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我渐渐忘了自己是谁（组诗）

张敏华

去拉萨

十年了，感觉我一直在去拉萨的路上，

成都。雅安。泸定。康定。折多山。

新都桥。理塘。巴塘。芒康。

怒江七十二道拐。八宿。米堆冰川。

波密。色季拉山口。林芝……

3月18日，一輛奔驰越野车行驶

在318国道川藏线上。

副驾驶员的座位

空着，这是我留给

父亲的座位。

翻山越岭，司机小心地

踩刹车，

感觉草原，牛羊，经幡，雪山，

天上的白云，也跟着我

一路颠簸。

想到这是去拉萨，

我透过车窗望了望

远处的山脉，我父亲的

命脉，和我茫然的面影

连绵在一起。

2021.3.18

林芝桃花

说是漫山遍野，指的是林芝桃花。

桃花把林芝变成了花海，

有多少棵桃树，就有多少个人

在去林芝的路上。

桃花连天，看桃花的人

也需要好运，

不管等待多久，十年，二十年……

好运就是用来等待的。

雪花在林芝的上空打转──

如果没有了桃花，

漫山遍野的，是一棵棵

挨冻的桃树。

父亲不知道我去林芝，也不知道

我在一棵百年桃树下想他──

父亲站在我身边，冰冷的桃花

落在脸上，也落在我们

花白的头发上。

2021.3.25

尼洋河的夜晚

尼洋河的夜晚有些冷，

没有月亮的时候，孤独的人

都会来到这里

跟神说话。

我也来了，忘了套上围脖，

忘了披一件风衣。

不知道夜幕笼罩下的杨柳，桃树，

冷水里的叶须鱼，裸裂尻，

草甸上的藏牛羊，放牧回家的

藏人，是否和我一样孤独？

跟着河水走，我看见了神，

但没有跟神说话。

2021.3.26

在拉萨

你说，十年都在川藏线上跑，

拉萨是你第二故乡。

十年实在是太快了，就像你

举起双手的瞬间──

十年啊，就是十根手指。

走在拉萨八廓街的街头，

太阳的光影徘徊在我们四周。

我的墨镜突然掉在地上──

天空亮了，布达拉宫

亮了，大昭寺

亮了，转经的僧人和信徒

也跟着亮了。

──哦，谁也看得清谁了。

定一定神，这才是真正的人间，

我们跟着阳光走，

我把墨镜扔向拉萨河，

天空又亮了一次。

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拉萨还是原来的拉萨，我们渐渐老去。

但我们是一群以梦为马的人，

一群以神为邻的人，感应

天地的神谕。

2021.3.27

布达拉宫

这里的月亮才像女神，

早起的人顶礼膜拜，朝圣宫殿，

月光披在我身上。

拄着手杖，我没有手持经轮

转山，我渐渐忘了自己

是谁。

脱帽。摘下墨镜。被僧人引领──

圣城豁亮，佛音浩大，

满心的爱，穿过红黄回廊。

佛像，一尊挨着一尊，

望不到尽头，它们和我一样

做着长长的梦。

遇见活佛，抬头看见“福田妙果”。

登上金顶，光芒鼓起──

我找到生命的出口。

2021.3.30

大昭寺

一千四百年，拉萨多少个日月？

地面光滑得像一面

镜子，照见多少个叩拜的头颅？

殿堂昏暗，佛音低唱，

烛火照在僧人古铜色的脸上，

绛红的僧衣披着佛光，

慈悲的诵经声开启俗者的心智。

一盏盏酥油灯，这小小的

烛火，消蚀的眼缝。

父亲死后，被他爱过的东西，

都被我

西藏在这里。

2021.3.30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