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飘过一抹红

紫茵

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曾经是一个尽人皆知的贫困地区。毛泽东曾言：中国革命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牦牛革命”；红军长征十万主力途经留驻地马尔康被称为红军长征的“北上驿站”，藏羌百姓曾筹集粮食两千多万斤、“高原之舟”牦牛等牲畜20余万头以及蔬菜肉类等等，他们甚至连种子都拿来支援红军，在最困苦的日子里，军民同吃草根树皮共度艰难岁月。这片红色沃土发生的“牦牛革命”可歌可泣，更让人们竞相传颂感佩不已。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省文旅厅、省文联与中共阿坝州委、州人民政府、州委宣传部、州文旅局等全力支持阿坝州歌舞团，历经两年创排的音乐剧《牦牛革命》，2021年6月10日、11日首次登台亮相于成都城市音乐厅歌剧厅。

经编剧林波、仲隆以历史事件为创作背景，这部上下篇无场次结构的音乐剧，围绕红军筹粮，设定几组人物：红军筹粮分队田营长、红军女战士婉琳、警卫员小石头，藏族青年罗尔丹、土司之子桑吉、藏族阿奶、藏族姑娘森措，红军女政委、土司、喇嘛，国军特派员与副官、次仁管家及家丁等，讲述了特殊年代藏羌地区不同阶层不同立场人士之间发生的故事。开场即以马尔康一带特有的高山九龙牦牛作为形象标识，序曲结束大幕上赫然出现巨型硕壮牛头，从炯然传神的牛眼内角，突然滴落一滴泪，意味深长触目惊心。舞美总设计边文彤自述：“牦牛的陪伴是这片土地美丽的风景线。”在建党百年特定时间段找到合适的题材，她希望于音乐剧《牦牛革命》献礼演出中，再次突显其作品的个性、属性、特性。长征之路，应为中国革命探索之路、精神之路，所以，舞台空间的结构建立，从渐行渐远蜿蜒曲折的一条路铺陈展开，可以伸缩、变化，从不同的视角和维度建立不同时空环境。

总导演梁群团队和边文彤、刘文豪、刘曦远，乔风、沈龙、段鹏宇、张一龙、杨春林、廖茂杉等联手实施崭新的艺术手段，硬景装置与视频形象有机结合构成丰富多维的空间感，音乐剧《牦牛革命》视觉审美形象写实又写意，既有巍峨壮丽绵延不绝的雪山峰峦，也有刺破青天冷硬尖锐的等腰三角，意象化加上图解式的夹金山、腊子口，重点是营造出战争时期动荡不安的气氛；1935年是马尔康稀有丰年，正值开镰收割季节，红军长征经过马尔康。从大幕推展至天幕的青稞地，从满目苍翠到满地金黄，舞台实景的青稞植物；藏式的民居与官寨，后者阳光穿透窗棂投在天井地面的影子，有种神秘莫测的封闭式包围感。可见匠心独运制作精良，“夺粮”一场影像画面相当逼真，枪林弹雨血雨腥风，勇士捐躯血洒疆场，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金钟奖”得主、中央音乐学院硕导钱琦副教授应邀为《牦牛革命》作曲。“同志们，我们把刚刚学的歌再唱一遍好不好？”在川西北藏区树林中，婉琳带着战士剧社红军战士和着清脆的竹板儿声唱起《一路走过》，清晰简明地叙述了中央红军撤离中央苏区，经历血战湘江、遵义会议、四渡赤水等艰险卓绝的征程。引子带有湘赣一带民谣曲风，红军长征始于足下的苏区红色基调。紧接着刘政委前来抽调几名识字的战士支援筹粮队，面对婉琳对新任务的不理解，田营长唱起“光荣使命我们承担”。这首歌讲述了筹粮的重要性，音乐剧化的音乐语言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似乎缺少人物的个性，男一号也没留下先声夺人的音乐主题。

紧张不安惊恐万状的《红魔来了》，音乐很好地表现出深受煽动蛊惑的藏民百姓四处逃散的场景；笔者赞同某些专家的意见，反派一号阴毒狠辣的喧嚣不宜用作该曲标题，国军特派员第一首独唱《誓把共匪消灭光》，可否换作《复仇的时机已经到来》？

藏民误解捆绑田营长和婉琳，这段斥责争辩全部为汉藏对话，接着又是吐司和喇嘛的灯下交谈，两场戏对白时间略显琐碎冗长。阿奶和森措、田营长和婉琳、小石头、罗尔丹的六人轮唱《藏汉是一家》，音乐经纬织体似不够清晰，听觉上多少有些混沌纷杂；而当军民藏汉冰释前嫌误解消除时，婉琳的巴扬琴、森措的扎木聂、小石头的二胡和谐交融时，音乐是否可以让其独奏领奏点染色彩催化情绪？笔者特别喜欢藏民群众这段哑剧表演，他们以面部表情、形体姿态，对角色演唱内容做出的即时反应，非常有意思、相当有情趣。

全剧开始便是令人为之倾倒的原生态女声独唱，经悠扬的竹笛独奏牵引，再次穿透心田萦绕耳畔，山神饰演者卓妮可谓阿坝州歌舞团的“镇团之宝”，她的歌声清澈明亮甘润甜美，如神来之笔天籁之音。在《青稞麦浪》中，藏民开镰挥刀示范，红军挥刀开镰跟随。“黄穗子暖心上，红军藏人亲一家”是非常生活化地域化特色化的一场戏，庆丰年抢割忙，舞蹈语汇简练明快；原本有些担心舞蹈专业背景的导演会不会纵情恣意，结果，陈智和吕品编导的藏地圈圈舞，在这部戏里用得十分节制恰到好处，观众似乎觉得还没过足瘾呢！“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宣传队，我们也要把革命种子根植在川西北！”在这里田营长、刘政委和婉琳、桑吉的重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写阿坝州的往事故事，藏羌音乐元素应该是无法回避且信手拈来的丰美素材。钱琦从“原矿”中精心提炼音乐语言，强调了音乐剧式的“广谱”写作。田营长、婉琳等主要角色的音乐形象与原驻民的族群方言语汇，有意识拉开似有若无既远又大的时空距离。男女一二号的主题基本音乐剧化，大量采用紧促急促短促、一字一音同音反复或频繁停顿的语法句式。应该说，这种极尽弱化旋律而以节奏型为主的歌段，要想留给现场听众清晰明确的审美记忆，岂是易事谈何容易？无论田营长还是婉琳，全剧男女主人公缺乏一两首优美抒情独立成章的“咏叹”，这就不能不令人感到某些遗憾。如果说特派员腔調“古怪”可以理解，罗让土司和桑吉通司，身为贵族也是藏族，父子两人的唱段，或许能添加一些浓郁而纯正的藏风韵味？

实际上，钱琦并非不能写作优美的旋律。开演之前，满耳聆听到的小提琴独奏，真是好听到哭！“你扶着我我拉着他，革命战友手牵手不让一个人掉队”，这首小调式的群唱歌曲素材简练形象鲜明，音乐与歌声，将红军《过雪山》的情景刻画得真实生动感人肺腑。飘浮在《夹金山的那抹红》等合唱歌声中的小提琴、大提琴的“独白”与“对话”非常精彩，有些场景或情绪的器乐段落写得也颇见功力。但，重唱《认清形势》《选择》等唱段还不够理想，需要作曲家用点心思花点时间重新调整，希望能让旋律更清新流丽、织体更疏密有致就好。笔者建议《选择》歌词应考虑修改，大道理说教式过于明显，“红军是武装，共产党是中国未来的希望”这句，可否再加“人民的（武装）”三个字？另外，特派员和婉琳的对话，可否删减部分内容？堂兄的话显得有些繁复密集，这里是否可以为堂妹增添一首类似咏叹调、哪怕是短歌式的唱段也好，谈谈她所选择的人生道路理想信仰。最后堂兄刺杀堂妹的举动也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田营长两次记忆“闪回”，笔者认为应适当做些剪裁压缩，“雪崩”场景处理可以再精练凝练。

在演出次日的專家研讨会上，最受肯定的就是罗尔丹和托嘎尔谈心的这场戏。一人一牛心神感应灵犀相通，《我也舍不得你们》全曲用藏语演唱，感觉泽让达吉的歌声非同凡响悦耳入心，听他唱到后面，真是感心动耳催人泪下！绝对不会让人感觉丝毫的平淡寡味单调，你会情不自禁跟随罗尔丹的情绪情感，走到语言无法抵达的深邃心境。这场有明确对象感的独角戏特别有表情有味道，非常富于艺术的感染力。“呜……你们这个样子让我心里很难受”翻译出来的汉语文辞，简朴天真淳朴自然：“天道有轮回……你们必将再重生……呜……”笔者认为，这场戏甚至可以从音乐剧中单拎出来作为一出折子戏或音乐会版重点曲目演唱，一定可以取得很好的传播效果。

我们来谈谈演员的二度创作，前面已提及两位，下面再一一对应：秦立夫-田营长、泽旺准-婉琳、泽仁-特派员、王静-小石头、刘波-阿奶、阿英-森措、谢孝康-桑吉、陈玉强-罗让土司、钟明-喇嘛、扎西妹-刘政委，阿坝州歌舞团藏汉青年演员和四川大学舞蹈学院音乐剧专业师生，经梁群导演调教点拨立竿见影，在舞台上，他们每一个人都闪耀着属于角色应有的光彩。这里再提一个建议，关于演员，在节目册上除了姓名并无半个字介绍，我们观众还是需要了解他们的学习经历、专业背景、成长经历。否则，单凭音乐剧职业演员标准，所谓评价恐怕难免有失公允。

听了两遍现场演出，笔者个人印象，秦立夫作为音乐剧演员相对全面，他塑造的田营长具有英雄性，如若编剧作曲能够考虑为其提供更为充分的表演空间，这个形象将增辉添彩更能深入人心；泽旺准，原为舞蹈专业出身？如此说来，婉琳的演唱，如果音准更有把握就相当不错了。编导何不发挥她的优长，表现红军女战士多才多艺，跳上一段独舞？罗尔丹姐姐桑措，虽戏份不多唱段极少，阿英的歌声却同样焕发着藏族歌手的特殊魅力。在声乐表演上，泽仁、陈玉强、钟明相对突出，他们演唱的功力与能力，基本都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石高让、覃旭饰演的管家、随从等，表演上也都一一到位。在节目册上看到“杨青卓玛饰演拉姆”的字样，想想，这个角色出现在哪一场戏里？原来是《送别》！天幕之前、高台之上，那个藏族民妇扮相的杨青卓玛，用她清澈如泉声入云天的一曲无词歌，带给我们心灵的震颤。

最后特别想说的是阿坝州歌舞团，长期处于经济不发达的少数民族地区，可以想象他们面临的困难，一定远远超过内地包括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可贵的是在一代又一代团领导的坚持坚守下，他们的艺术产品新创作品源源不绝，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有很高的标准极致的追求。现任团长王文芳，舞蹈演员出身胸怀高远理想，她不甘心情愿驾轻就熟搞搞歌舞晚会。她告诉笔者，希望自己的家乡不仅有自然界的九寨沟胜景、灾难中的汶川大地震……更有一条红色的血脉、一段传奇的历史、一片温厚的沃土、一个善良的族群、一种特色的文化……她希望这个团队，在音乐戏剧舞台艺术上，有所作为有所超越走得更远。继2019年5月为国庆70周年献礼，在成都锦城艺术宫成功上演大型原创本土音乐剧《辫子魂》之后，倾力打造全新创演以红色题材与藏羌文化高度融合，将真实历史事件艺术化地再次推上音乐剧舞台，向中国共产党百年诞辰再献一份厚重大礼，实在令人感叹感佩！

因为对有追求有目标的艺术家充满敬意，所以真诚希望《牦牛革命》能够精心打磨出精品应有的品相，愿其再度重返舞台能够收获更大成功更多喝彩，感动更多的老中青年观众，在“牦牛革命”的往事和故事中得到人生的启示与动力，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与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