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2021-10-01野茗君
野茗君
文字共和国的漫游者。
和其他大部分事情一样,旅游是需要机缘的。当我终于决定要去青岛看海的时候,忽闻青岛浒苔泛滥。
在新闻上一直要繁盛到八月中旬才肯消退的海藻,将与天际接壤的蓝色大海染成深浅不一的翠绿,远远望去的确比以往更像一片碧海青天,与环保紧密相连的绿色,如今却变为了污染的象征。
我的观海计划被迫落空,友人宽慰我:“水草总会凋零,大海总在那里。如果执意前往,虽然看不到白浪清波的海洋,环绕着海岸线的浒苔,也不失为一种更罕有的奇观。”
人类对于自然的爱好,一部分出自生物的本能,例如我们亲近文明火种燃烧之前长居的森林绿野,迷恋孕育了我们远古先祖的蓝色海洋;另一部分则来自文明的驯化,来自文化环境的后天构建。广阔无垠的海洋是美丽的,而属于海洋的水藻则是丑陋的,这种将自然分裂开来评判的审美,似乎经不起追问与推敲。这样强烈的分别心证明,我们所喜欢的并非“自然”的本质意义,而是文化语境中的“自然”。
尽管青岛此时的景色堪称奇观,但我作为一个俗人,仍不免对那片绿海敬而远之。盛夏之时的南国,连吹来的天风里也似有隐形的火焰熊熊燃烧,我与友人坐在厦大白城临海的餐厅里,沐浴在空调制造出的人工冷气中,远眺窗外蓝色的海湾,作为对青岛踏浪梦想失落的补偿。
可惜并没有真正将脚底踩踏在柔软的沙滩上,让细沙沾满双脚,再让清凉的海水把沙粒悉数卷走。我如是感慨,同时又理性地意识到这不过是我对于夏日海滩的浪漫想象。作为小半个厦门人,我深谙此刻沙滩上的气温已经上升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带着海腥味的酷热海风吹拂而来的不是柔滑而是粗糙,而沙滩和海水也不像看起来那样赏心悦目。沙滩里潜藏的玻璃碎片之类的小玩意儿早叫我吃尽了苦头,走进以后才会发现被海浪冲上来的各色垃圾就像大海在狂欢之夜后的残妆。
友人注视着玻璃杯里的加冰柠檬水,神情专注有如隔水怀念他乡:“从窗户望过去,大海一片蔚蓝,浑浊绿浪卷起来的灰白色泡沫和让人不敢细究的各种人造物因为距离遥远消失不见。相比于近距离的海滩,这里才是最佳观景地点。”
我们对风景最高的赞美,是将它比作图画。在现代主义进入美术领域之前,画意味着一种普通人都能欣赏的直观的美,这种无功利的审美带来的感受是冲击性的。当《千里江山图》的浩瀚画卷在宋徽宗面前徐徐展开,他或许也曾不由自主地感到目眩神晕,令他心神战栗的并非是大宋的江山,而是王希孟用他少年天才的目力和筆力创造出的世界。古人相信除了现实世界之外另有一个居住着神仙的天地,所以每隔一段岁月,便有谪仙以凡人的肉身现世,留下动荡人眼目心神的图画文章。
画框与窗框,前者是艺术的创造,后者是现实的还原。作物求可以入画,山水草木或许都愿成为王希孟画卷上的一痕笔墨,但即便在平庸之才的手中,窗户也可以创造出美的图景。我望着窗外的海景,因为距离与光线而隐藏住缺点的蓝色海面,就好像是一幅挑不出毛病的风景画。我忽然想到了青岛浒苔泛滥的海域,假如能在远离海面的高处装上一面窗子,窗户那头的我们或许也将感慨:这风景多像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