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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帝国外交关系

2021-10-08张理铭

西部学刊 2021年17期
关键词:国家战略外交关系

摘要:查士丁尼执政时期,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帝国的外交关系以三次战争为主线,波斯数次挑起战争,拜占庭三次赢得胜利,但双方均未能实现各自的战略目标。拜占庭帝国对波斯的国家战略是保证东部诸省免遭入侵,不断挤压波斯势力范围。萨珊波斯将恢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领土视作其立国的根基,对埃及、叙利亚和小亚细亚有领土野心,对罗马—拜占庭帝国采取激进的进攻性战略。由于查士丁尼时期的国家战略整体偏向于西方,其对萨珊波斯帝国的外交持旨在维持现状、均势的“绥靖政策”。波斯帝国内外皆有掣肘之忧,以主动出击的方式,遏制拜占庭对己方势力范围的渗透、压缩。两国在拉锯战中付出沉重的代价,致使双方霸权加速衰落以及阿拉伯人的崛起。

关键词:拜占庭帝国;萨珊波斯帝国;外交关系;国家战略

中图分类号:K13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7-0112-05

公元527年,拜占庭帝国皇帝查士丁尼在其叔父查士丁一世死后,成为帝国唯一的统治者,开启了拜占庭帝国历史上旨在恢复罗马帝国疆域的一个大规模军事征服的黄金时代。与此同时,作为拜占庭帝国的邻国,萨珊波斯帝国亦在新王库斯鲁一世的统治下进入了一个发展的上升阶段。面对传统的邻国及宿敌,两国如何从国家战略的角度出发,处理两国的外交关系,成为查士丁尼时代确保拜占庭—波斯国家稳定及国家大政方针实施的重要课题。

由凯撒利亚的普罗柯比所著《战记》是拜占庭帝国查士丁尼皇帝(公元482年5月5日或483年5月11日至公元565年11月14日)执政时代一部杰出的历史著作,它不仅仅翔实记录了查士丁尼时代声势浩大的军事征服活动,同时也对查士丁尼时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社会现象等诸多方面进行了记录,可以说是一部内容博大精深的历史著作。然而受制于普罗柯比模仿古希腊史家希罗多德式的朴实文风,《战记》全书在行文上以就事论事的如实直书居多,就历史事件本身展开深层次的思考与探究较少。如本文将要探讨的查士丁尼时代中拜占庭—波斯外交关系的问题,《战记》中普罗柯比将篇幅集中于描绘了波斯战争中名将贝利撒留的勇武将略、拜占庭—波斯宫廷间的尔虞我诈以及双方在战场上你来我往的军事行动这样较为表象的方面,而对于两国外交关系上升为战争状态的原因、战争对双方带来的后果等问题却鲜有提及,可以说是普罗柯比历史书写当中“遗忘”的历史。

但事实上,自罗马共和国末期罗马势力抵近幼发拉底河沿线以来,无论面对帕提亚王朝抑或是萨珊王朝,如何处理与占据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及伊朗高原的东方大国的关系,一直是罗马国家外交及国防战略的重要课题。查士丁尼时期的拜占庭帝国疆域继承自罗马帝国的东部疆域,其领土自然也与波斯接壤,因此,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帝国如何处理与萨珊波斯帝国的外交关系,自然也是其国家战略中无法回避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对查士丁尼时代国家战略的主线——西征运动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相较于在西罗马帝国领土上,那些刚从部落氏族社会步入封建社会的哥特人、汪达尔人、法兰克人等初开化民族建立的蛮族诸王国,位于东方的萨珊波斯帝国在各方面均给拜占庭帝国带来了更大的威胁。其一,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萨珊波斯帝国毗邻拜占庭帝国东部边界,早在罗马共和国时期,罗马人与波斯人便已經通过商贸和军事等交往方式,在物质和社会生活方面进行了广泛的互动与交流,地缘位置的相近致使波斯能够更加直接地影响拜占庭帝国的战略部署。其二,从国家文明的角度上说,波斯帝国的辉煌文明正是在萨珊王朝时期达到顶峰,在查士丁尼一世统治时期的欧洲—近东地区,萨珊波斯帝国是唯一可以与拜占庭帝国相提并论的封建大国,法国考古和历史学家吉尔斯曼说:“文明世界好像是由萨珊和罗马平分的。”这说明,萨珊波斯帝国在当时的国际政治中具有重要地位,相较于周遭其他蛮族王国以及游牧部族,文明程度更高、在国家组织上更为制度化和集权化的萨珊波斯帝国是拜占庭帝国不得不予以重视的、势均力敌的存在。其三,从军事角度上来说,在查士丁尼一世实施统治的公元六世纪前中叶,拜占庭帝国较此前罗马帝国时代,国家实力相对下降,其对波斯的战略处理,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查士丁尼一世在军事政策上的运用,以及西征运动的进程。

查士丁尼统治时期是拜占庭帝国历史上推行大规模军事征服的一个活跃期,由于“查士丁尼带着他作为罗马人和基督徒的皇帝的理想登上拜占庭皇位,”[1]在他执政时期,“基于自己是罗马皇帝继承者的信念,他梦想着恢复一个唯一的帝国,使它的疆域扩展到1—2世纪时期的罗马疆界范围。”[1]因此,拜占庭国家战略及外交的立足点是基于大规模军事征服以及恢复罗马帝国旧疆域的总体战略目标,以进攻性的军事外交作为主线。查士丁尼“对西欧的日耳曼人蛮族,他取攻势;对东方的波斯人和北方的斯拉夫人他取守势。”[1]如此一来,构成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波斯两国外交关系及互动的便是三次对拜占庭帝国而言较大规模的防御性战争(第一次公元527—532年;第二次公元540—545年;第三次公元549—562年)。以下将从三次波斯战争的概述、萨珊波斯帝国的国家战略及目标、拜占庭帝国的国家战略及目标依次展开叙述,并在基础上探究查士丁尼时代形成拜占庭—波斯外交关系状况的原因及其影响。

一、波斯战争的大致经过

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帝国与萨珊波斯帝国的第一次战争发生于公元527年,此时查士丁尼刚刚接替辞世的叔父,成为帝国唯一的统治者。萨珊波斯帝国此时的君主为老成持重的科巴德一世,此人曾于公元488年率军挑起战端,从拜占庭帝国手中夺取了上美索不达米亚及亚美尼亚地区。此番战端再起,普罗柯比认为战争起因有二:一个原因是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帝国双方围绕着高加索山脉的“卡斯皮亚之门”[2]77这个重要战略隘口的防务费用问题产生了冲突,而在协商无果之后双方在边境地区加筑堡垒的行为激化了矛盾;另一个原因在于科巴德一世的养子提议风波,因科巴德一世年事已高,曾希望将自己喜爱的小儿子库斯鲁托付给查士丁尼的叔父查士丁一世,以确保其能顺利继承王位。在两国友好时期,曾有过拜占庭帝国皇帝阿卡狄乌斯曾将年幼的嫡子狄奥多西二世托付给波斯国王的先例,然而此事后来因拜占庭方面认为科巴德一世“居心不良,意在觊觎拜占庭皇位”[2]77而告吹,科巴德因“受到侮辱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2]80

双方的第一次交锋围绕传统的边境前沿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展开,交战结果互有胜负,波斯一方首先于明杜欧斯之战当中挫败了拜占庭方面,但其后于达拉之战、萨塔拉之战中接连受挫。由于波斯方面科巴德一世于公元531年逝世,帝国王位空悬,陷入继位纷争,同时查士丁尼正积极准备对地中海西部的征伐,也急于从波斯战争中抽身,双方一拍即合,于公元532年签订了所谓的“永久和平”条约。该条约规定,拜占庭—波斯双方互相归还于战争中侵占的对方领土,拜占庭方面撤除在达拉的驻军,同时向波斯方面支付1.1万磅黄金以作为高加索隘口地区的防御费用。

查士丁尼时代的第二场波斯战争发生于公元540年,此时两国的境遇较13年前的第一次冲突时也已经有了较大的变化。此时萨珊波斯帝国已由库斯鲁一世继位,这是一位在雄心壮志方面不亚于查士丁尼的君王,其即位后对波斯帝国展开了一系列改革以及整顿,一举使波斯的综合国力显著增强,步入了其历史上的黄金时期,而“国力强大之后,库斯鲁这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立刻走上了对外侵略扩张的道路。”[2]83拜占庭方面形势也可谓如日中天,查士丁尼在此期间,“他的军队摧毁了北非的汪达尔人王国,削弱了摩尔人的力量,博斯普鲁斯和克里米亚的哥特人也臣服于拜占庭帝国,就连南阿拉比亚的霍墨利泰人也承认拜占庭帝国的最高统治权。”[3]

如此一来,库斯鲁一世意识到了拜占庭帝国的扩张势头对波斯帝国的威胁,进而与拜占庭帝国的敌人东哥特王国联手,再次寻找借口与拜占庭帝国重启战端。在公元540年的攻势当中,波斯方面再次占据主动,攻陷了拜占庭帝国东部的重要城市安条克,并一度深入拜占庭帝国领土腹地。这一阶段波斯方面占据主动的原因在于拜占庭帝国的战略重心仍旧位于西方,查士丁尼既没有召回正在意大利前线作战的贝利撒留前往东线救火,也没有抽调其位于西方的主力部队回防,而是“宁肯用金钱换取和平或消极防御”[4]。但随着公元541年查士丁尼自意大利前线召回贝利撒留担任东线统帅,波斯方面的攻势再次被遏制。贝利撒留重新巩固了拜占庭在幼发拉底河沿线的防御,迫使库斯鲁一世兵锋转向,转而向黑海沿岸的拜占庭势力范围展开掠夺。其后双方再无更大的战果,而公元542—543年爆发的黑死病在交战地带的肆虐,进一步瓦解了拜占庭—波斯两国继续战争的信心。雙方于公元545年再次签订合约,查士丁尼以支付波斯方面5000磅黄金的代价再次换来了帝国东部边境的暂时和平,双方在边境的版图未有丝毫消长,两国之间的战略矛盾再次悬而未决。

查士丁尼时代的最后一场波斯战争爆发于公元549年,双方争斗的焦点由幼发拉底河沿岸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转移到了黑海东岸的小国科尔奇斯的控制权上。科尔奇斯位于黑海东岸,由7个部落组成,拉奇卡是其主要部落,由于该国位于东西方商路上的高加索通道,经济富庶,因此一直是周围大国的争夺目标。该国曾一度是拜占庭帝国的属国,但自公元527年起又转投萨珊波斯帝国属下,如今因不堪波斯帝国统治,于公元549年向查士丁尼求援请求协同驱逐波斯在该国的宗主统治。查士丁尼以此为名于当年占领科尔奇斯境内的波斯佩特拉要赛,挑起了新一轮的战端。此后战火逐渐蔓延至高加索地区大部,双方展开了为时漫长的拉锯战,期间亦曾短暂恢复了和平,波斯军队曾一度进入伊庇里亚,但是在法吉斯河口的决战当中败北。这一轮冲突直至公元562年才以双方重新签订一份为期50年的和平条约而宣告结束。拜占庭方面以向波斯方面数度支付年金贡赋为代价,重新取得了对科尔奇斯的控制权,遏制了波斯帝国势力向黑海地区的渗透,然而总体而言,战争并未对两国边境局势产生决定性、根本性的变革影响。

总的来说,查士丁尼执政时期,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帝国之间爆发的三次战争在根本上未能改变两国的战略态势,波斯方面数次挑起战端,却未能在领土态势上产生根本的变化;拜占庭方面表面上赢得了三次战争的最终胜利,但胜利却未能给国家带来多少明显的好处,充其量只是收复了每次战争中沦丧于波斯的领土,为了这样毫无结果的胜利,每次还付出了相当高昂的代价。可以说,这三次冲突均是以悬而未决收场的战争,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波斯帝国,均未能实现各自国家的战略目标。

二、拜占庭帝国对波斯的国家战略及目标

至查士丁尼继位以前,拜占庭帝国对波斯的国家战略继承自罗马帝国时代对波斯的国家战略,可以说与罗马帝国时代的国家战略一脉相承。罗马帝国时代对波斯的战略总体上是进攻性的,这种进攻性的战略从根本上源于罗马传统的“安全疆界”理念——即为了本国的国防安全应当尽可能地将国防前线向敌国领土纵深推进。

综观查士丁尼时代以前罗马—拜占庭国家对波斯的战略行动,进攻性的“安全疆界”理念几乎是绝大部分决策的出发动机。帕提亚王朝时期,最早可追溯到的罗马推行“安全疆界”进攻性战略,是公元一世纪中叶罗马皇帝尼禄执政时期就争夺亚美尼亚王国宗主权与帕提亚爆发的冲突。其后,公元115年由罗马皇帝图拉真发起的攻势从根本上改变了两国之间的战略态势,罗马军队占领了美索不达米亚全境,其后又越过底格里斯河攻陷帕提亚首都泰西封,将帕提亚降为一个属国。其后,罗马于公元163—165年再次攻占并洗劫了泰西封,给予了帕提亚王朝以重创;公元197年,罗马皇帝塞普提米乌斯·塞维鲁率领罗马军队再次攻陷泰西封,蹂躏了帕提亚最富庶的地区,甚至“将帕提亚西北面的附属国阿狄亚贝尼王国毁灭,将其领土并入罗马”。此战之后,罗马控制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部长达四百余年,对波斯的战略态势大为改观,其后直至公元226年萨珊王朝推翻帕提亚王朝,波斯都始终未能再度恢复强国的地位。

萨珊王朝时期,罗马尽管遭受了公元三世纪危机对国家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上的全面打击,甚至一度在东方战线全面崩溃,但仍旧推行积极的“安全疆界”理念,面对新兴的萨珊波斯帝国展开进攻性态势,力图竭尽可能地将前线向对方领土纵深推进。公元263年,罗马属国帕尔米拉王国入侵美索不达米亚,击败波斯国王沙普尔一世,围攻泰西封。公元283年,罗马皇帝卡鲁斯继承前代皇帝奥勒良遗志东出进攻波斯,利用波斯于中亚地区集中对付塞人的空虚在西线取得突破,一举恢复了对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及亚美尼亚的控制权。公元297年,罗马帝国东方副帝伽列里乌斯击败波斯国王纳尔塞斯,再度攻占波斯首都泰西封,迫使波斯割让底格里斯河以东五省予罗马,至此一举将两国的国境线由原先的幼发拉底河推进至底格里斯河沿线,至此“罗马在东方的势力范围达到历史顶峰”。

通过回溯罗马—拜占庭国家对波斯过往历史上的数次军事行动,可以看出罗马—拜占庭国家对波斯国家战略的连贯性,推行这样的进攻性“安全疆界”策略对罗马—拜占庭国家,尤其是公元三世纪后的罗马—拜占庭国家而言至关重要,因为自公元三世纪以来,随着诸日耳曼蛮族及游牧部族相继迁入、袭扰帝国全境,帝国西部的经济实力已经受到极大的损伤,相较而言,东部诸省经济日益成为罗马—拜占庭国家的经济支柱。因此,为了保证作为核心腹地的东部诸省免遭波斯帝国的入侵,旨在不断挤压波斯势力范围的进攻性外交策略,构成了拜占庭帝国对波斯的国家战略及目标。

三、萨珊波斯帝国对拜占庭的国家战略及目标

萨珊波斯帝国诞生于帕提亚王朝的余烬当中,不同于作为游牧民族外来者的帕提亚人,萨珊波斯人本就是伊朗高原的土著民族,与周边民族关系密切。开国君主阿尔达希尔一世出身于法尔斯埃斯塔赫尔宗教人士家庭,这样的身份对他而言具有先天的优势,因为“集中权力需要统一全国,这点只有把宗教和政治相结合才有可能”[3]。他们最初的活动地区位于法尔斯,而这里大体上为古波斯帝国的发源地。与作为外来者施行统治的帕提亚王族不同,萨珊王族自称是古老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后裔,与之前的统治者相比,“萨珊帝国在国内享有更高威望,更易于获得臣民的效忠,统治基础也更稳固一些。”[5]420同时,他们还复兴了古波斯的琐罗亚斯德宗教,使国民在精神上也更趋向于与新王朝紧密联合。总的来说,新生的萨珊波斯帝国较覆灭的帕提亚王朝相比,无论是在政权的组织结构、军队的规模强度以及国家的凝聚力上都要更为出色,这使得他们在物质上具备了对罗马—拜占庭国家实施进攻性战略的物质基础。

与此同时,自诩为阿契美尼德王朝后裔的萨珊王族同样也将恢复古代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领土视作其立国的根基,其一直试图恢复阿契美尼德帝国时期的波斯版图,对埃及、叙利亚和小亚细亚都有领土野心。自开国君主阿尔达希尔一世起,这样的信念便广泛散布于萨珊波斯举国上下,并逐渐成为萨珊波斯对罗马—拜占庭国家的国家战略目标及外交原则,“……他(阿尔达希尔一世)要收回波斯失去的国土,这就是他进军罗马的借口……在兵士中进行宣传,激发他们的民族感情,表明要重振亚历山大入侵前波斯的国威,以此策略作为采取行动的精神支柱。”[6]

萨珊波斯立国之际恰逢罗马帝国陷入公元三世纪危机大规模衰退的变革时期,罗马—波斯之间在近东的势力平衡已被打破。因此,萨珊波斯帝国自立国之处便确立了对罗马—拜占庭国家采取激进的进攻性外交战略,以图实现收复阿契美尼德王朝旧有领土的国家战略目标。在这一战略的指导下,萨珊帝国自立国起便与罗马—拜占庭国家爆发多次冲突:公元229年,波斯国王阿尔达希尔一世入侵美索不达米亚、亚美尼亚以及卡帕多西亚,将亚美尼亚纳入波斯势力范围,拉开了萨珊波斯对罗马—拜占庭国家大规模进攻性外交策略的序幕。其后,阿尔达希尔一世之子沙普尔一世于公元240年趁罗马帝国陷入内乱发起进攻,攻占罗马帝国东方重镇尼西比斯和安条克并彻底洗劫两城,引起罗马举国震动。沙普尔一世于公元258年再度进军安条克,并在公元260年的埃德萨会战中一举击败了罗马皇帝瓦勒良并将其俘获,是役为罗马帝国立国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损失,不仅因为数量超过7万人的大军为波斯方面歼灭,更是因为瓦勒良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被敌国俘获的罗马皇帝。公元363年,罗马皇帝尤里安与波斯国王沙普尔二世交战,期间暴薨,沙普尔二世与继位的罗马皇帝约维安达成协议,收复了于此前沦丧于罗马之手的底格里斯河沿岸领土。

此后,由于萨珊波斯帝国受困于国内的王位纷争问题,且罗马(拜占庭)—波斯两国均有来自其他方向更为棘手的敌人需要应付,两国自公元363年的合约之后维持了约两个半世纪的大体和平,期间甚至发展出一段较为友好的外交关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萨珊波斯帝国放弃了收复阿契美尼德王朝领土的国家战略目标。公元487年及502年,波斯国王科巴德一世对上美索不达米亚及亚美尼亚的进攻与占领,可以证明至查士丁尼执政前夕,萨珊波斯帝国仍未放弃其对罗马—拜占庭国家传统的战略目标及进攻性外交。

四、结语: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波斯外交关系分析

综观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与波斯之间前后历时长达四十余年的三次战争,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的战争其实也是自远古时期以来东西方文明的代表为争夺两河地区及东地中海霸权对抗的延续。但自罗马帝国东西分裂之后,当查士丁尼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宰时,两国在如何处理与对方的外交关系及国家战略上,因为现实情况的迁移而有了较大的变化。和传统的国家战略目标相比较,两国均已有了一定的妥协以及退让。

对于拜占庭帝国来说,查士丁尼统治时期的国家战略整体偏向于西方。由于受到自己个人雄心壮志的驱使,查士丁尼在位期间积极推行对地中海西部的诸日耳曼王国展开进攻性外交,其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恢复昔日罗马帝国原有的疆域,“重现罗马世界当日的辉煌。”[5]430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查士丁尼时期拜占庭帝国的战略资源及人力物力大幅度投入帝国西方,而在帝国东方投入的资源相对而言就显得捉襟见肘。对于波斯帝国,查士丁尼时期的拜占庭帝国国家战略是防御性的,他将波斯帝国视作了“唯一可以和拜占庭称为兄弟邻邦的国家”[7]198,无论是在进行战争还是和平谈判的时候,“都决不可以带着丝毫大国的傲气,”[7]199拜占庭这一时期对波斯的外交策略与其说是为了贯彻自罗马帝国时代以来将边境尽可能向敌对国家纵深推进的“安全疆界”国家战略策略,毋宁说是一种旨在维持现狀、维持均势的“绥靖政策”。由于对地中海西部的大规模军事征伐活动几乎需要举帝国之力加以维持,查士丁尼时期的拜占庭帝国无意在东方继续推行扩大己方的势力范围与主权,仅仅只希望维持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亚美尼亚及高加索地区已经取得的既得利益以及现状,只有当上述地区的利益受到威胁时,才会被动出兵应付一下。

而对于萨珊波斯帝国来说,查士丁尼时代的局状亦不再允许萨珊王朝的统治者实现王朝奠基人阿尔达希尔一世以来恢复阿契美尼德王朝波斯帝国疆域的伟大理想。尽管查士丁尼时代与拜占庭皇帝棋逢对手的波斯国王“阿努希拉旺(灵魂不朽者)”库斯鲁一世是一位能力不亚于前者的雄才大略的君王,“……(其在位时期)是古代伊朗国家和军队发展的顶峰时期,即萨珊王朝政权体系和秩序的黄金时期。”[7]200但这一时期的波斯帝国内外皆存在掣肘之忧:帝国内部,由于库斯鲁一世的改革运动招致国内贵族集团不满,贵族集团阴谋推翻他的统治,另立其长兄之子担任国王;此外,库斯鲁一世上台以前,由其父科巴德一世一手纵容的宗教性质的马兹达克群众运动亦愈演愈烈,造成国内阶级的尖锐对立,以至于库斯鲁一世上台后,“不得不采取一些改革手段,以医治其父王时马兹达克运动造成的创伤。”[5]513而在帝国外部,波斯国境线东方的白匈奴人、突厥人也先后给波斯的国防安全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波斯对拜占庭所占据的西部地区进行扩张的可能性日益渺茫,自公元三世纪之后,罗马—拜占庭在东方的战略战术逐渐发生变化,“筑垒固守日益成为罗马—拜占庭东方战略态势的主要基调。”[5]496随着罗马—拜占庭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经略愈发稳固,库斯鲁一世时期面临的形势可以说远要比萨珊王朝之前的诸王所面临的情况更加严峻。因此,这一时期波斯帝国的战略目标已经较收复阿契美尼德王朝旧疆界的国家战略目标大为妥协,更多时候采取的是一种“劫掠式”的战略态势再平衡行为,在这三次战争中,波斯方面更多的时候是以主动出击的方式,遏制拜占庭方面对己方势力范围的渗透以及压缩,而战争最后也多以向拜占庭方面索取高昂的战争赔款后互相归还侵占的领土而告终,“波斯人虽然占领了无数的城池和要塞,但他们只是以掠夺为主,缺乏长远的战略规划。”[6]

总体而言,三场悬而未决、无疾而终的战争构成了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帝国的外交关系主线,其中两国也有着前后断断续续十数年的和平交往时期。关于两国之间战争爆发的原因,既有延续自希波战争以来东西方文明代表展开地域争霸的政治因素,也有著双方夺取和控制远东商路的经济因素,此外还有着基督教与琐罗亚斯德教之间教理冲突的宗教因素等等。但归根结底,两国之间的战争与和平是这一时期拜占庭—波斯之间均势外交的一种体现:出于各自不同的国情与国家战略目标,两国在这一时期都倾向于维持各自的势力范围,“双方最为关心的是恢复和平,而不是互相灭绝。”[3]只有当双方的利益出现纷争而无法再维持均势时,才会付诸战争以重新加以协调,但无论战争进程如何,最终还是以“保持既定边界和属国的现状为满足”[7]199。

然而,两国为这样毫无意义的均势外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对于拜占庭方面来说,这一系列真正意义上的防卫性战争严重加大了帝国财政的不必要负担,查士丁尼从他的波斯“兄弟”手中高价赎买的和平很多时候往往并不符合其应有的价值,“……既分散了查士丁尼的精力,也使得他不能全力以赴实现对地中海西部各蛮族占领区进行征服和‘重建的整体战略目标。”[7]196而对于波斯方面来说,从拜占庭获取的高昂战争赔款并不足以弥补正在上升期的国家承受的不可逆转的损失,连年征战严重削弱了中央政府的实力,地方王公贵族的割据日益加强,长期战争中所损失的青壮年劳力严重挫伤了整个帝国的经济实力。

总而言之,查士丁尼时代拜占庭帝国对波斯的政策欠缺长远的战略考量,采取的多为饮鸩止渴式的应急处理方式。可以说,若是没有公元532年与波斯的“永久和平条约”的签订,拜占庭帝国将无法聚集足够的力量腾出手向西发动对占据原西罗马帝国领土的诸蛮族王国的战争;但同理,如果没有公元540年开始直到562年为止断断续续的两场继续战争,拜占庭帝国和波斯帝国双方或许亦不会在边境毫无意义的拉锯战中付出过于沉重的代价,致使双方霸权加速衰落以及阿拉伯人的崛起。随着拜占庭—波斯这两个近东大国的两败俱伤,阿拉伯半岛上此前原为双方博弈棋子的萨拉森人夺得可乘之机,仅一个世纪之后,拜占庭帝国便在聚集在伊斯兰宗教旗帜下的萨拉森人阿拉伯帝国的冲击下遭受重创,再也无法恢复查士丁尼时代以来的地中海世界霸主地位,而萨珊波斯帝国则更是在后者的冲击下走向灭亡,成为历史进程中令人唏嘘的过往云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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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刘衍钢.尤里安东征试析[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8.

[7] 徐家玲.早期拜占庭和查士丁尼时代研究[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张理铭(1997—),男,汉族,重庆渝中人,单位为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民族学院,研究方向为世界史罗马—拜占庭史。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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