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广播化”?弹性生产策略下广播主体性的消散和重建
2021-09-26高贵武刘娟
高贵武 刘娟
【摘要】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出现,使得广播正在经历一场巨变。这场巨变不仅表现为广播对数字和网络技术的拥抱,也表现为广播内容和类型的混合性生产。在此过程中,广播借助新技术和新的盈利方式,以可视化、社交化、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等弹性生产策略,与其他媒体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上趋同,走向“去广播化”,逐渐失去广播以听觉为基底的声音主体性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为网络时代的广播路径探索提供了反思。
【关键词】广播 听觉主体性 听觉现代性 声景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1)9-037-04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9.006
在以视觉为主导的现代文化中,听觉文化一直处于被有意无意忽视的境地,理解听觉文化困境的方式和思维也往往是概念性的而非感知性的。[1]在新媒体语境之下,听觉文化所面临的困境集中体现在广播等声音媒体的发展上。未来广播如何通过声音来确保广播自身的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本文拟从主体性理论角度来探讨新媒体环境下广播建构主体性的必要性以及可能的路径。
一、主体及主体性的理论基础
在早期西方本体论哲学阶段,普罗泰戈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家就意识到了主体和主体性的问题。首次将主体推向哲学研究中心的是笛卡尔,其著名的“我思故我在”将“我”指涉为主体,将“我思”指涉为主体性,从此开启了对主体理性的哲学探索。后经康德的先验批判哲学、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和新康德主义的发展,主体——“人” 的重要性更加凸顯,主体及与之相关联的主体性成了西方哲学研究绕不开的话题。对于主体性的内涵,大多数哲学家都将其与人的个体性、自主性和自我意识关联在一起。[2]
综合来看,主体性基本包括:个体主义,即个体的特性和不可替代性;内在性,是人类内部深处存在的东西;独立自主性,以自身为依据,而不为他物所决定,不依附他物,只依附于自身;无需借助外在现有的东西实现自己,而是自己生产自己,自己决定自己,自己实现自己,自己创造自己。黑格尔进一步将主体性区隔为“作为形式概念的主体性”“作为目的性的实在的主体性”“作为理念的真实的主体性”和“以个人单纯感受为依据的主体性”。[3]至此,主体性不仅仅专属于“人”,动物有机体、植物有机体、概念、先验存在等也存在主体性。
二、指向人类听觉内在性的广播主体性
根据以上主体性的涵义,广播的主体性即广播自身内部所有的特性,是以广播自身为依据,不为他物所更改的个性、内在性、独立性和创造性,是广播自我保持和自我发展的力量。现实中,广播的主体性则表现为依靠声音实现声音,依靠声音生产声音,依靠声音创造声音,是“面对视觉霸权的一种声音自足性,偏爱‘听而不见而非‘见而不听”。[4](38)
直到19世纪末期,声音的空间半径一直受到身体的限制。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人类第一次学会录音以及随后不断出新的声音技术才彻底改变了这种状态,广播的出现不仅使声音在空间范围内成为一种存在,而且通过声音的存储系统实现了声音在时间上的延展。[5]随着声音技术的日益复杂和多样化,广播作为一种声音媒体,与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密切关联在一起,造就了新的权力关系,同时也恢复了权力和声音之间的古老联系。
遗憾的是,在听觉文化的现代性进程中,广播并没有正确地把握这一点,而是逐渐被诸多非己性和依附性的他者所绑缚,在追逐技术、效法视觉、融合他者的弹性发展中逐渐失去了主体性。
三、弹性发展与广播主体性的弥散
虽是一种弹性媒介,但可借助诸多外界要素赋予自身发展活力而成为一种扩展性、增强性的媒介,成为一种超越广播的广播(radio beyond radio)。[6](27)但弹性发展并不意味着广播作为声音技术就能“无重力”地出现在它可以自由漂浮的空间中。[7]从某些方面来看,恰恰是这些弹性策略使广播安身立命的根基——广播的主体性开始消散,使“广播成为不能再称之为广播的东西”。[6](4-5)
1. 追逐技术多样化的弹性策略
在追逐技术的过程中,广播从一开始便充斥着乐观的乌托邦主义幻想——要成为全人类的广播。1877年托马斯·爱迪生发明电报技术时就试图通过电报技术记录法庭政策、复制歌唱等,1922年马可尼公司在伦敦推广无线电电报和无线电电话时,同样赋予了无线电电报各种形式的内容。
在网络发展初期,广播试图通过技术来实现多样化功能同样是一次乌托邦幻想。[8]随着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兴起,广播纷纷转向网络和手机终端,试图在新媒体领域占有一席之地,但在此过程中许多广播却忽略了网络和智能手机终端乃是以视觉为核心的事实。广播虽然跻身网络和智能手机终端,但也从此走上了加速让位于视觉化的进程。
2011年,学者凡登·布尔克和伯特·赫尔曼斯提出,转向互联网和移动端固然可以解决广播电台当下面临的诸多现实问题,但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9]
2. 可视化策略中的主体性消散
在电影默片出现不久,广播曾尝试过影像广播,如曼彻斯特广播电台所做的广播电影院管弦乐实验:在电影院里设置扬声器,使观众在电影放映的同时可以听到伴奏音乐的无线电广播;甚至也有人在电台演播室里表演对话。尽管当时类似的实践和尝试很多,但影像广播并未真正成功和流行过。[4](43)
到了新媒体时代,一些广播再次开始了可视化尝试。2013年10月,BBC宣布旗下Radio1开始作为BBC iplayer的可视频道出现。与此同时,美国、欧洲、澳洲的许多电台也积极利用视频应对广播在互联网时代面临的挑战。[10]然而,广播节目网上视频直播效果并不理想。
究其原因,广播作为纯粹听觉媒介的主体性被改变,广播变得和其他视觉媒介几无二致。以可视化的方式突出声音,实际上是以牺牲广播的主体性来强调图像等内容要素,广播失去了因声音灵韵而具有的吸引力和不可替代性。对此,BBC广播主管海伦·波登开始反思,其不认为可视化是广播应对所有挑战的灵丹妙药。[10]
3. 多媒体融合视角下的“去广播化”
从声音的角度揭示世界是广播主体性的根本体现,而新技术在为广播提供更多与听众互动的渠道时,却使声音的纯粹性被一再打破。广播开始和报纸、电视台采取类似的生产策略,而不是通过声音来挖掘音频的独特性和原创性。广播显然已经成了一种特定的混合体,成为所谓的多媒体。
多媒体固然扩充了广播的内涵和外延,但广播的主体性并没有改变。通过带有屏幕的设备出现,使得听觉主体性彻底让位于触觉和视觉,广播越来越多从事的是内容的创造和发布,而不再是听觉的广播。广播的主体性也沦为超媒体的一部分,而不再是“耳朵”和“声音”的生产。[6](41)
综上所述,广播在拥抱新技术的同时由于逐渐被技术所主导,使得技术思维超越了广播的主体性思维,也使得听觉体验的核心——声音面临被边缘化的风险。在走向可视化、数字化、互联网化的过程中,乌托邦式的幻想正在使越来越多的广播失去了对广播听觉体验的塑造和对声景独特性的坚守。
四、基于声景独特性的广播主体性重构
声景,或称声音景观、音景,是加拿大作曲家雷蒙德·莫里·薛弗所提出的概念,专指特定空间和环境的声音状态,其目的在于揭示人与环境的关系。2014年,国际标准化组织正式界定了“声景”一词,即“特定场景下,个人或群体所感知、体验及理解的声音环境”。[11]
作为社会文化的独特文本,声景不仅能使人产生对环境的认知,也在主动反映时代状况。要使广播回归其指向听觉内在性的声音主体性,建立能够满足现代社会需求的声景,便也成了廣播发展的重要路径。
1. 以原创性声景增强广播的参与性
保罗·莱文森认为“听而不看是人的基本生理功能,这是广播生存的原因”。由于广播仍是一种有吸引力的文化形式,其本质是由声音的内容、形式来界定的,只有将声景的存在置于现实社会土壤中,充分挖掘人类听觉的内在性体验,广播才能真正培养出忠实的听众,增强听众的黏性。
国内外各类音频新媒体的发展无不揭示出这样的事实:即使在视觉符号内爆的现代互联社会,处于广播中心的仍是以声音为基础构建的听觉体验,其他一系列新的技术和方法都不过是扩展和增强广播主体性的方式和路径。正如学者艾拉·弗西所说,无论广播如何发展,它的未来最终将取决于听众的意愿。[6](76)广播在借助新媒体技术打通渠道、运用不同平台分发内容的同时,首先是要让听众产生情感共鸣,让声音无处不在。
2. 以声音内容为主体构建听觉的共同体
移动互联时代,广播收听更趋向于以利益、趣味、品位为纽带的不同的收听圈层,这愈发凸显出构建听觉共同体的重要性。作为现代文化的一部分,广播仍是一种有吸引力的文化形式。
在互联网时代,广播的主体性仍体现在用声音记录时代,讲述具有思想性、新闻性、深度性和贴近性的故事,为听众提供专业化、个性化和细分化的故事。[12]与视觉过剩的多媒体相比,声音的优势既非速度亦非信息的丰富度,而在于其富有想象力的故事和情感空间,广播需要借助声音故事来与听众建立亲密关系,满足现代听众渴望听故事的需要。
3. 以伴随性和私人化策略重建广播主体性
从历史角度来看,“随着电视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成为最强势的媒体,广播在很大程度上由公共媒介转向伴随性和私人化的媒介”。[13]而在互联网时代,面临新的社会语境,广播需要用互联网思维呈现以声音为核心的多媒体形态,在不损害声音主体地位的情况下,广播可以适当发挥文字对声音的引导与提炼功能,挖掘图片与视频对声音的适度延伸功能,[14]从而实现多媒体、多符号传播的辩证共存。
当然,即使在互联网技术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之后,广播的内容生产也不是要泛化为什么都做,而是要在符合互联网传播规律和听众个性化、定制化诉求的前提下,将广而泛的混合内容生产策略调整为以听觉体验极致化、精品化、定制化、个性化、主题化为主的生产策略,通过情感勾连和故事叙述,生产契合现代社会听众需求的音频内容。
4. 依托场景化内容增强广播的伴随性
“音频是典型的依托‘场景的内容,今天的音频生产,仍然要把应用场景作为首要考虑。”[15]实际上,听觉技术在诞生初期占据的就主要是私人属性的声音空间。[16]在新媒体环境下,广播更可以借助网络技术的个体化、私人化和智能化等特性,通过音乐、广播剧、广播纪录片、广播故事等途径发挥沉浸式或伴随性的声音陪伴功能,充分发挥广播的听觉主体性。
因此,对广播主体性的理解,一方面要立足于广播作为听觉媒体的本质内涵,另一方面也需要结合场景更新,凸显广播的声音主体性。面对不断出现的新场景和新挑战,广播需要依托场景营造垂直音频生态,借助新的语音识别技术为伴随性场景增加附加价值。
结语
未来的广播不能只是追逐者,而应当是植根于听觉体验的角逐者。未来的广播有必要让纯粹的声音从弹性策略的边缘回归主体地位,“此时的声音,不再是再现、表现、象征、意义……它就是赤裸、纯粹的声音本身”。[17]只有让广播回归到指向人类听觉体验的声音主体性,才能真正唤醒广播本身的创造性、生命力和活力,并让广播从追逐技术、效仿视觉、模仿他者等诸多非主体性的实践和他者宰制中解放出来,从而使广播从依附性的他律状态跃入自主性之境,并最终实现广播真正的主体性确证。
参考文献:
[1] Barry Truax. Acoustic communication[M]. London: Greenwood Publishing Group, 2001:xii.
[2] 赵永峰. 法兰克福学派论争:从阿多诺主体性到哈贝马斯主体间性——以哈贝马斯普遍语用学为例[J]. 重庆社会科学,2020(7):121-130.
[3] 杨祖陶. 黑格尔逻辑学中的主体性[J]. 哲学研究,1988(7):24-33.
[4] Kate Lacey. Listening Publics: the Politics and Experience of Listening in the Media Age[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3.
[5] Héctor Fouce. Talking and Listening in the Age of Modernity. Essays on the History of Sound[J]. Popular Music, 2010, 29(1): 178-179.
[6] Oliveira M,Stachyra G,Starkey G. Radio:The Resilient Medium:Papers from the third conference of the ECREA Radio Research Section[M]. Sunderland: Centre for Research in Media and Cultural Studies, University of Sunderland, 2014.
[7] Sterne Jonathan. The Audible Past: Cultural Origins of Sound Reproduction[M]. New York: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20:191.
[8] Lcey K. Listening in the Digital Age[M]// Loviglio J, Hilmes M. Radio's New Wave: Global Sound in the Digital Era. London:Routledge, 2013:19-33.
[9] Van Den Bulk, Bert Hermans. The Future of Local Radio in the Digital Era: Opportunity or Threat? The Case of Small, local, Community Radio in the Flemish Community[M]//Gazi A, Starkey G, Jedrzejewski S. Radio Content in the Digital Age. Bristol: Intellect, 2011: 209-220.
[10] Boaden H. Speech to the Radio Festival[EB/OL]. [2013-10-15].http://www.bbc.co.uk/mediacentre/speeches/2013/helen-boaden-radio-festival.html.
[11] 范德蘭. 耳机内外的感官漫游:论后现代空间的听觉媒介与个人实践[D]. 南京大学,2019.
[12] 王宇. 用声音记录时代强音——第二十八届中国新闻奖广播作品评析[J]. 新闻战线,2018(21):28-31.
[13] 常江. 仪式化认同:媒介融合时代的广播新闻理念革新[J]. 编辑之友,2018(11):83-89.
[14] 连新元. 互动与转型:——广播媒介与社会变迁的双向作用探析[J]. 现代视听,2017(8):8-11.
[15] 彭兰. 智能时代的新内容革命[J]. 国际新闻界,2018(6):88-109.
[16] 米歇尔·希尔姆斯,张聪. 声音文化研究:真有这样一个领域?真有那么重要?[J]. 文化研究,2019(1):117-128.
[17] 卢迎伏.“现代性”视阈中的时间之维[J]. 云南社会科学,2009(6):62-67.
"The Demise of Radio"? Decon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Broadcasting Subjectivity Against the Background Flexible Production Strategies
GAO Gui-wu1, LIU Juan2(1.Research Center for Journalism and Social Developmen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School of Communication and Design, Beij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emergence of mobile Internet technology, Radio broadcasting is undergoing a great change. This change is not only reflected in the embrace of digital and network technologies, but also in the mixed production of broadcast contents and types. In this process, radio broadcasting converges with other media in content and form of expression with flexible production strategies such as visualizing, socializing, digitizing, networking and intelligence, which leads to the gradual loss of the existence of audio subjectivity based on hearing/listening.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irreplaceable subjectivity of broadcasting and the social value of Radio broadcasting on the basis of this subjectivity.
Keywords: radio broadcasting; audio subjectivity; audio modernity; soundsca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