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春节混搭风
2021-10-04嘉祐二年
嘉祐二年
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同时也是中国人情感得以释放、心理诉求得以满足的重要载体,是中华民族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和永远的家园支柱。因受疫情影响,阴历鼠年春节全国人民几乎都是在家中度过的,减少流动让这个节日更安全,家人又有更多的时间相聚在一起,丝毫没有减少年味。而在民国时期,春节是不放假的。民国初年,不论是除夕还是大年初一,政府各机关都要正常上班。除夕当天,上级如果给某政府部门的公务员打电话,若发现这名公务员不在岗,那他可就真要下岗了。
这个奇葩的规定究竟是谁定的?其用意又是为什么呢?
公农两历
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正式通电各省:“中华民国改用阳历,以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为中华民国元年元旦。”孙中山引进西洋历法,改变传统的正朔,以公历为标准纪年,将1912年1月1日定为民国元年元旦。1月13日,孙中山发布《临时大总统关于颁布历书令》,令内务部编印新历书。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后,继续推行新历,但考虑到民众生活的需要,新历上还附有旧历。自此,公历新年称元旦,农历新年则称之为春节,此种称谓一直沿用至今。
民国肇始,“剪辮子”是除旧布新的象征。实际上,在服饰、称谓、习惯等方面,政府都在努力“与国际接轨”。传统历法与辫子,都被视为封建糟粕。大力提倡新历法,政府必然率先垂范,所以,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职员,春节就别想放假了,原来属于春节的活动都被整体移植到公历元旦。老舍曾将自己的经历写入《我的母亲》一文中,当时,老舍在北京一所小学做校长,春节期间,学校照常上课,老舍只能抽出两个小时回家探望一下,就算陪母亲过年了。母亲见他回来了,以为能陪她过年,哪知老舍说一会儿还得赶回学校,母亲一愣,叹口气说:“走吧,小子!”老舍虽然心里难过,可还是要赶回学校,在返校途中,看见街上那么热闹,想起母亲在家那么冷清,泪水遮迷了他的双眼。作为一校之长,老舍也没有宣布春节放假的权力,因为这是政府的强制规定,连教育部都不敢例外。老舍的经历也代表了当时民众的感受,在新规和旧制之间,民众的心理几乎一边倒的倾向于后者。各军政机关和学校对新历“表面上尚能遵用”。而商业结算,发付工资等一般社会生活均沿用旧历。
政府虽然大力提倡,可老百姓却并不买账。公历新年,只有政府机关相互拜年,民间则冷冷清清。反观春节时,民间却热闹异常,许多商人在春节时关门谢客并贴上传统的春联。当然也不乏激进的青年反对过春节,在湖南长沙,就有人给一些贴着春联过旧年的商家门上,斜贴如办丧事的白纸条,以示讽刺和警告。
1930年,国民党中宣部一直到旧历春节(1月30日)下午,才“召集各报记者谈话会,实行革除废历新年。”大约有点儿应付差事的意思。来自北平的电讯,说了一些实况:“春节各机关严禁属员请假,各种例会仍举行,商市连日略热闹,大商号遵市府令,将不休业。”可以看出,都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大商号”不休业,照顾政府面子。小商号关门,政府无可奈何。
在上海,当地一家报纸“本埠新闻”一栏,刊出“沪各机关尊崇国历”“市教育局告诫市民戒赌”“市公安局禁载废历广告”等。其中报道:“自国府明令废止旧历后,上海各机关一体遵照办理。故今日市政府及各局所有属员,一律办事,不准请假。市长及各局局长,亦各照常办公。”……
上海市公安局也发布旧历年管理办法:一、禁止燃放爆竹;二、禁卖春联;三、没收邮递废历新年贺年片;四、不准各报刊刊载庆祝废历新年广告……这些“办法”“消息”“禁令”等,都发表在旧历大年初一这一天,看去实在有些“马后炮”的意思。
民初学者吴虞1915年元旦的日记这样写着“悬挂国旗,飞片(类似现在的贺年片)拜年。”可是到了这一年的2月13日,也就是阴历的除夕,吴虞则“同香祖……桓诸女小饮,完结今年。”这说明他仍然把阴历除夕当成一年的年尾。当晚城里“鞭炮之声不歇”,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吴虞“令人持飞片与少荆太夫人拜年。”可见,他是两个年都过,他为什么不怕受处罚?那是因为吴虞生活在半割据状态的四川,自然不怕。由此可见,新历在民间仍处于非常尴尬的地位,社会日常生活还是沿用阴历。
到了1918年,政府也觉得这种违背民意的改革不太可取,终于春节又开始放假了。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1928年东北易帜,中国实现了名义上的统一。统一之后的国民政府显然没有吸取北洋政府的教训,不仅重申春节不准放假,而且决定结束两种历法并行,欲彻底废除旧历,以显示其“革命”的决心。国民政府认为新旧历并存会“贻笑列邦”“抵牾国体”“与吾人革命之旨,亦属极端背驰”。1928年5月,国民政府内政部提出《实行废除旧历普用国历案》,提案的措施很严厉,规定得也非常细,比如严禁私售旧历、新旧历对照表。在放假方面,则严令各机关、学校、团体,“除国历规定者外,对于旧历节令,一律不准循俗放假。”传统历法就此成了禁止使用的“废历”。1929年春节,若有人在街上喊“春节快乐”“恭喜发财”,会被当成反动派。
让我们翻开鲁迅的日记。1917年1月1日,也就是元旦那天,《鲁迅日记》上写的是“休假”。1917年1月2日,元旦过后的第二天,《鲁迅日记》上写的还是“休假”。1917年1月3日,还是“休假”。到了1月4日,“上午赴部办事”,鲁迅开始上班了。也就是说,在1917年元旦,鲁迅的单位放假3天,放假时间是1月1日到1月3日。
但是到了1917年1月23日,也就是那一年的春节,鲁迅却在单位上班,他的同事们也都在单位上班。此后的1月24日、1月25日、1月26日,仍然照常上班,丝毫没有放假的迹象。由此可见,在1917年,在鲁迅的工作单位,元旦放了假,但是春节不放假。不光1917年,再往前追溯,从1916年一直追溯到1913年,每年过元旦,鲁迅都有3天假期,而春节期间都是照常上班。那时候鲁迅的工作单位是教育部,元旦放假而春节不放假,并非教育部这一个机关的特色,而是所有行政事业单位的通例。
为了配合新历法,1931年,教育部颁布了《修正学校学年学期及休假日规程》,其中寒假统一为1月18日到1月31日。这样的假期规定,完全以新历法为标准,从而很难保证春节时正好放寒假。这种“坑爹”的放假方式,让学生们叫苦不迭。1934年2月13日,正在清华大学读书的季羡林在日记中记道:“明天就是旧历年初一,今天晚上就是除夕。我觉得我还有一脑袋封建观念。对于过年,我始终拥护,尤其是旧历年,因为这使我回忆到童年时美丽诗意的过年生活。”
当时有报纸评论说:“阳历势力范围统一了各机关的案头日历。然而阴历尽管人们没有大字通书,却被牢牢记着。这阴阳两家各自划定势力范围,分疆而治,这才是阴阳合历,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1930年1月2日国民党的《上海党声元旦特刊》,也发表《推行国历废除旧历的工作》,承认实行阳历推行艰难,“习俗相沿,积重难返”。
鉴于此,1934年初,国民政府停止了强制废除阴历,不得不承认“对于旧历年关,除公务机关,民间习俗不宜过于干涉”。抗战爆发后,人们发现,曾经号称要废除的传统春节,更能起到增强家庭、社会和国家凝聚力的作用。此后,阴历春节比阳历元旦,无论在名义上还是事实上都过得更加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