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颇族:“直过民族”的理论样本
2021-09-30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李雨洋龙成鹏
□ 文/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李雨洋 图/ 龙成鹏
●德宏职业学院里各民族学生参加的目瑙纵歌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弯弯的江水呀绿波荡漾一只孔雀飞到了龙树上,恩人就是那个共产党……
这首传唱大江南北的歌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描绘的是新时代各民族团结进步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德宏州位于云南省西部,境内生活着傣族、景颇族、阿昌族、德昂族、傈僳族等多个民族。我们本期要介绍的景颇族,人口147828人(2010年),是跨境民族;中国境内的景颇族主要生活在德宏州,是云南省特有的少数民族。
目瑙纵歌 盛世欢乐
说起景颇族,人们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目瑙纵歌节。目瑙纵歌节是景颇族最盛大的节日。每当举行目瑙纵歌的时候,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人身着节日盛装,踩着相同的节拍,走着同样的路线,伴着铓和鼓点的律动声,在目瑙场上尽情载歌载舞。即使是不会跳舞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会有种想要一股子扎进场子里,跟着一起跳舞的冲动。
在景颇族聚居地区,每年正月十五前后就是目瑙纵歌节。家家户户,村村寨寨,只要有场地,就能组织起来一起跳目瑙,热闹极了!
“目瑙纵歌”是大家一起来唱歌跳舞的意思,其历史由来已久,且有着不同的传说版本,但流传最广的还是景颇先人为了感谢太阳神而创造出了目瑙盛会,并流传至今。
如今,目瑙纵歌节早已超出了景颇族的范围,成为德宏州每年举办的最有吸引力的盛会之一,并作为中华优秀文化遗产(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走出德宏,走出云南。比如,2016年“美丽德宏·相约北京——德宏成就展”期间,就有56个民族共同跳起目瑙纵歌的盛况。
目瑙纵歌不同于一般歌舞,在这个大型集体舞蹈中,有一个特殊的文化要素是“目瑙示栋”。目瑙示栋不仅是目瑙纵歌极具辨识力的标志,而且也被视为景颇族的民族标识。每当目瑙纵歌举办之际,目瑙示栋就像节日的喜悦声一般,直冲云霄。节庆的欢声笑语隔老远就能听到,目瑙示栋也一眼就能看到,高耸又壮观,精美又喜庆。
●盈江麻竹岭杆村的景颇织锦合作社的织布机
●从山上搬到山下的景颇族寨子
目瑙示栋主体一般由四根竖立的粗木桩组成,下设两根横梁用以支撑。在这四根高大的木桩中,中间两根稍长,顶端向外凸起并刻有太阳花纹,称为雄柱;旁边两根稍短,顶端向内凹陷并雕有月亮和星星,称为雌柱。在雄柱和雌柱的柱体上还绘有红黑白等色相间的螺旋形、回旋状的花纹。
日月星辰花纹的来源跟景颇族的迁徙有关。传说,他们的先民最早居住在“木拽省腊崩”(景颇语意为“天然平顶山”),因为那里终年积雪,气候寒冷,景颇先人不得不向南方寻找新的家园。迁徙途中,白天高悬的太阳给予景颇先人光亮和温度,而夜晚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彻夜长明,则继续指引着前行的方向。为了纪念这段迁徙的历史,为了感恩太阳、月亮和星星,景颇族的后人把它们的形象铭刻在目瑙示栋上。
这个故事,历史学者很感兴趣。这些年来人们一直在探寻一个问题,“木拽省腊崩”到底是哪里?多数人认为,答案是青藏高原。2002年,景颇族学者李向前等人开展的新的研究似乎也支持这个观点。他们来到青海湖,在一个叫“日月山”的地方,找到了目瑙示栋的某种原型。(参见沈菲:《景颇族》)
与这段迁徙有关的符号还有目瑙示栋上螺旋形花纹,以及目瑙纵歌上的舞蹈行进路线,它们据说象征了景颇先人的迁徙路线,它们曲折又漫长,代表景颇先人抵达德宏的过程必定经历了千辛万苦。曾经的家园也似乎值得永远铭记,所以,智慧的先民创造出了这套独特的语言。
保卫国土,奋力反抗
在景颇族中,流传着一句俗语:“要像狮子一样英勇。”这句俗语,表征并塑造着景颇族的性格。(龚庆进:《景颇族》)
有一个比较具体的例子。在景颇村寨,今天景颇成年男子依然常常刀不离身,随身佩戴平头长刀,不仅是劳动生产的需要,也是民族个性的装饰,同样也是历史上形成的景颇人勇武性格的遗存。关于刀,景颇族创世史诗《勒包斋娃》还有这样的句子,“劈开浪速岭,用明晃晃的宝刀。”大意也强调刀对景颇族的重要性。
不过,有意思的是,在德宏州,景颇族人自己很少造刀,他们的刀通常是外部输入,尤其以阿昌族打的刀最受青睐。景颇族的刀由阿昌族来打,这个看上去简单的买卖关系背后,实则是德宏州人民,乃至云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见证——有资料说,新中国成立初期,阿昌刀也卖到怒江上游怒族、独龙族等民族中间,阿昌刀的好,可不止景颇族人知道。
话说回来,景颇族人的英勇并不限于用刀的层面,近现代史上景颇族捍卫祖国主权和领土的斗争早已成为这种英雄品格的生动注脚。
英国在占据印度、缅甸后,从文献和考察中得知德宏方向有一条千年古道,可通往中国长江上游。所以,从1860年开始,英国人就着手情报刺探,并在1874年派出以柏郎上校为首的200多人的“武装探路队”,进入我国境内。
●盈江县旧城镇“五和家园”里的景颇族祖孙
翻译马嘉理因熟悉中国,且有横穿云南的经历,所以成为探路先锋的不二人选。1875年初,在他从缅甸进入盈江芒允时,他与多名随从被当地群众杀死。而景颇族就是这支群众力量的主力,景颇族的英勇性格和爱国主义精神在这次反殖民入侵时得到高度体现。
马嘉理死后,英国人想要打通商道,向云南和长江上游倾销廉价商品的意图夭折,此后英国跟法国竞争,也试图从缅甸修铁路到大理、昆明,甚至连接四川,但都未成功。在敌强我弱的背景下,景颇族人民和德宏的其他民族一道,为守护国家主权倾尽全力。
1898年,中英两国再次勘定边界,英军公然将陇川划入殖民地内,而当时清政府勘界代表对此行为无动于衷,在这危急关头,德宏各族人民再次走上了保家卫国的前线。
当时,陇川王子树乡的景颇山官早乐东面对此情此景,挺身而出,率领各族群众奋起抗争,并展示虎踞关和铁壁关二关碑文拓本做证,力言陇川历来均属中国的领土(李德洙:《中国民族百科全书》)。铁证如山,英方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开始对陇川一代发动攻击,早乐东挺身而上,击退英军,做到了有理、有利、有节,成功保卫了我国领土(谢启晃、胡起望、莫俊卿:《中国少数民族历史人物志》)。
抗日战争时期,战争前线推进到了腾冲与保山之间的怒江两岸,德宏成了日军占领区。这是云南历史上最严重的危机之一,这时候,景颇族人民与全国各族人民一道,再次拿起武器,冲上了杀敌复仇的前线。
这里面有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据景颇族共产党员梅干的回忆,1944年,在瑞丽户瓦村,有50多个日本兵准备进入勐秀山烧杀抢掠,在梅干组织下,景颇村民们拿起刀、斧头、弓弩,用传统的武器与日军周旋。(勒陀督早坚:《景颇族现代史》)
邦角山官尚自贵,也是景颇族英雄儿女的一员。在腾冲沦陷后不久,尚自贵积极响应赵宝忠之约,自发组织景颇族壮汉数十人防守曩宋河,粉碎了日军的入侵企图,保卫了曩宋河三角地带。(祁德川:《中华民族全书·中国景颇族》)
近现代史上一次次血与火的斗争,让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从觉醒到牢固,景颇族和德宏各民族也在这个过程里经历了进一步的锻铸。今天,在疫情防控的新的“战场”,生活在边境线上的各族人民在党的领导下,依旧是祖国安全的英勇守卫者。
千年跨越,锦绣边疆
从景颇族的故事中,我们不仅看到他们为国家民族的奉献与牺牲,也看到了党和国家对他们的照顾与关怀。
我们民族工作里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直过民族”。这个概念跟景颇族紧密相关,因为景颇族不只是云南的“直过民族”,也是“直过民族”理论的重要来源。
1953年末至1954年期间,云南省委边疆工作委员会组建的第一支民族工作队在德宏开展土地改革。王连芳、马曜等云南重要的民族工作开创者率队参加了这次工作。
其间,马曜建议对阶级分化不明显、土地占有不集中的景颇族山区采取一种创新举措,即不对他们划分阶级,而只是做某些环节的民主改革。这个“直接过渡”方案,在1955年1月1日被中共中央批准,经过试点后在整个边疆地区推行。(详见王连芳:《云南民族工作回忆》)
这个理论在当时能够提出,需要巨大的智慧和勇气,而景颇族当时的社会实际,也是马曜和云南民族工作者的信心来源。因此,从民族工作和民族理论的历史看,景颇族堪称“直过民族”理论的最早样本,而德宏也成了这个百年来党在民族理论方面经典成果的原创地之一。
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作为“直过民族”的景颇族,在党的政策光辉照耀下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尤其是去年结束的脱贫攻坚战,更是实现了景颇族的“千年跨越”,实现整族脱贫,告别绝对贫困,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歌词中所描述的意境变作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