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不掉眼泪
2021-10-07程则尔
程则尔
有一次,我坐长途列车,买的是站票,就临时到餐车去歇脚。恰好碰上乘务员开交班会,无所事事的我便旁听了全程。会议结束后,乘务长撑开了一只塑料袋,强调着“要专心致志为乘客服务”,然后开始挨个收缴所有乘务员的手机。
大伙儿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管理模式,手机交得也爽快。在我对乘务员这个职业的观察中,狭小拥挤的车舱,颠簸五脏的晕厥,长年离家的漂泊,就已经足够折磨人了,若还要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中连手机都不能碰一下,简直就是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不出三天,我就会辞职走人吧。
大学毕业这几年,我对自己的职业并不满意,甚至恶化到了每逢上班都会心生恐惧的地步。除去工作压力外,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加班,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从早晨到深夜,从周一到周日,电脑主机烧得滚烫,生活被工作挤压成一张白纸。
好几次,我踩着深夜星光走在寂静无人的下班路上,会懊恼地想,我大概是全世界工作时间最长、最不自由的那一个人了吧。这种自怨自艾的抵触情绪,带着不被理解、没有共鸣的孤独感不断蔓延,将本该平静的人生,扰得一地零碎。
有一次,我们与一家报社联合开展品牌宣传活动。凌晨1点,微信提示音吵醒了刚刚入梦的我,是合作的报社记者发来的信息:“睡了吗?抱歉打扰了。主编说你们明天见报的宣传稿需要更换标题,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思路吗?”
第二天,我称赞对方简直就是“拼命三娘”,都下半夜了还坚守在工作岗位。对方轻描淡写地一笑:“我们记者哪有作息时间规律的?”
是的,新闻24小时都在发生,随时保持在路上、不断线的状态是记者的基本素养。报纸天亮后必须摆上读者的早餐桌,没完成的版面根本没有缓冲期,只能用深夜和咖啡来填补。当我看到眼前这位黑眼圈和压力痘异常明显的女士时,那种“全世界我最可怜”的偏见,开始有了松动。
那一刻,我想到了无数次在深夜下班的路上,抬头看见的那轮月亮。
你见过月亮真实的样子吗?坑坑洼洼,没有植被,缺乏氧气,毫无生机,像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老者,在黝黑的宇宙中踽踽独行。月亮本身并非发光体,凭借折射太阳的光线才能现身夜空,但在世人眼中,它永远都是那副光彩夺目、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毕业后,随着阅历的增长,我发现在与现实的正面交锋中,没有哪份工作可以完全称心如意。每个人都会撞上一两处砢碜人的地方,像一塊砂石掺进鞋底,随时随地如影随形。当了船员的同学,连续小半年漂浮在海上,与家人聚少离多;进银行工作的表弟,再也不知午觉是何滋味;选择继续深造读书的同学,一直在不断地复习和考试……他们的不容易,和昼夜颠倒的作息、与不能使用手机的束缚相比,其实并无本质不同,各有各的焦头烂额。只是,这群人选择张开双臂勇敢迎接,并不曾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个人,展现给别人的,永远都是笑着端起咖啡的模样。
换一处地方,换一座城市,换一个目标,问题未必就能迎刃而解,绕开旧的困难,新的困难早晚必定来到。与其被打得四处逃窜,不如当面死磕、承受、适应,直至握手言和。
来这世间一趟,定要做那轮皎洁的月亮,只管努力发出让大地神往的白月光,素颜的样子,自己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