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家洞没有武侠
2021-10-08陈凯
陈凯
1
“知道為什么赢了吗?”风洞主问我。
“因为他输了。”这个问题很简单,我随口就答了。
风洞主不置可否,转而问高猛:“知道为什么输了吗?”
“他赢了。”高猛一边说,一边提着剑朝洞口走去。
他把刺进来的夕照挡了一半。另一半光亮全部放进来时,风洞主仍然没有说话。洞里只剩下风声。风洞主在沉思。他的沉思搅动着周遭的空气,让它们得以流动。流动的一个结果,是风洞主的白胡子微微颤抖。
“也对,你们说的,也对。”他再次开口时,声如洪钟。这一静一响的极端对比,很是震惊了我。显然,他的内力深不可测。如果非要测一下,会有多深呢?我当时不知道“排山倒海”“气吞山河”这类大气磅礴的成语,倒有一个直观感觉可以分享:他应该能在任何一个位置隔空驱动村子中心的大喇叭,让那东西在不通电的情况下放出歌来。
2
大喇叭用一根笔直的杉木高高顶起,安在村子中心,是为了让每家每户都能听到它的声音。从这个角度讲,它是件公共物品。但大喇叭的电源开关、磁带机的播放按钮、磁带宝盒的金钥匙都掌握在高猛家爹的手里,从这个角度讲,它又是件私人物品。如果非要二选一,我会选私人物品这个选项。我不是乱选的,且听我道来。
大喇叭是拿来播通知的。“森林防火,人人有责;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放电影的来了,今晚天黑,在晒场拉白布,看《白蛇传》。”“帮忙李家打发姑娘的,提前来吃饭,准备干活了。”“今年的公粮,请大家开始准备了。”“村里进了贼,老胡家牛被拉走了,全村的男人,拿着手电筒来晒场集合!”如此种种,都是重要公事,该播,公物共用嘛。问题在于,在播公事之前,总要播一段音乐。乍听之下,这似乎也没问题,为了引起村民注意,让他们竖起耳朵听重要通知,先放一段音乐是必要的。但复杂就复杂在:这段音乐在多长的范围算是必要?还有更复杂的:不同风格的音乐,长度是否应该不同?
《弯弯的月亮》这种歌,半首足矣,弯来弯去,再听下去,大家就要睡着了。《好汉歌》最多也只能放半首,因为它走了另一个极端,大家几句就听亢奋了,播正事的时候,大家还只顾往下唱呢。高猛家爹爱放的那些歌中,我能接受放完整首再说事的,只有《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和《香港别来无恙》,“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和“十里百里千里和万里啊”都是不错的句子。但事实上,我这些分析都是屁。高猛家爹才不管我怎么想,他每次通知事情都像是附带完成,放音乐才是主要的。一放四五首,很正常,放完四五首,啥通知没有就直接停了,也是很正常的。
那么这喇叭就只能是私人物品了。
我也很想用一用这件私人物品,于是用一只陀螺贿赂高猛。他收下了陀螺,我收下了他的一句话:“我又不是我爹。”
3
桂花飘香的时节,我提出与高猛一决高下。我早就想提了。于是我直接走到水炼石面前,把手肘垫了上去。当月轮到我随洞主闭洞修炼,门徒们不知洞主传授了我何种绝招,自然有所忌惮,没人站出来替他试炼。但高猛也并未过多迟疑,他信步走到我对面,行了点头礼,旋即啪地将掌心拍入我手中,顺势紧握、发力、下压。资格赛开始了,水炼石稳固而冰冷,两人的肱骨、尺骨、桡骨开始在皮肉上打滑。
趁这打滑的当儿,给大伙普及一下“水炼石”。乾家洞中到处是钟乳石,但多为石牙、石笋、石柱,很难找到一块平整的。但偏偏就有这么一块,被祖师爷找到了。钟乳石乃岩层受水流溶蚀、沉淀而来,“水炼”盖含此意。水,准也。准,平也。天下莫平于水。这石头本是由水炼来,加之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的修炼,又得了张镜子一样平的脸,无怪乎祖师爷要将之奉若公裁明断的神祇了。“凡我门人,惟醇惟亲;止戈定分,请试水炼。”没错,水炼石就是用来裁决门内争斗的。为免大家一言不合刀剑相逼,祖师爷设了一个前置环节:在水炼石上扳手劲。武林中人,以武功说话,谁赢了,谁不一定有理,但谁输了,谁就得服输。
一年前洞主和我们传授水炼规则的时候,我发现这规则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平局的情况。如果两人平局,是否就得用真正的武力来裁决?
但很快我就发现,真正的平局是不可能存在的。两个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大战三百回合后依然不相上下,人们就会开始传颂。但人们传颂得太早了点。一旦两位一直暗无天日的打下去,一定会有人先露出破绽:比如肚子饿了、肚子疼了、鞋里进沙子了,眼里进沙子了,样样都是要命的。我同时还发现,虚假的平局也是不可能存在的。一方面,决斗双方不可能有任何的信任基础来遵守虚假平局的契约,另一方面,这事需要高超的演技。而任何一种演技上的瑕疵,别想逃得过风洞主的眼睛。
几分钟过去,我和高猛依然相持不下。水炼石硌得手肘生疼,手上的经脉已经崩裂到了僵滞的地步,我使出最大的力,只是保证手臂还能竖在那儿。我相信高猛也是一样,有那么一刻,我从他的眼里读到了这句话:“咱俩约定休息一分钟,谁也不用力可好?”我几乎就要答应他了,我俩本来可以成为水炼石虚假平局第一人,但碍于一个技术问题只得作罢:没人给我们计时。
看起来,我要赢下这场对决,果真只剩下一招可用了。
我慢慢发力转动手腕,挪腾出一丝供拇指活动的空间。高猛感觉到我要变招,神色惊恐,更加用力钳住我的虎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团热气在我的拇指上聚集,我毫不犹豫使出闭洞绝招“千钧戳”,将拇指狠狠抠在高猛的手上。
“啊呀!”伴随凄厉的叫声,高猛的手被我按平在水炼石上。风洞主一声咳嗽,示意试炼结束。
高猛说了句:“你给老子等着”,捂着手跑了。
弟子们散尽后,洞主把我留了下来,说试炼伤气,要给我运功调理。他盘好腿,在我背上一阵噼啪乱拍,一分钟后收了势,旋即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黑乎乎的指甲刀,把我大拇指上三角形的指甲修成了圆形。
我毕恭毕敬地问道:“洞主传我此等绝招,为何又要废了它?”
洞主若无其事地答道:“好人打坏人,是应该。但到底打没打,只能由好人说了算。你以后会明白的。”他沉默了半晌,又补了一句:“闭洞的学费,别忘了。”我连连点头。
4
第二天,我给洞主带去的学费是一块腊肉,足够老头子饱餐一顿的。割那块肉的时候,我的心很痛,因为我想起了我妈。这当然不是说我妈和猪有啥关系,而是因为,我妈每次割肉都像割在自己身上——刀贴上去,左比右比,划下一小块来,拿着左看右看,再次拿起刀子,刚碰到肉,顿时后悔。心痛归心痛,我行动非常干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想我妈来割我的肉。
风洞主看了这学费很满意,集训的时候对我格外关照,别人扎马步只能扎十分钟就必须休息,而我可以放宽到十五分钟。集训结束后,照例闭洞。风洞主夸我表现好,说要传授一套上好的剑法给我。
他带我向乾家洞深处走去。洞里很黑,一把手电筒显然是疲于应付。眼睛被削弱的时候,耳朵就会占上风,每走几步,就能清楚地听到水滴的声音。
到达目的地时,风洞主让我在黑暗中坐下。他问我:“刚刚是不是感觉眼睛像瞎了一样,而耳朵非常灵敏,总觉得有东西跟着自己,任何一点响动都特别刺耳?”我大惊:“你怎么知道?”洞主没理我,接着问:“现在是不是感觉耳朵没那么一惊一乍了,而眼睛开始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说完这话,手电筒光毫无防备地熄灭了。我惊叹于洞主说话还自带声光电效果,更惊叹于,真如洞主所说,哪怕一点光线都没有,我也能看到东西。
黑暗中的乾家洞爬满了各种各样的线条,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弯一点,有的更弯一点。那并不是视觉模糊的结果,我可以肯定,我看得很清楚了,只不过一切本就模糊。它们像墓碑上没有填漆的阴刻,你知道它在那儿,表达着某种具体、完整的含义,但乍看之下,只有乍看之效。你问我线条是什么?它们是钟乳石的轮廓,也是钟乳石的灵魂——对于钟乳石来说,还有什么事比轮廓更重要吗?对了,配合洞中不时响起的水滴声,我又发现一个比喻:乾家洞像被揉成一团的五线谱,内面暗了,线条乱了,但音符始终贯穿其中。
“嘭”,出现了一个很强的音符。那是石子敲击铜锣的声音。风洞主说:“听到锣在哪儿了吗?”我没回答。锣又响了一次。我正准备说说我的看法,风洞主的手来到了我的脚上,旋了一下我的脚尖,说:“朝着这个方向,两米长,一米高。扔。”沒响。“再来!”没响。“再来!”还是没响。
我不禁问:“师傅,这和我们要练的剑法有什么关系?”
“再来!你会明白的。”
5
第三天,高猛出现了。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他那凶神恶煞的奶奶。
他奶奶站在洞口,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洞里骂道:“老砍头的,你给老子滚出来!”洞里没有动静。我感觉到洞主可能正在发功,一团真气就要冲将出来。这么一想,我就发现高猛他奶奶的防御姿势也只是花架子,其实有很多漏洞,是可以一击即破的。
奈何高猛奶奶看不透这一点,竟然骂得更凶了:“乾老炮,你他娘的烂疯子!老子看你是狗洞还没住够!好,老子现在就喊儿子来,断了你的电,封了你的门!让你住个够!住到死了都没人收尸!”高猛奶奶稍作停顿,又欠身朝洞里喊道:“去,小猛,喊你爹拉闸去!再找些木板,找些钉子,带着小锤来!”
高猛奶奶说着,推了高猛一把。这时风洞主出现了,只见他弯着腰,皮包骨的煞白的脸上堆起了过多的笑意。高猛奶奶继续进攻:“烂疯子,给疯彻底了?差不多的话,可以请人拿轿子来,抬你去城里精神病院享福去了。”风洞主继续陪笑:“哪儿的话,好着呢。”洞主经常教导我,要学会忍耐,他做得很好。高猛奶奶将高猛拉到两人中间,抓起他的右手:“烂疯子,这是不是你让这些小坏种干的?说出来,饶你一条狗命。”我一看高猛手上的伤,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几欲先走。没想到,高猛将奶奶的手甩开,极不耐烦地说:“你不要管我了!我们和洞主好玩得很好,这个是我自己不小心整的!”
高猛奶奶骂了高猛一阵,叫他别跟我们这些“黑鬼王”混在一起。骂完接着骂风洞主,又转身骂我们所有的“黑鬼王”,再昂着头扯着嗓子骂“只会生不会教的牲口”。在场不在场的人通通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才愤愤离去。
这件事让我对两个人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风洞主。我觉得他有辱乾家洞威名,堂堂洞主被一个臭老太婆骂成那样,居然一招都不敢出。闭关的最后一天,我问他:“洞主,你就那么怕高猛家奶奶?”洞主哈哈笑了两声。我逼问:“你承不承认嘛?”“我承认,我确实怕过人,怕过很多很多人,比高猛家奶奶老的,比你们还小的,我都怕过。但现在,我并不是怕她。你以后会明白的。”洞主总是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听多了,我心底便升起了一种欺骗感,我明确感觉到,我以后也不会明白的。
其次是高猛。水炼石对决,他战败于我,他自己是认的。既然认输,按照祖师爷规定,就得答应赢的一方一件事。那天我完全可以当场就提,但他那句“你给老子等着”完全震住了我。我要说明一下,我绝对不是怕他,真正震住我的,是那种紧张的气氛。在那种气氛下,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这个口,毕竟我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鼠辈。但他奶奶让他和洞主对质的时候,他退缩了。这是在向我示好呀!如果我不领这个情,岂不是太不给人台阶下了?
于是我找到高猛,冲他笑了一下。他也笑了一下,还算自然。我说:“水炼石,小事啦,只是切磋一下,别放在心上。”他一摆手:“你不提我他妈都忘了!说吧,要我高猛做什么事,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略显羞涩地将一盘磁带递到他手中,说:“别问怎么来的。”
那天黄昏,我躺在草堆上,双手相扣,枕在头后。闭上眼睛,我突然发现,村里的风格外甜蜜。
大喇叭离我很近,仿佛只是在对我一个唱:“传说中,他有着绝对精彩和浪漫的身手。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光剑!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情是什么样的情,美女爱英雄!哈哈……”
6
高猛成为闭洞弟子的那天,交出了有史以来最震撼人心的学费。那也是一块腊肉,但有我手臂那么长、巴掌那么宽。
这块肉能换什么绝学?我不禁在心里酝酿。我承认,在理直气壮地轻视风洞主之后,我再次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他到底还有多少绝招没有展示出来?如果把他所有的高招汇集在一起,抵得上多少头猪?
那段时间,集训的时候我特别努力,就拿扎马步来说,十分钟到了,普通弟子不许再扎了,但我还偷偷地把腿绷紧,能多练一会儿是一会儿。晚上我还在床上做俯卧撑,二十个一组,一晚上做十组。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拼,我如实告诉你,因为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因为那块天大的腊肉,更因为那块肉是高猛拿来的。至于我具体是在怕什么,也许,是在怕高猛向我发出挑战。我还能赢他吗?我没把握,毕竟,那块肉那么大。
我的预感很快成真了。一天,高猛十分礼貌地向我发出挑战,做出了邀我上台的姿势。当时我真希望有人来替我试练,但我很早就意识到,祖师爷设的这个“替练”制度完全是故弄玄虚。我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水炼石。
我和高猛出手起势的时候,我狠狠地瞄了一眼他的拇指,发现指甲并不是三角形的,我稍微感到放松,但更加紧张的心绪接踵而至:不是“戳千钧”,那么会是什么招儿,又该如何应对呢?顾不及多想,我已经身在战场,万箭就要穿心,只能下意识抬起盾牌。
兩人发力的势头都很凶猛。虽然我的定力已经被部分分散,但近段时间明显没有白练,比起上次对决,无论是技术性还是观赏性,都毫无疑问又上了一个台阶。不变的是,两人的肱骨、尺骨、桡骨都开始在皮肉上打滑。
这场对决最终造就了历史性的时刻:两人的皮肉滑着滑着从水炼石上滑下来了——水炼石裂开了,非常干脆地一分为二,裂口异常齐整。
群雄哗然,唯独风洞主处变不惊。他拄着双膝缓缓起身,说:“这是天意,两位,今日且回去备战,明日以剑论高下。”
当天晚上我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加固剑柄上的布条,二是重新削薄剑刃,锋利无比。我一门心思只在剑上,至于高猛在干什么,我片刻都没有去想,连闪念都没有。
第二天白昼尤其漫长,课堂上,我一如既往地什么也听不进去,但坐在教室里明显比平常更加煎熬。代课老师刘二比平常更加干瘪,像个纸片人。我的利剑刺穿了他一万次。
闲话少叙,血色的黄昏已然来临,大山把村子包围得严严实实,如果这个村子还有一个鼻孔能出气,那就是乾家洞。我们陆续钻了进去。十几个弟子贴着洞墙靠在最外围,颇有点夹道欢迎的意思。风洞主示意对决开始,我和高猛站定,调息,亮剑。他的剑是棕黑色的,很有年代感。剑柄光滑发亮,剑格上刻着花纹,剑刃不算特别锋利,但整把剑散发着压倒性的厚重气息,有着王者般的威仪。这么看,他的剑要么是松木削的,要么是梨木削的。我的剑是什么削的呢?
竹片。
但我没有输。对决时,我眼前没有什么高猛,没有什么厚重的剑。只有一面铜锣。我周围也没有什么洞主,什么同门兄弟,只有揉成一团的五线谱。我恨不得闭上眼睛,去迎接那幽邃的水滴声。
剑尖对击后,我只有一招,生死还是存亡,一招见分晓。这一招在电光石火之间发出,快、准、狠,对手尚未出招,而败局已定。于是就有了小说开头的那一幕。高猛一边说,一边提着剑朝洞口走去。不过小说开头隐藏了一个细节——棕黑色的剑上,一股同样棕黑色的液体缓缓流淌下来。
7
回家的路上,大喇叭突然唱了起来:“他是横空出世的英雄,他有海阔天空的心胸……”啊!是《白眉大侠》!高猛居然主动兑现输家义务了?说实话我非常感动,我感觉高猛身上有一些非常了不起的品质,甚至令我自惭形秽。我估计他日后定能成为才德兼备的武学大家。
当唱到“他有出神入化的武功”时,音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吹话筒的声音。接下来的通知让我懵在原地不能动弹,眼花,耳鸣,天旋地转,直到几个壮汉像拎只鸡一样把我拎走:“通知,通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请全村男女老少帮忙捉拿徐小坤家儿子徐良,这个小坏种杀人了!派出所的人已经来了!”
我渐渐缓过神来,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警察叔叔。两个警察都很凶,并不像什么叔叔。他们人高马大,说话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睛斜着看人,颇有绝世高手的气质。再加上他们来得这么快,我怀疑他们有真正能飞檐走壁的轻功。我把风洞主秘授的所有招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信其中某几招可以撂倒他们,但我害怕极了,我一招都使不出来。因为他们有枪和手铐。
高猛手上绑上了白纱布,躺在他家堂屋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她奶奶跪坐在旁边淌眼泪。乾家洞所有的弟子都来了,他们都是证人,指证我伤害高猛。做完证后,他们都得了压惊用的小酸糖。警察叔叔又问有没有大人作证,这时风洞主站了出来:“我作证。这些小娃天天和我在一起玩,我最知道他们了。白眉大侠徐良是个好同志。”他愣了一下,指了指我接着说:“但这个小砍头的,一肚子坏水,没得一分钟安宁,个个他都想欺负。他打高猛不是一回两回了,上次他两个决斗是我主持的,比武现场徐良就耍赖,用尖指甲把高猛手上的肉抠了一块。当然,也要客观地说,他‘戳千钧的指法还算不赖。这回的‘铜锣煞更妙,不过,呃,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了。哦,对了,要不是我制止及时,指不定把高猛打成什么样子呢!坏人打好人,是报复啊!可不能轻饶!”警察叔叔见风洞主说话不似常人,稍显疑惑问高猛他爹:“大哥,这什么人?没毛病吧?”高猛家爹连忙摇头:“老弟啊,开不得玩笑,乾大爹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警察叔叔把手铐拿在手里甩啊甩,轴承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但这声音马上被他们的说话声盖过了:“既然如此,那这他妈就不是教训不教训的问题了,这是犯罪了,故意伤害罪,可以坐牢了!”我爹妈早已嘴不是嘴,脸不是脸,听得此言,瞬间跪倒在地,痛哭哀求起来。他们对警察说,我儿子还是未成年人。高猛他爹一声吼了起来:“操!我儿子是成年人?”我爹妈又赶紧对高猛一家唯唯诺诺的。我觉得他们对我的爱有点过激了,求警察叔叔,我忍了,但他们求高猛一家,这就有点不明事理了。
8
事情到最后,我并没有去坐牢。我在高猛家院子里跪到天黑,警察叔叔大发慈悲,饶了我一命,原因是“受害者谅解”。
爸妈背我回家的时候,高猛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说笑的,喝酒划拳的,打牌的,嗑瓜子的,吃小糖的,一派盛会景象。没走几步,大喇叭又唱起了歌:“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概放了四五首歌后,吹话筒的声音又出现了,隐隐伴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