方向。从翅膀到食物,从仪式到标本,从梦境到现实,那些纯稚的空气、水源、树叶和草花都会逐渐枯萎,而后重新开启萌芽之旅。彩色的蝶翼拍打着童年的足迹,清澈的小溪流淌着诱人的梦魇,突然间,模仿蝴蝶形体的风筝断了线。既然变异能够求生,既然生命必定飞舞,就应该像蝴蝶一样越变越轻盈,越变越美丽,越变越坚毅。让粉末與彩衣随遇而安,自然脱落,由意志和精神催生新的光明。伪装是蝴蝶的本能,欢乐是蝴蝶的食物,那些灵动的叶脉永不停息,相信弱小躯体拥有强健翅膀,天神特意赐予的福份对于蝴蝶、蜜蜂和我都是妙不可言的。(2021-05-04)

【献血】

如果不是“卖血”而是“献血”,如今也是十分光荣和高尚的行为。遗憾的是当我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无论“卖”还是“献”,我的血都已经丧失了赢得这一荣誉的资格和价值了。我也就自觉不自觉中成为一个“终身没有献血资格”的有气血的生命。久而久之感悟史诗中“有血”和“无血”生命的分类何等深邃。我目睹“献血车”在人山人海的城市街巷或定点或移动采血,我为自己从未感知过血于生命如此重要而产生于事无补的悔恨,到头来我只能充当这一生命工程的合法看客。也会常常因“人工造血”始终不能代替“自然生命血液”而久久伤感。某个清晨恍然大悟,祖先智慧中反复强调的“骨血”不仅是生命的生理基础,更是象征了生命的价值和精神,彰显着人类灵魂的高度。于是,又再次翻开手中的史诗……(2021-05-05)

【代孕】

租赁私有物品,租赁土地,甚至租赁母鸡孵小鸡,租赁母猪下崽,租赁耕牛种地等习俗在民间可谓历史悠久。因此,“借腹生子”的暗道伴随人类漫长的“自我生产”的明暗历史进程,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接踵而至的是“行走的子宫”在城市和乡村随意游走,以至于“无辜生命”在世界各地犹如罂粟花般绽放。除了买卖双方的商业利益外,既然无偿献血、捐献器官、捐献骨髓是无私付出和高尚品德,是否将“代孕”换个说法叫“献孕”或“捐孕”或“捐献子宫”就可以规避道德法律了呢?!难道对人的生命功能的制约就是道德法律的核心价值和最终目标吗?!我想,我们首先必须承认的是:“代孕”母亲也是母亲的道理。一个生育功能健全的女人一旦成为母亲,就已经难以用简单粗暴的道德法律来判定其身份的意义和价值了。(2021-05-06)

【瘙痒】

用药丸筑起的城市随时面临病入膏肓,瘙痒不算大病,可也令坚若磐石的城市魂不守舍。久居日夜沸腾的闹市,每日浸泡于如杂草丛生般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的饕餮之中,每个如期而至的黎明和黄昏都是瘙痒的理由和起点。无药可救的绝症患者熙熙攘攘,瘙痒大概也由内而外,逐渐蔓延开来,肆虐于城市内外,抑或侵凌城市上空疲惫不堪的飞鸟。城市根部的鼠洞足以展开恍若魔幻的“地道战”,城市的记忆在纵横交错的街巷胡同中徘徊。瘙痒似乎从人身体爬向建筑物,因为瘙痒发出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城市媒体上昼夜播报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隐私。城市有庞杂的五脏六腑,可是城市没有眼睛,城市的瘙痒与眼睛无关。寻找眼睛,寻找看清自己瘙痒部位的光源依然是城市无终无极的目标。(2021-05-07)

【唾沫】

在我的世界里,当我决定向谁吐出第一口唾沫开始,谁就已经被我剧毒的唾液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更何况那些阴毒的咒语足以摧毁对方的纯正骨血和高傲旗幡。确定任何麻痹的符码和虚弱的部位都是咒语入侵的突破口。周遭支离破碎的阳光无法照亮黑暗的痼疾。以体液为武器的物种从不缺乏生存与抗争的力量和勇气。假若一株小草吐出九桶唾沫,人间必定再次遭遇“洪水泛滥”或者“唾沫之灾”。看来毒蛇的唾沫,耕牛的唾沫,仇人的唾沫,“苏尼毕摩”的唾沫,以及草食动物反刍的声音、行为等生命密码的唾沫等等,仿佛唾沫的意义与功能不可小觑。深信那些苦蒿叶子、“卡都”咒语、大红公鸡的啼鸣,还有未成年少女的鲜血都是致命的诱惑与伤害。只要驻足倾听,自古唾沫之江河于人间大地滔滔不绝……(2021-05-08)

【麝香】

獐子在某个不可知年代已经绝迹了,可麝香和獠牙不死,以特殊的气味和光泽撩拨着每一座欲望的城市。那年我离开“獐子林”、“獐子沟”等故乡獐子们的乐园的时候,獐子们都说一定要等我回去后再决定是否远走高飞。其实,獐子的生命与麝香或者獠牙的生命分合自如,犹如人类的灵肉分分合合一样。也许尖锐的骨头诠释獐子高蹈的魂魄,而那些平庸的獐毛可以随处掉落。矗立于虚幻的悬崖边,静默如獐子的蹄印,期待久违的大山回声嘹亮,响彻云霄。麝香以野火的姿影燎原于原始的草木世界,不可遏制,遥远处,城市里断子绝孙的种群念念有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2021-05-09)

【蛇皮】

近来我的皮肤上长满像天空繁星又像人间累累坟茔的红色花朵。突然间我渴望换一身蛇皮,因为老人们说蛇皮可以脱壳达到脱胎换骨,至少是脱皮换肤的目的。我的目的不完全是为了遵循先人们的遗训,而是苦于目前这身皮囊实在饱受争议、屈辱与煎熬,关键是我不知什么时候确信无疑“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至理名言。生之困顿与思之焦灼似乎与生俱来,不离不弃。偶尔也会忆起儿时有青蛇钻进我的裤兜里,居然转了一圈心平气和地离开的受惊吓的往事。长期以来,莫名期待亲眼目睹有毒蛇在我身边进行脱壳表演,那该多刺激。不分善恶,不论得失,人们对兴奋的渴望和依赖必然源自生命的本能。我也默默羡慕“金蝉脱壳”的金蝉们,遗憾我的处所离森林和田野越来越远……2021-05-10

【蜗牛】

据说蜗牛繁殖基地的生意异常红火,自古以来,人们就知道蜗牛可食用也可入药,不敢说包治百病,可是清热解毒、镇惊消肿、利水泄火等也还疗效显著,受医家重视。不过,我与蜗牛的故事是从儿时放羊时亲眼目睹的一个特殊场景开始的,当我无比焦急地追赶那些失群小羊时,发现一只蜗牛在纷乱的羊脚印里蠕行,它的头于螺形硬壳里无数次地自由伸缩,我凝视着这一格外自如而得体的动作不断重复,至今记忆犹新,难以抹去……从那以后,我内心里无限膜拜这一小动物的生存智慧,以小小而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柔软而灵动的头颅,透彻生命与头颅的本质,深谙外部世界的险恶,尊重自己弱小而强烈的生命欲望与神圣权利,似乎某种“蜗牛精神”或明或暗地支撑着我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在我的身心里蜗牛不老不死,即使我被圈养或者被买卖或者被天命的食客们疯狂暴食。(2021-05-11)

【马蹄】

那些留在历史天空中的马蹄声踏碎了无数不可名状的彩云。多年以后,大地上不再有“达岭阿佐”式的血统卑贱的名马。仿佛异类文字典籍记载的骏马不用分蹄,试图进入掌类动物序列,与人类沾亲带骨而走向同源异流?甚至插上神奇而脆弱的翅膀与人类或者人类的鬼魂们比翼双飞、分庭抗礼?城市里真真假假的马形象雕塑其实就是如何处理马蹄留在空中或者人间大地及其蹄印深浅来决定雕塑的主题,以及象征和隐喻的艺术文化内涵而已。不论大小强弱种群,爱马、养马、骑马、赛马,偶尔也有杀马和吃马肉的,大凡都习以为常,当战马绝种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人们只能相信赛马场上的明爭暗斗将继续演绎或者医治人与马共同的生命疾患。(2021-05-12)

【猫遁】

据说最近杭州动物园有只无名小豹子“越狱”成功,莫非我家的小猫与它有约?其实逃避和隐忍有时也能缓解现实的胶着状态和有形无形的冲突。昨夜梦里我那遁迹的小猫奔走在荒芜的城市替我“招魂”,到底那些失而复得的魂魄与小猫有何瓜葛我始终不得而知。今晨起床确认无误我家猫丢了,立刻想到从此以后猫毛不会再跑到我那藏匿老花镜背后的眼睛里捣乱了,该多庆幸呵!瞬间又莫名担心丢了的猫会不会被好心人收养?甚至被送回家来?我一直纠结这猫该不该丢?或者丢了的猫该不该被送回来?或者猫的灵魂也有可能自己跑回来?但愿猫也有魂牵梦绕的故居。偶尔我也和猫抢故居或者家园,不过我与猫都是结伴而行的旅者,路和目的地都可以模糊不清,但我们的结缘比我们生命里的时间重要,甚至与日月无关。与猫的交往中发现语言似乎变得可有可无,深知离开母语的生命必须与陌生语言的生命相伴而行,犹如我与正在从我生命中遁迹的猫的短暂而永久的自由时光……(2021-05-13)

【猴戏】

人们逐渐淡忘历史深处人与猴的渊源故事,而那猴戏的基因愈演愈烈,从人的骨头到表情,从与野猴交往密切的山寨到高楼林立的城市,猴戏早已成为人类自觉与猴类血缘认同的路径和理由。从古至今,猴类和人类,就连交媾、生育和养育子嗣的方式方法都相互模仿,大同小异。诚然,猴与人之间一直以来都是猴中有人,人中有猴,半人半猴,甚至人猴难分之状况。为了猴与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人们常常戏猴取乐,偶有被猴无意伤及,也有猴与人亲密无间的,甚至步入人兽难分之境地……与机器人瓜分天地,不如与猴瓜分世界,唯恐猴类曾经模仿人类杀戮同胞兄弟的传说故事,再次被喜欢讲故事的当今人类传诵下去……(2021-05-14)

【犬吠】

这声音仿佛从空中跌落下来,或是从温热的狗屎堆中散发出来,或者从发臭的月光里渗漏而来,总之,自从祖先们禁忌吃狗肉之后,犬吠从未停止过对人间的发难。曾经有无数猎狗的叫声美梦成真,也听说过山中野狗的交尾治愈城市无能的夫妻,商场里狗粮常常脱销,好像猫们乐于抛玩自己猎获的老鼠一样,看来人与狗的游戏由来已久。传说中狗尾巴上的谷种改变了人与粮食的关系,后来城里有人让死去的宠物狗的骨灰在枕头边发芽……狗同样分公母的知识我从一窝狗崽那里获得,所幸小狗们不用担负为自己祖先和父母送灵归祖的责任。可我总担心死去的猎人祖先们没有猎狗的灵魂陪伴,他们如何在灵界祖地继续狩猎为生呵。的确,城里城外,梦里梦外,犬吠声依然此起彼伏……(2021-05-15)

【虫草】

我确实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我家冰箱里冷藏了两只虫草,我也记不清为什么我不遵照食医嘱咐将它们用于食疗,可我一直很清楚我想亲眼目睹它们何时变草何时变虫的生命戏法。甚至想借鉴这一美妙的戏法,从此调整或变换一下我在这座城市活下去的角色和品质。虽然两只虫草的来源已经模糊,但至少保证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如果它们也是假的,那也许是生活在高原泥土里的虫和草的基因已经懂得模仿人类造假制假的高超技艺。这个可以取名为“基因之假”或“根部之假”吧。关于虫草的真假问题我已经无力再去追根溯源了,目前我依然对它们充满热情与期待的还是导致虫草身份神奇变换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源自何处去向何方?又为何能如此吸引我,令我莫名感动和神往?此时,关于虫草的人工栽培技术开发已经在我所生活的城市无数次更新换代。(2021-05-16)

【草人】

我总觉得“草人”比真人或机器人纯粹、安全和环保。“草人”不像“泥人”和“石人”那样耐热耐寒,“草人”自古以来最畏惧的敌人应该就是野火了。最近我的家乡野火肆虐,引火烧身的原因我不再想提及,总之吞噬了不少我在多年前亲近过的草木。野火的速度,甚至没有给我和我亲近过的故乡的草木留一瞬间道别的机会。我在想,当我下次回到故乡时,又一个草木葱茏的、熟悉而陌生的故乡一定不会让我失望。野火是不是在惩罚我抑或是在奖赏我呢?!难道一个新故乡的获得必须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吗?野火是善意还是恶行,我最终无法给野火定罪。久居城市深处的我,逐渐稀薄的头发想必是故土的野草演化而来。我总觉得只要草木兴旺,人丁不足之时,我们就以草人代替人丁也并非不可能。(2021-05-17)

【头屑】

就像公獐子失去母獐子一样,没有头屑的日子不知所措,彻夜纠结城市通明的路灯是否也有头屑或头屑状的雪片飘落。新陈代谢早已是一个陈旧不堪的词汇。似乎人们都不在意头屑的诗意,雪花难道不是天神的头屑吗?雪花的确曾使世间有情无情的生物迷狂不已。当身体沉静下来,才有灵犀发现生命的尘埃于阳光下如此灿烂,而血与火的洗礼依然在遥远处令人敬畏。严格意义上头屑也属于垃圾的一类,垃圾之美可否称为“残阳如血”不能妄加定论,可是头屑毅然决然离开高傲的头颅之后才获得实名。头屑飘飞总比人头落地划算,于是高盘的发髻上时刻闪耀着夺目的光芒。我以为头屑也该严格划分出时间、地点、年龄和性别,不然的话,估计那些箭在弦上的“头屑之争”实在难以区分胜负。(2021-05-18)

【噩梦】

很久没有噩梦可做,平淡无奇的生活显得时间更为漫长。既然时日漫长,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有机会做一场梦,特别是做一场噩梦一定极惬意。无论何时何地,那些战争的遗祸于噩梦内外仍然殃及周遭无辜的生灵。试图将人类不得不发动的战争演化成不同地区、不同国度、不同政党、不同教派之间的“噩梦战役”,这不也是既满足战争欲望,又减轻战争苦难的绝妙方式吗?!至少那些伤及无辜、伤及妇孺、伤及童叟的事件不会在噩梦中发生,更何况噩梦中的敌人多数是虚拟仇人的虚拟魂魄。祖先化敌为友的格言智慧完全可以在现代噩梦中得以完整实现。真刀真枪、流血牺牲不如没有硝烟、没有屠戮中达到人类自我警示、自我修复的目的,这便是我妄想中对真假难辨的噩梦的别一种解梦。(2021-05-19)

【坠落】

我不止一次经历过我那些不幸的学生从高空坠落的事件。原因五花八门,有心理疾病导致的,也有醉酒不慎坠落的。我凝视过他们静止的身体摆在我面前的姿势和造型也多种多样。多少次因为第一时间目睹这样的场面而懊悔当初选择了教师的职业。甚至瞬间产生过用自己的身体去置换他们年轻的生命的幻觉,假如这样真的能换回他们的青春与生命,当时的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做。然而,在我有限的阅历中精神上的坠落更为可怕。那才是真正的“坠落者”,他们的意志力在被蚕食和自我蚕食中逐日消退直至溃败不堪,生存的力量完全依赖本能的欲望而消耗殆尽。有智者明示,历史和现实都在浅薄的疼痛中让位于汹涌的浪潮,致使不安的灵魂为获取温饱而四处游荡。就连呻吟与哭诉都几乎难以持续下去,从此,命运的本义被注解为:永恒的坠落。(2021-05-20)

【鬼脸】

我从未见到过真正的鬼脸。其实,即使是“苏尼”巫师也不确定鬼有脸还是无脸,何况我这样吃过狗肉的犯过禁忌的俗人“卓卓”。记忆中我无数次在梦里将川剧变脸当作鬼脸,经常自己吓醒自己。偶尔也把我自己的影子当作我生命中最忠诚的“鬼伴侣”,与影子厮混了大半生才明白原来到了夜晚,影子自然而然会离我而去,我的内心多少次怅然若失,不知所措。夜里独自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张张“鬼脸”随时擦肩而过,一阵阵阴冷的夜风拂面而来,所幸城市里还有灯红酒绿可以解释鬼魅伎俩。那些刺猬或者带刺的玫瑰的传说丰富了城市里的“鬼饮食”的滋味。面对似曾相识的异类面孔,面对六神无主的同路人,面对城市无边无际的喧嚣与孤独,做个鬼脸,好让自己的人生不再平庸下去。(2021-05-21)

【文身】

在皮肤上刻印祖先记忆的图案,我突然想起“刻舟求剑”的故事。身体已有的窗口堵塞之后,渴望开启新的裂缝,以便释解体内难以排泄的郁结,消散无可名状的块垒。身体的花朵灿烂迷人,种子的味道期待遥远的幼芽,日月的刻刀锈蚀不朽之思情。想象刀枪不入和百毒不侵的体魄横空出世,敞亮那些明明暗暗的生命的出入口,刺青的身体早已沐浴枪林弹雨。远处响起不间断的炮火声,道路从身体出发走向身体。冠冕和武器都成为泡影,江河湖海里集体自杀的鱼类遗骸始终未能浮出水面。堆积如山的羽毛无力承载一朵丧失性别的雪花。抛售肌体上局部的漩涡,保留破碎的源流与根脉,让骨骼间伞状的符咒,踊跃充当遮风避雨的补丁。(2021-05-22)

【口吃】

清晰表达思情已经没有意义,于是你们故意口吃下去,说着似是而非或是含混不清的言语,以弱智之举成功排除潜在的险情。此时“智水”和“愚水”早已完成了美妙的神选,实际上你们已经别无选择。用纳米材料或者杂交水稻或者外来物种制作的神蛙呆若木鸡,语言与身体同时遭到空前警示,寂寞的手语和舞蹈借此鲜花盛开、招摇过市。一个哑口无言的季节从传说中“若洛摩”开辟的路口鱼贯而入,口吃人群站立成吹竹笛的柵栏。野兽们在铁笼里怒吼,逐渐丧失性爱和繁殖的功能,森林里所有动植物的毛孔极度膨胀,太阳的泪水反复清洗生命的淤泥。舌头被成功移栽到陌生的口腔,一切声音丢失在浩瀚无边的喧嚣中。据说模仿父母口吃的子女必定口吃。(2021-05-23)

【蝌蚪】

我在蝌蚪群里游来游去始终不能变成一只纯正的蝌蚪,清浊之水都曾经浸润过我的身体。当蝌蚪进入繁殖季节,我只能默默地敬而远之甚至退避三舍。我担心它们的繁殖方式比人类先进,繁殖能力超过人类太多,如此一来公母蝌蚪一定会嘲笑人类父母的愚蠢,而我对它们的记录与反思对于人类就毫无意义可言了。久久凝视池塘里欢快嬉戏的蝌蚪,虽然我始终未能分出公母雌雄,仿佛为了博得我的欢喜和同情,它们无私的摇摆着自己的尾巴,做出各种各样惹人喜爱的动作。我甘愿沉浸并享受着这种神奇的默契,感怀于池内池外世事沧桑,岁月流逝,生命枯荣的怅惘。最终,我担心长久注视蝌蚪而长出蝌蚪一样的身体,蝌蚪一样的眼睛,蝌蚪一样的繁殖欲望,便匆匆离开了蝌蚪的世界,速速返回我那久违的牧场,继续放牧我那群自古忠诚的牛羊。(2021-05-24)

【熊胆】

即使我的身体十分需要熊胆的疗救,可有人告知我现在猎人捕杀野熊都是用毒药做成“糖衣炮弹”诱捕的,他说熊胆里一定有不少的毒液浸入。于是,我长期纠结到底用不用这熊胆治疗我体内的顽疾,“没有鬼作祟的病必须用药治疗”这是族人自古普遍的共识,而现在药已经自带“毒鬼”又该如何是好?看来“鬼”是一种比熊胆之类名贵药物更有效的妙药,“以鬼治鬼”与“以夷制夷”似乎都来源于古老的“象形医学”智慧。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因为忙碌而无闲暇去跟熊,特别是跟有病的熊悉心交谈,或许熊病也可以用人胆去治愈,假如真的可以,会不会有人愿意献出自己的“人胆”给熊治病呢?!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始终有“人熊”和“熊人”的纠缠,不管有无“鬼”从中作乱,相依为命的本质不曾改变,直至人与熊同生共死。(2021-05-25)

【硬币】

昨夜不慎丢失的硬币在遥远的护城河底熠熠闪光,此时,奇花异草爬上古城墙的裂缝长势惊人。反复目睹锈红的山风裹挟着大山深处饥饿的苍蝇们满世界游荡,那些昼夜兼程的脚步声越来越刺耳,致使骨与词的方向漂浮不定。经典中由硬币支撑的尊严锈迹斑斑,山峦叠嶂之处,影子们病入膏肓,但愿躯壳与躯壳注定击响黎明的曙光。硬币擅长铸造爬行的灵魂,招魂者的声音铺就镀金的归路。阳光和雨水冲洗神扇上肮脏的血迹,逐渐黯淡的血光普照硬币的黄昏,想必牺牲们的灵魂与山民们的祖灵携手回归了意念中的祖界。古老的硬币偶尔也充当山寨弥留之际的瞳孔,于是,相去甚远的时空含义的图案,共同预示了更大的洪荒即将来临。(2021-05-26)

【螃蟹】

丑陋无比的爬虫居然爬进我的梦景,唾沫、泪水和汗水混合而成的江河水养大的,但横行霸道的本性难移,因为江水、河水和海水暂时不会退潮,浪花的锯齿依然啃咬着沉默的沙滩。螃蟹试图在江海岸边完成蜕变,沙滩上的爪痕早已被潮水还原,海鸥和礁石与螃蟹毫无瓜葛,远处汽笛声似乎为上岸后的螃蟹的绝种敲响了丧钟,渔猎为生的人们从来听不到螃蟹濒临灭绝时发出的呼救声。螃蟹的爪子们都变作翅膀企图飞离该多美,然而飞翔的梦想于螃蟹似乎过于奢侈,餐桌上飞舞的刀叉逐渐淹没于凶猛的海浪。世间形神兼具的生命所剩无几,血泪与仁爱忠贞不渝。各行其道的基因螃蟹并不弱于蚂蚁,生死契约让河流和海洋印证,前世今生从未听到过螃蟹奇妙的咒语。(2021-05-27)

【牛祭】

传说火把节斗牛时的牛角意外顶破了天皮,仿佛古希腊的潘多拉魔盒从此打开,人类的心魔化为无止境的欲火,致使肉眼可见的一切灵异之光熊熊燃烧。牛祭后的牛角曾被制成号角,指挥过千军万马,从不轻易言败。人类渴望继续维护天地和粮食之间的和谐关系,必须进行牛祭。确信用生牛皮紧裹的鬼魅永世不得超生,其实牛皮和魔鬼都是人类的工具,而工具与工具的战争始终启迪人类命运的坎坷。耕地和替罪都是牛们最为擅长的本领,沉重的牛骨和混浊的牛血常常超负荷承担牛角本性里致命的尊严。耕牛们为了躲避灿烂的牛祭,纷纷接受主人残忍的阉割,或是与自己心仪已久的母牛悄悄逃亡。山寨里真牛假牛的故事稀奇古怪,渐渐地,牛的世界与土地、粮食和人的欲望相去甚远。(2021-05-28)

【蟑螂】

人类遭到蟑螂袭击,仿佛从几千年前开始,具体年代不详。而蟑螂被人工繁殖后,我才有机会目睹了超过这个世界上现有全部活人总数的蟑螂,被工厂成功圈养的梦魇般的场面。据说蟑螂捣碎自己的身体,治愈过人类身心的创伤;蟑螂也啃咬过人类梦想的衣襟,最后只能无功而返,不得不继续过虫子的生活。是蟑螂模仿人类还是人类模仿蟑螂,互为疾病与良药的生死关系不会以人或虫的意志转移。人虫之间模仿繁殖、模仿谎言、模仿蚕食,甚至模仿杀戮成就了各自的人性和虫性。蟑螂偶尔也能展翅高飞,而人的四肢始终无法变成翅膀,其实人完全可以借用或者模仿蟑螂在情急之下能够腾飞的特性与禀赋。这样,人与蟑螂之间永难愈合的伤口就一定会逐日痊愈了。(2021-05-29)

【巨乳】

大地上悄然隆起的巨乳几乎吞噬全部奇峰异峦,山谷遥远的回音或移花接木时绽放的阵痛声从未间断。宇宙的给养聚集于病态的屋宇,不同色系的河流水乳交融,调色板上的梦幻可以标价出售。经典的隧道重新堵塞,虎吼成为药剂置放寂寥的神龛,舔舐自己的脚印试图让历史复活。刀光剑影爬上岩壁诠释祖灵精怪的故事。无知的晨鸟继续寻觅夜露充饥,饥饿依然成为更多鸟兽葆有本性的理由。乳头唤醒正在丢失的咀嚼和回味的本能,乳液提供不必反刍的食物和解渴的液体。长途跋涉者总是将脚上的旧鞋常常换下来擦擦灰尘,而后自觉不自觉继续前行,即使抵达的目的地并不明确。我想,假如饥渴的路人们不愿成为凶死鬼作祟人间,就不得不争取换一只又一只的巨乳以便维持现有的唯一生计。(2021-05-30)

【呕吐】

整条街或整个天空都在等待你们或马桑树们的呕吐甚至腹泻,仿佛病症的起源与乌云或母乳喂养密切相关,也有人确信呕吐是治疗百病的良药。可我只知道孕妇呕吐、醉汉呕吐,政客们也会常常呕吐,并且装出一副实在无药可救的样子,骗取庸众更深刻的信任甚至让无辜人们误入痴迷状态。看来任何生存绝技都以吐故纳新之定律不无关联,生死存亡都只能在其间变换着方式、色彩、手段和途径,使其如期发生并如期結束。当人们不由自主地置身于令人作呕的环境之中,或许唯一解脱的可能就是“饥饿疗法”,你们可以预知的结果实在难以进行褒贬,无论拒绝还是接纳都将被缚于必然或偶然的因果链条不能自拔。至此,呕吐已经成为生命世界最具特殊乐趣的游戏,并真实喂养着你们命定的归宿。(2021-05-31)

【矮人】

毋庸置疑矮人也是人,或许在母体中合成和组装时发生意外,出生便有了高矮长短的差异。或许广义的疾病之王随时以松紧有度的法则发泄私愤用以惩治人类。不过,矮人与高人共同拥有日月星辰和江河湖海,共同分享空气和水,当然还共同食用杂交水稻和转基因各类谷物,还得时刻准备应对外来物种的肆意侵扰,这些技能都已经成为矮人们必备的素养。无论如何血液和骨头直接掌控着性爱和生殖,发情的城市昭示着原始繁殖危机重重。于是,高矮和肤色、富贵与贫贱的鸿沟相继被十恶不赦的欲望摧毁。从此,人间大地上的母亲们必须重新设法获取生殖的密码,决心要与那些无性繁殖的机器们血战到底,无论是否高矮有别,黑白分明,想必皆能充当生命再度向宇宙发难的起点。(2021-06-01)

【六指】

胎儿在母体内已经尝试非凡越轨,出生时多一根指头让平庸之分娩由身体的蘖枝超凡脱俗。六指与躯干若即若离,偶尔感觉有枯木逢春或鸠占鹊巢之嫌。由此可见,未来某个时候必将是无数攀附者和私生者横行天下,而另类鲜活的生命会不会使循规蹈矩者仓皇而逃却不得而知。六指已经顶着被切割后抛弃的厄运的烈日循序渐进地占据了城市一隅。其实身体上分性别可以长出很多“意外部件”,在规训与惩戒中身体原本应该如山花盛开,犹如海藻或章鱼或螃蟹或彩云们常常有“出格”之举,人们渐渐习惯了黄昏和黎明并不会因此改变。六指只是一种温和的自主立场,还有第三只眼睛、第三只手、第三只乳房,甚至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六指提示人们:生命原本就具备无限的可能性。(2021-06-02)

【蛙泳】

古往今来,具有水陆两栖禀赋的蛙十分神奇,从智性到品格到魂魄,都超出人们的想象,看来人类模仿蛙的习俗由来已久。只不过史诗深处的神蛙与眼前形形色色的城乡肉蛙们有根本区别。史诗里外形丑陋却始终翕动着喉头诅咒人类背信弃义的蛙,还有莫言笔下的生殖之蛙,以及马克·吐温的美国“跳蛙”都荒诞离奇。唯独城市游泳池里的红男绿女们的蛙泳姿势,的确在幽蓝池水的伪装下如此迷人,顿感游戏的本质在于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模仿惟妙惟肖。当然,游戏也是生命的池水,也会展示生命之善,反衬生命之恶。遥想“民能载舟也能覆舟”之格言,看来学会游泳比学会繁殖更重要,可见人类生育史上无数次濒临灭绝之时,逃生的技能似乎都是模仿动物而获得的。我想,至少学会蛙泳就不会在城市泳池中溺水而亡。(2021-06-03)

【弥留】

生命告别阳间的时空含义多种多样,已经超越简单悲喜的弥留之际,应该是生死关口不可复制的黄金时刻。仿佛梦中的场景空前壮观,没有痛感的魂灵在岩壁上舞蹈,火光一再照亮漆黑的山坳,牛羊纷纷逃进森林过冬,山风始终追猎着落叶的姿影,洪水反复冲刷守寡的河床,无论远近,万物的寂静与喧嚣都被无形潮水淹没。故乡安灵的经诵声一路垦荒,浩浩荡荡的同行者,犹如饥饿的绵羊群涌向水草丰沛的原野。祖灵含金的嘴唇紧闭,握紧时光的拳头,收拾最后的服饰和经卷,拒斥命定的仇敌于子嗣生死之界外。决意放弃肉眼与体温的护佑,与蜜蜂和蜘蛛结缘,甜蜜和鸩毒同构;与昙花和雪片为伍,时空再度混融。弓箭注定留给猎神,足迹遍布天地,一道道光束透澈命运的渊薮。(2021-06-04)

【颤栗】

颤栗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灵肉共振的时刻终究无法逃避。战争、疾病或者性爱都有可能带来无休止的颤栗,而习以为常的麻木更是脆弱不堪,驱使身体再次以微小代价换取昂贵回馈,人们莫名羡慕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的自在,远古鱼化石久久缄默,池塘里无名青蛙叫个不停,鸟鸣声在灌木丛中迷路,羔羊惊恐之下执意逃回母腹避难。而强装笑脸、故作镇定,以及唯命是从、故弄玄虚、敬而远之者都已患有不同程度的颤栗之症,看来颤栗早已成为极度稀缺之微量元素深入人们肌理和骨髓,甚至长出羽毛和翅膀意欲腾飞。长时间仰望天空或俯瞰人间,或许颤栗在无意间消失,或许会更为加重,终生不寒而栗。或许颤栗是人性源流中的幽古暗脉,一直伴随着人类迁徙的全过程,是人类获得自由和光明的海底隧道。时刻渴望颤栗之光穿透生命细部,彻底清洗灵肉深处肮脏和龌龊之污垢。(2021-06-05)

【躺平】

躺着,只要还有生命体征,也算活着。祖国的崇山峻岭陆续夷为平地,江河湖海相继干涸枯竭也可谓另一种躺平?天空星月的凹凸与人间大地的起伏,包容了无数生命的个性,有声无声的抗争总该预示更高更远的胜负。当然,虚虚实实的自毁装置也是生命艺术的构成,日月馈赠的礼物引爆人与食物的又一次战争。川南悬崖上不也有躺平的悬棺吗?还有埃及的木乃伊,还有世界文明古国出土的动物、猿人或人类的遗骸,凡此种种不都是躺平的前身或正宗源流吗?躺平之身注定让目光、指甲和毛發继续生长,相信脚步停止之处,绝不是生命之光熄灭之地。纠缠身体的魔咒当由身体自己去解除,或甘愿任人宰割,束手就擒,或拼命讲述胡编乱造的故事,实施“叙事疗法”也不无效果。枪支在熟睡中走火,荒诞事件迅速传到天庭,饥饿的天神一定期待已久,欣喜若狂。(2021-06-06)

【砧板】

不过,传说中空旷死寂的原野,既是野兽们流年忘返的故园,也是它们万劫不复的砧板。未曾扬起漫天尘埃,种子已在马蹄印中腐烂,膝盖当砧板的时代,神龛上的舞者,对于久经沙场的祖灵来说,一定是不足挂齿的祭品,更大的欲望将寄托在永生与砧板无缘的猫猫狗狗罢了。禁忌犹如一把锋利的大刀,温柔的砍伐于衣食住行间默默进行,从未终止,但至少不是为了砍杀云雾和血管。无辜人们奔走相告的居然是砧板价格下调的消息……巨石板作为砧板切割母爱的典故,贯穿生命链条每一环,而且环环相扣,既是铁匠又使人瞬间联想到铁核桃不曾诽谤或控诉过天神降灾的憨态。一路由白色垃圾引领你们抵达高远庙堂的后墙,牺牲者反复把玩替身游戏,献媚者上空注定乌云密布,终极惩罚交由无情水火定期完成。(2021-06-07)

【疱疹】

据说病毒原本也是一种爱情,只不过与性爱无关而已。殉情者按先来后到有序列队开拔,皮肤上的战争从来不比地面或者天空的战争少,比如石块战、泥土战、雪花战、堡垒战、水坑战、雷电战……俗话说得好“一棵树长斜了,猪狗都要往树上爬。”试图通过残害皮肤而危及骨骼和精魂,自古通过捣毁道路而后剥夺梦想的疾病防不胜防。无论走到哪个路段,总会有大鬼小鬼缠绕着,你的人生当然不会寂寞,更不能懈怠呵。祭山神水神、祭风神雨神,让因污染下凡的星星回归天空,让生命内外气血充足,随时处于“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之坚实境地。据说蜈蚣是疱疹的天敌,试着让蜈蚣进入体内驱逐疱疹病毒,这种医学思维是不是可以叫以毒攻毒、以牙还牙?生命能否在克星与克星之间找到缝隙继续呼吸?!(2021-06-08)

【偷乐】

剃须、泡脚、剪指甲、染发理发都有乐趣,写写字也不错,特别是写周围的人大都不认识的古彝文字,写好了拿到字画市场兜售,或许有人愿意出钱买,说不定还能换个好价钱。对着镜子说说家乡话,发现自己的母语依然不比山里人差多少。有时也哼几句各种语言混合的从老家年轻人那里学来的现代流行歌曲,特别是家乡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明星们演唱的纯正不纯正的流行音乐。虽然长久深居都市,还是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自娱自乐的,可内心深处莫名担心的是活着可以偷着乐,而格言说“人类欠死债”,死后后代子孙们懂不懂得“尼木措毕”送灵归祖仪式呢?!骨子里实在不愿意灵魂继续在身体曾经偷着乐的地方继续偷着乐下去,如果是这样,不如灵魂再死一次,从此灵与肉一样销声匿迹。(2021-06-09)

【抽搐】

曾经参与过火把节杀牛场上集体杀牛分肉过节的场景,一块块切分好放在地上等待山民们各自领取回家过节时,无意中发现这些切割好的牛肉久久抽搐不已。随着时间推移,当时的血腥场面都已渐渐模糊,唯一这个死牛的牛肉抽搐的画面难以抹去。于是,我私下断定记忆中那些泥石流、山体滑坡、地动山摇、台风海啸等自然灾害就是大地在抽搐。对那些动植物们的生命与抽搐之间有什么深层关联一知半解,但是,我当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局部抽搐出现之时,预感着有更大的危机如期来临。难道抽搐是灵肉分离之时瞬间的震颤?是祖先灵魂不灭观念的表征?还是生命渴望永生之本能的反应?抽搐是弱者以退为进的抗争方式?还是抗争失败后的恐惧的余波?抽搐或许是身体里潜藏的自卫武器在毁灭前的挣扎。总之,我已暗暗决定此生不会再去杀牛场。(2021-06-10)

【记忆】

渔网早已残破不堪,无论如何也网不住鲜活的游鱼。如果可能,让动物和植物们都顺利返回最初的源头,有时记忆是一条无头无尾的蛇。与祖先的记忆相关的物种中,从鱼到蛇的演变确实耗费太多的岁月,古老山林里的杉树、柏树和松树都先后做了易容术一样改头换面,似曾相识。故乡那条流传太多伤感故事的母亲河,我却从来没有下河救人的经历,只隐约看到过河边静静排列着很多致命的貌似传说中的雷电的刀枪。通往牧场的山路上应该留下我童年的足迹,那条小路边的野草莓曾经毒死过我的牧羊犬,我清楚记得寨子上空有些影子是有声音的,有些声音却没能看到影子就消失了。那里能供斧头砍伐的树木毕竟不多,记得与我同龄的伐木者先后被山神带走,留下很多幼树以未来斧柄的名义野蛮生长,仿佛在刻意等待我年迈力衰的日子。(2021-06-11)

【心脏】

这几天夜里我总是失眠,莫非我的美国大哥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我早已是他的父母的“第三个儿子”,正好他的白天是我的黑夜,我的白天是他的黑夜。难道他的心脏和我的心脏远隔重洋,也能彼此感知?!我们同时用彝语和英语“招支格阿龙魂”,从中国招到美国,又从美国招到中国,我们一起将“依依草”种植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不可否认,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们的心脏确实只有一小部分为我们自己的生命跳动。我们一路为诗歌插上翅膀,让诗歌超越国度,消除种族和肤色的隔阂,我们逐步将诗歌变成世界语。此时此刻,我只能在夜里照常用彝语和汉语写诗、用诗歌为他反咒魔鬼,召唤佑护神。就在今晚,我又在给他设置一道道翻译的难题,渴望他早日康复继续用纯正的英语破译我满脑子“诡异的密码”。在我看来,他是“勒俄特依·雪子十二支”里的“第十三支”,在我的诗歌里,不,我们的诗歌里,他具有“另一类物种”的意义和价值。其实我们的心脏早已“搭桥”成功,相信我们的诗歌将会为更多的熟悉和陌生的人类灵魂“搭桥”。(2021-06-12深夜)

【枪口】

人体的“出入口”一定是天神赐予人类的“特殊通道”,遗憾的是天神从来不用嘴唇说话,至今为止,我们也不确定天神是否具备话语能力。很久以来,嘴唇酷似枪口,人们常说的唇枪舌剑就是语言的弹头么?难怪有人用嘴唇亲吻枪口,又有人用枪口瞄准梦幻,这样似乎可以换来和平与安宁,然后营营苟苟的活着,偶尔想象子弹在异地他乡或是梦里梦外飞舞。当然,草木皆兵能使草木还原工具的本性,所谓枪林彈雨既能夺命又能催生。自古至今,猎人与猎人互为工具,猎物和猎物携手同行。唯独我的嘴唇与枪口无缘,长期干裂脱皮,仿佛遥远年代的旱灾在这里从未停止。祖传的枪支和治疗枪伤的秘方都被记忆的猛兽一并带走,也有不安分的灵魂在血腥的兽皮上狂欢。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岩洞、毛孔、枪眼、排泄口、野兽身体上的斑纹都意味着生死出口。(2021-06-13)

【体癣】

深山老林里遭遇雷击的参天古木残留着耀眼肤疾,经籍中体无完肤的山河依旧喧闹不已,女巫的祝咒辞轻易灼伤孱弱鬼魂的姿影,仿佛记忆深处泥石流带来的彩云般的龙吟虎啸之声。祖先们说黎明和黄昏都是宇宙的胎记,腐朽的木石内星星的微光不曾熄灭,周遭人兽身体与花草与雾霾的身体枯荣相依,绽放或者凋谢自在而逍遥。蓦然面对山川河流,心灵深处“以病治病”的智慧由来已久,致使周遭林木世界总能带病上阵,短兵相接,刻不容缓,常常形成一触即发、锐不可当之势。由此可见,传说中神灵的嘴唇、魔鬼的形影和虎狼的爪痕都是无言的体癣。除却隐秘岁月与十二生肖无关外,无论是攀登、飞翔或爬行,在前定的得失之间依然能呈现各有千秋,芬芳四溢。想必躯壳的病变终将带来骨血和气韵的震颤,从体癣到骨癣再到灵癣谱系和脉络清晰可辨。(2021-06-14)

【耳鸣】

当远古的伐木声,试管婴儿的啼哭声,冬眠动物的鼾声,巫师唤魂的鼓声,以及身边金属制品的呻吟声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呼吸声汇聚起来,耳朵成为无限膨胀的容器,或是凶残无比的声音的猛兽,此时耳鸣就不会被算作是一种疾病。面对战争或虚拟战争或高空落物,耳鸣像山崖上的野果子一样夺目。无论口头还是文字典籍的记忆里,时光刻度春夏秋冬和方位向度东西南北,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祭祀祖先们的耳疾。山里人早已习惯让眼耳鼻舌身各自带着自己的病变赤膊上阵,所向披靡。由此看来,病的武器天上人间都能通用,局部的生命与整体的生命以病的方式启迪和沟通。欢悦与痛楚仿佛都在耳朵中发酵,光明和黑暗都会变作声音和液体漫溢大地,此刻都市天空中不明飞行物的轰鸣声渐行渐远……(2021-06-15)

【指纹】

身边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方向和速度交由有形無形的纹路和颜色指引,于是识别身体密码自然成就尖锐智慧。尘埃与裂缝勾搭暗中酝酿险情,体毛过于浓密致使火灾防不胜防,欲望的溪水和山径不得不以出卖灵肉维持生计,正午的阳光下,游云于叛逃预谋里腐烂。发自血管深处的乐音选择性遗忘终点,顺利进入封面和插图的野趣依然有迹可循,从岩壁到纸张上的血迹依次被奉为经典。迁移途中的蚁群拒绝返回故地,集市里罂粟花、弓箭手、唾液和鸡毛依旧各显神通。石板和木板上的纹路继续迷幻肉眼不可见的世界,仰天狂笑的神图相继毁之一炬。狂野火把成为夜间鬼火猖獗的理由,视网膜集体脱落的故事令非虚构叙事觊觎已久。城乡结合部,车辙和谎言重新划定有限无限的疆域。(2021-06-16)

【内卷】

记忆中人们早已习惯了一个子宫里可以结出十个果子,十只蚂蚁选择十条迁徙之路的常理。故事深处以多元为根基和起点,意外获得特殊的常理,在有常无常之间使情与理悄悄合法化,不言而喻,蚂蚁和子宫劳苦功高。当女儿抢占了儿子的“阳位”,女儿们必须提前嫁给巨石和大树,以借自然之性力镇服阴盛阳衰的邪气,甚至将女儿依据神示抛弃野外,凭借智慧与勇敢自谋生路中演绎远古“野人婆”的残忍故事。此外,还有将兄弟相残比作鞋与鞋带互相蚕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如此等等格言谚语,看来古语的生命力比木石还要坚韧。因此不难明白母亲洁白的乳汁,从不区分黑白、善恶与美丑。世间的阳光和土地、空气和子宫皆弥足珍贵,顿悟人性与兽性一步之遥。(2021-06-17)

【虱子】

祖祖辈辈依靠人的体垢和血汗维持生命,却与山里人结下生死之交的微小动物,真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记忆之河漂浮明明暗暗的舟楫与落叶,偶尔立于无可适从的江边河岸,想象鱼竿与诱饵的奸情于河底败露。星月在云海中穿梭之时,虱子们登堂入室逡巡身体各个部位。此间灵魂逃离肉身,渴望大海的涛声瞬间淹没所有即将渗漏在体内体外的毒素。众所周知,卵生与胎生的确无法交配养育后代,改变天地伦理的丑事最终还须交由后人去尝试,生命的花朵争奇斗艳,大凡在动静之间凝结着褒贬不一的真理或缪误。食物的意义历来客观公允,虱子与虱子间熟悉或陌生都归咎于时间与空间永恒的隔膜。不论软体还是硬体,自然或人造工具之间相互转化功能和价值,只需披挂上语词的躯壳照常横行天下。(2021-06-18)

【铜镜】

用铜镜换下太阳或月亮放在掌中把玩,这于英雄祖先确实不在话下,使那在人间被糟蹋过的镜面和镜身同时焕发出迷人光艳。清晰记得百年名店人工铜器加工厂坐落于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的某处乡野,那里的铜镜似乎不能透彻人性的暗脉,在病毒肆虐的土壤上自由的幼苗蓬勃生长。海洋是液体的铜镜,收容天下所有的固体和气体,折射万物魂灵潜行或高飞的英姿。敬畏和谦卑始终是铜镜不腐的粮食,江河湖海其实就是伸出镜外的神奇光芒。镜的四肢或者其他器官甚至鸿毛都各司其职,唯独铜镜的加工技艺海内外濒临失传,或许时刻处于灭绝之境地是铜镜的生命内涵和存在境界。破镜重圆的故事在史诗的源头层出不穷,神鸟飞过天空的投影曾经是噩梦里致命的弹头,即使耗尽洪荒之力也要抵御外患,一直是铜镜不变的初心与使命。(2021-06-19)

【呐喊】

直到呼吸困难才懂得呐喊的可贵,呐喊的丰碑源远流长,苏格拉底、哥白尼、尼采、屈原、鲁迅……我以“招魂”的方式呐喊,童年母亲喊魂的声音早已融入天籁。如今市面上“元气”和“真声”价格低廉,可我每次“招魂”都必须发“真声”,动“元气”。这多少有不谙世故甚至背道而驰之嫌。不过,真正的呐喊,自古至今都是超越种群、超越国别、超越语种、超越时空的,呐喊其实就是人类有声语言的另一次滥觞。记忆的河床干枯导致地上地下声音器官严重受损,于是,人们开始用飞机、大炮、火箭、火车、轮船、高铁、汽车和宇宙飞船的鸣叫声充当呐喊声,天上人间一切有声生命犹如雷鸣电闪、风起云涌、硝烟密布、鸡犬不宁、暗流涌动、人工智能都是新型的呐喊方式和出口。于古今中外思想的石磨间觉醒:在万籁俱寂的年代,呐喊是继续活着的旗帜;在众声喧哗的时代,呐喊便是生死搏斗中更高的沉静。(2021-06-20)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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