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蕾:徐徐绽开《桃园借水》中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妙卷
2021-10-06李泉林
文/李泉林
看任小蕾的《桃园借水》,总让我想起清代第一词人纳兰容若的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桃园借水》是正宗的才子佳人。纳兰容若的词多是不朽的男情女爱。任小蕾用碗碗腔书写着纳兰容若的词,雕琢着不朽的爱情画廊。碗碗腔不同于秦腔,秦腔于粗犷豪放中耸起凝重厚实。碗碗腔是婉约派的词,大类柳永、纳兰容若、李清照的作品,温软中总泛滥着酒红色的妖娆。于轻柔中要命地拨动着根根灵魂。听任小蕾的《桃园借水》,是婉转蛾眉的浅吟低唱,仿佛漫步在仙山,了无烟火的气息。看任小蕾的《桃园借水》,是徐徐绽开新作的水墨一章,流淌着脱俗的飘逸,氤氲着不尽的风流。
这是一场梦幻般的艳遇。艳在桃花含笑的春月,艳在金童玉女适龄豆蔻的嘉年华,艳在春情荡漾的爱情季,因而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所憾的是,男主人公适才经历了一场落第的打击,恰恰令这场和煦的爱恋,慰藉了一个才子浅浅的伤痛。翻阅崔护的过往,确系赶考长安遭遇过落第,后来进士及第,官拜京兆尹,累迁至御史大夫。可见,《桃园借水》乃是有据可考的。两个才子佳人偶遇于长安城南的南庄,大略在今长安王莽乡,也是有据可考的。王莽乡这些年桃花节人气鼎沸,不是那里的桃花锦绣成一片花海,而是这里常驻着桃花一般活色生香的爱情故事。
任小蕾塑造的桃小春有仙气。姓桃居住桃花村,茅屋草舍在桃林。屋舍虽不上档次,却偏偏掩映在桃林之中。出身不是高门大户,却偏偏人面桃花。便是这桃姓,也芬芳着仙子一般的香气。分明就是世外桃源,无喧嚣的纷嚷,有的只是美景如画。是一处红尘的府第,误落于仙境之中。仙境之处有仙子,桃小春的仙气,摇曳在任小蕾的三寸金莲上。你看那绣鞋裹着的一溜碎步,彩腔一样出没于桃林,宛若滑行于碧波,飘荡于云海。任小蕾的圆场功不敢说是最好,但却是最圆润的,圆润到无迹可求,找不到那款款碾动的仙足。这般匀称而平稳,徐疾自如,恍如祥云之上的观音大士。桃小春的仙气,草书一样流畅地书写在任小蕾的身段上。那腰身娉娉婷婷,是风拂的垂柳,是婀娜多姿的敦煌飞天。桃小春的仙气,萦绕在她玉手把玩的红手帕上。那团镶着金边的红手帕,欢快时,带着仙气如滚动的风火轮一般撒欢,开心处便似那水磨轮一样歌唱。羞涩时,它是仙子掩面的团扇。矜持处,它是玉人坚守的盾牌。桃小春婉拒这魂不守舍的公子,任小蕾的红酥手就在帕儿下边催逼絮叨:公子快走,公子快走!帕儿下边的手语,悄然而生动,无声而激越,胜过妙语千言。飘逸于舞台上的任小蕾,倾情奏响了桃小春身上芬芳的妖娆。
再看崔秀才眼中的桃小春:“云鬓堆雅庞儿正,莲脸生香唇又红。柳腰斜倚碧桃映,人面桃花相映红。叫人意马难拴定,倒不如借水问一声。”便是无懈可击的明证。只一眼,崔秀才便意马难拴定,魂儿被摄,眼儿被勾,这身儿就再也挪不走了。借水,崔秀才不是口渴,是眼渴,是心渴。如此一个桃花仙子,强磁场一样吸住了我们的崔护。桃小春脱俗的美艳,正好与崔秀才绝伦的诗情匹配。一对玉人,就此揭开了人世间一段绚丽的爱恋。
任小蕾塑造的桃小春有仙骨,明明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却偏偏心中横亘着戒律,意念中坚守着底线。恰恰是这最后一层的底线,让桃小春傲然耸立起品阶的仙骨。她是万般钟情于目下这位公子。在她眼里:“我这里不通阳关路,天遣仙郎到此游。奴爱他眉目清秀,奴听他言语温柔。临行一步三回首,丹青难描那风流。”便是心中万般钟情,却断不可染那白闺之玷。所以,借水之中,这一对金童玉女中间便隔了一道柴门。即便这柴门不厚,也是桃小春心里不可逾越的泰山。舞台上这道门是虚设的。虚设的门有利于演员的发挥,也有利于观众的欣赏。倘若真横一道山一样的门扉,蒙蔽了演员的表演,阻隔了观众的视线,那便戏将不戏了。布景写实,必将贻害演员的表演,严重减损艺术的含金量。言归正传,我看任小蕾这段借水的表演,忍不住哑然失笑。崔秀才只想在门环处借水。那厮将门环轻叩三声,告诉那人儿——从这里递水。桃小春只在门扉下递杯。那丫头在门下重击三声,告诉那呆子——从这里接杯!上有上的目的,下有下的用意。这上下之间,便多了些许可玩味的东西。饮了水,解不了渴,还盏执着依然。崔秀才只欲在门环还盏,桃小春非要在门下接杯。崔秀才借的不是水,桃小春拒的不是杯。这么一来二去,万般情趣盎然一片。这才是真的艺术。真的艺术是春风,能在人的心田吹绿草木一片,可令台下的桃李次第绽放。真的艺术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演员的一把种子,便能在观众的沃野,丰收金灿灿的麦浪。你看任小蕾用朱唇努那呆子,那朱唇生香,滚出一串嗔怨:你这个坏公子,你想干啥?任小蕾用玉指点他,那纤纤玉指便袭出一溜的讥笑:你这不良之人,亏你还知书达理,岂不知克己复礼?我们看戏,其实是品戏的汁味。此刻的任小蕾调配的汁味,已然如陈年的老窖,香飘十里了。这一边桃小春一遍一遍讥笑着眼前这个多情公子的猴急,那一厢崔秀才再三再四地憨笑着足下这个丫头的矜持:“好一个伶俐女裙钗,闺门之戒记心怀。你把小生错看待,我非是跳槽张秀才,怎可将你名节坏?”你这个女孩子也太得提高警惕,我就借杯水嘛,你看你,何至于防贼一样?岂不知桃小春坚守的底线,正是她金贵的地方。任小蕾在桃小春身上,点燃着机智和童趣。那个坏人,将盏放得那么远,是故意千般为难桃小春。却不料任小蕾一个跨腿下势,伸出修长的胳膊,摸左摸右,摸前摸后,哈,终于被我摸到了。哼哼哼,还想难住本姑娘?此一刻,那张粉脸,荡漾着狡黠的得意,和得意的狡黠。弥漫着孩童般纯洁的可爱,和可爱的纯洁。这就是任小蕾塑造的桃小春,美而无瑕,妖娆中耸立着仙骨,令人千般怜惜,又万般敬重。
任小蕾塑造的桃小春有仙胆。这个仙胆不是说她像观音大士一样,既有慈悲的情怀,又有金刚的面目。桃小春的仙胆,是沉淀在人物骨髓里的直率和泼辣。爱情无罪,又何必遮掩。她爱眼前这位公子,爱他青春貌美,玉树临风。爱他斯文温柔,天生风流。这是人世间最没有缘故的爱,却比任何有缘故的爱来得更真实,更生动,更无瑕。我欣赏桃小春赤裸裸的直率:”似这等好人物,不结丝萝等什么?奴有心不说破,恐他再不来将奴耽搁。“我看到这里,给任小蕾发了条信息。我说,这桃小春也太直接了。任小蕾复来表情,掩口而笑。正是这坦荡的直接,方显得人物的可爱。在这一点上,她就比我们的崔秀才来得磊落。崔秀才的魂魄虽然已被成功锁定而动弹不得,但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太过的含蓄,太过的扭捏,太过的拖泥带水,太过的不伟丈夫。你看,他去而复来——“崔秀才你有错,将这份情义怎样没?常言滴水恩当报,礼仪二字全忘却,唤开柴门相谢过。”你说说,你是折回来要谢人家的吗?倒是我们的桃小春,直接挑明,公子复来非为道谢,此事要遵父母之命,要依媒妁之言。去,回去找媒人去,莫让我空等。果敢利索,有理有据有节。既捍卫着人格的高洁,又不蹉跎面前的佳偶。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热烈而有分寸。她活得真实,活得磊落,活得有节操,是裙钗中的伟丈夫。
我在动笔写这篇文章之前,刚刚看过央视热播的《装台》。这个具有鲜明陕西文化和陕西戏剧符号的电视剧,将碗碗腔《桃园借水》成功普及给全国的亿万观众。无独有偶,任小蕾在《装台》里成功饰演了铁主任的娘子“丹麦人”,并且给整个剧中戏《人面桃花》的主题曲配音。无疑,《装台》开启了任小蕾涉足影视的序幕。显然《装台》里的《桃园借水》只是剧情需要的几个片段,可以说就是一点浆水引子。想过过碗碗腔《桃园借水》的瘾,找铁主任的娘子任小蕾吧。因为某种意义上,任小蕾就是《桃园借水》的标签。我这里没有任何推介任小蕾的意思,已然是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的任小蕾,其声名早已远播遐迩。我的笨拙但却真诚的文字,并无意为她开拓市场。我只是应灵魂的邀约,当任小蕾那一嗓子“那咿呀,那咿呀”的旋律响起,花间一壶酒,半酣微醺时。仰卧在任小蕾碗碗腔《桃园借水》的意境里,偷闲消受这人世间大朵大朵的愉悦和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