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削刻着风的名字 [组诗]
2021-09-26张凌云
张凌云
致水杉
铁锈红,血红,腥红
从冬天裸泳后的湖水里站立
顶着尖锐的光芒一直往上
它们深深刺痛着周围。抽去骨头的姿态
打翻色彩的怯懦,在水杉的面前
纤毫毕现
风的勒痕消弭无形,天空更加高邈
吐净心中纠缠的尘世
水杉的身子越来越轻
越负势竞上
那受着火刑的标志越巨大醒目
逐渐接近真理的高度
人间在它脚下匍匐
四月麦田
橙色的火焰高举之前,一只
有力的臂膀,隐身在风的低呓之中
巨大的绿海,汹涌着
铧犁、沟渠和镰刀的往事
浪尖上的灼伤,不是麦芒在跳舞
农人们日复一日,沿着先民压弯的脊梁
往海的更深处沤积,沉埋
让飘浮的后代有了归宿
一块至死不渝的祖母绿
抵达胸前。合掌默念,朝拜
在骨殖化为灰烬的图腾里
一遍遍魂兮归来
想念一排椅子
一排绿色的椅子
很少有人坐,印象中几乎
就没人坐过
寂寞的椅子,成天
盯着楼下空旷的货场发呆
还有更远的江面,无数次想挣扎逃离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从不嫌弃它像医院的那种绿色
相反感到安详,但有机会
我喜欢将身子贴紧椅背,相互取暖
这排椅子留在了一座废弃的大楼
我从此失去了一位兄弟
而椅子同样也不会再见到我
一位匆匆走在这世界的过客
噤默如翼
蜻蜓,蝴蝶,或鸟扇动翅膀
耳朵听不见。幽兰生在山谷,花香飘在空中
同样听不见。听不见的还有高山隆起
大陆漂移,岩浆涌动
以及万物渴望拔节的骨骼
而时间的重力太大,山河的脊背
太厚,天与海磨得锃亮的默契
让我们习惯贴着黑色飞翔
从种子变成文物,只差一滴清亮的琥珀
几千年后,或许有人会从中
看出挣扎过的自己
青衣·茶
水墨的风景,沿着
或浓或淡的流苏碎花
恣意蔓延,柔弱无骨的皱褶
慢慢抖落出一身锦绣
湿漉漉的喉咙,唱出
京腔,丝竹,唱出一管
千姿百态的水袖
上下参差的飞舞
漂浮在透明的光阴
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甚至没有留下影子
紧绷的肉身
在水里慢慢恢复了灵魂
有青翠的鸟鸣,剔透的雨声
纷至沓来
晨练的人们
跑步者,用不同的肢体语言
反复求证生存的支点
错了,再来一遍。对了,也再来一遍
再美的风景也比不上简单算术
桃红柳绿,不如多走百步
春夏秋冬的周而复始,相加起来不过为零
相互照面并不寒暄,路,才是最熟悉的路人
它用长长的背影,看左脚与右脚
永无止境地拔河
斑白的双鬓,催着跑步者
向前努力作着折返。湖面坦荡如镜
偶有粼粼波光,照进他们被风吹皱
随即平静的内心
幽 篁
好大一片竹林看著我
不说话。高高瘦瘦
裹着深青的外衣
瞧不清他的脸,唯见总也冒不完的笋
匍匐脚下
我看着他也不说话
双耳在地上支起琴柱,没有月亮
一缕幽魂弹起听不见的琴声
悄问王维,隐身遁去的日子
是否只留下春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