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经济高质量内循环发展建议*——基于DIIS理论方法
2021-09-26顾佰和石彪孔令斯
■ 顾佰和 石彪 孔令斯
1.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 北京 100190
2.中国科学院大学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北京 100049
0 引言
2018年以来,中美贸易摩擦的不断升级以及今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的持续爆发,世界经济贸易发展遭受了巨大冲击。面对发达国家市场萎缩、新兴市场体量不足、贸易保护主义兴起等一系列持续演变的风险和挑战,我国资源安全和部分产业链短期内出现断裂的风险急剧上升。面对日益复杂严峻的国际形势,习近平总书记在今年以来多次强调,必须充分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的优势,“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是党中央在国内、国际环境发生显著变化的时代背景下,基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的重大战略部署。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我国积极参与了全球价值链分工,凭借低成本生产要素、出口导向型战略,拉动了国家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并逐步成为全世界唯一拥有全工业门类的工业大国,用几十年的时间完成了发达国家百年的工业化进程。但也正是在这种模式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产业基础薄弱、核心技术缺失以及国内市场需求得不到有效满足等问题日益突出,最终成为制约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变的主要瓶颈。为此,我国经济发展的战略重点亟需由出口拉动向扩大内需进行转变。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提出,正是看中了内需作为我国经济增长新动能的巨大潜力,通过构建完整的内需体系,要求立足国内市场,抓好国内生产内循环和消费内循环,实现要素和资源从生产环节到消费环节的循环畅通,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
事实上,自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一理念于2020年5月14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会议上首次被提出后,就受到了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李国杰认为在经济内循环为主条件下,产业改革与技术创新应更加注重对内改革,发展上游产业、基础产业和工具链产业,培育自主可控的系统生态和技术体系[1]。与此同时,大力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尽快突破关键核心技术,也被不少专家认为是关系我国发展全局的重大问题,更是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关键[2]。然而,已有涉及国内国际双循环的资料文献往往是注重对其内涵进行解释和说明,针对现阶段我国经济内循环程度和变化趋势,以及在国内、国际环境高度不确定背景下,哪些行业将成为制约我国经济高质量内循环的堵点等问题,相关的测算和分析还较少,因而迫切需要在一套科学的理论方法指导下,填补相关研究的空白。
在此背景下,本文拟采用DIIS 理论方法,围绕如何推动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这一议题所涉及的科学问题进行系统深入的探讨和分析,以期为我国相关领域提供前瞻性的咨询建议和系统解决方案。
1 DIIS理论体系下我国经济内循环研究方法
1.1 研究框架
DIIS 理论由潘教峰教授在系统归纳和整理已有的工作方法和思路系统的基础上,总结提出的一套适用于我国问题研究的理论体系,包含“收集数据(Data)-揭示信息(Information)-综合研判(Intelligence)-形成方案(Solution)”等一套完整的研究过程[3-4]。在此框架下,针对如何推动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发展这一议题,本文将分为四个阶段开展研究:在收据收集阶段,对涉及69 个国家36 个行业之间反映相互依赖关系的投入产出数据进行收集和整理;在揭示信息阶段,通过投入产出模型的测算,得到反映我国内循环发展的量化指标,并基于对测算结果的深入分析研讨,明确我国经济内循环的程度及其发展趋势,识别经济内循环的关键堵点;在综合研判阶段,提出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多重障碍;最后在形成方案阶段,从科技创新、消费潜力、基建投资、供给侧改革以及对外合作方面促进我国经济高
质量内循环的政策建议。综上所述,基于DIIS理论的经济高质量内循环的研究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基于DIIS理论的经济高质量内循环的研究框架
1.2 行业间投入产出数据收集
衡量我国经济内循环程度,识别出影响我国经济内循环的关键行业,需要在全球产业链视角下,对本国各经济部门之间、本国与其他各国各经济部门之间的相互依存和相互制约的投入产出联系进行全面系统地梳理。基于此,本文收集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2005~2015年国家间非竞争型投入产出表,涉及69 个经济体36 个行业之间的投入产出数据[5]。一方面它能告诉人们国民经济各部门的产出情况,以及这些部门的产出是怎样分配给其它部门用于生产或怎样分配给居民和社会用于最终消费或出口到国外的;另一方面它还能告诉人们,各部门为了自身的生产又是怎样从其它部门取得中间投入产品及其最初投入的状况。此外,基于投入产出表进行的投入产出模型核算不仅能够反映各个部门在生产过程中直接的、较为明显的经济技术联系,更重要的是它揭示出各部门之间间接的、较为隐蔽的、甚至被人忽视的经济技术联系。
1.3 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经济内循环程度测算
针对上节收集的OECD 投入产出数据,本节拟采用投入产出模型对其进行核算,已得到我国内循环程度。为分析中国与重点贸易国的经济依赖关系,将投入产出表的国家合并为中国、美国、日本、韩国、东盟(注:数据只有文莱、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泰国、越南8个国家,缅甸和老挝数据缺失)和其他国家。国家间投入产出表简表的表式(两国家两部门)如表1所示。
表1 两部门投入产出表
表中每个部门所对应的每一行表示产出的流向,即该部门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如何在其他部门或经济主体之间进行分配与使用。表中每个部门所对应的每一列表示各项投入,即该部门生产过程中所消耗的各种中间投入和要素的数量。基于投入产出理论,本文将经济内循环定义为:一国生产的产品用于本国最终需求,在此经济循环过程中带动产生的GDP 占本国全部GDP 的比重。
从生产的角度:在产品生产过程中,一方面会通过消耗本国上游产品,带动本国上游行业的发展进而拉动整个经济增长,形成内循环;另一方面也会使用来自国外的产品,拉动国外的经济增长,产生外循环。从需求的角度:最终需求(包括居民消费、政府消费和投资)每增加一美元,如果用来消费本国A 行业的产品,可以带动本国A 行业的生产发展,A 行业的生产发展会通过行业之间的投入产出关系进一步带动其他相关行业的发展,这一过程形成经济内循环;若用来消费国外的产品,则形成外循环。
以S国为例,其内循环程度的计算公式如下:
图2 世界主要国家内循环占比
1的增加值,b表示完全消耗系数矩阵,表示S国消费本国部门1提供的产品价值量。
此外为识别出影响我国经济内循环的关键行业,定义了行业进口依赖度和出口依赖度两个指标。
出口依赖度是本国生产的总产品中,提供给外国的产品(包括中间品和最终品)所占的比例,衡量各产业对出口的依赖程度。以S 国为例,其出口依赖度的公式如下:
进口依赖度是本国消耗的产品中,从国外进口的产品所占的比例,衡量各产业对出口的依赖程度,分为中间品进口依赖度和总产品进口依赖度。以S 国为例,其进口依赖度的公式如下:
总产品进口依赖度=
2 我国经济内循环程度和关键堵点
2.1 我国经济内循环程度不断提升,可作为经济增长的主要依托
2008年以前,随着我国参与国际分工的进程日益加快,内循环程度随之不断下降,占比由75.8% 降至74.4%。而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之后,我国经济的内循环程度则不断攀升,2015年增长至83%。
我国内循环占比的提升可归结于3个因素。一是国际需求持续疲软,国内需求不断激活。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全球总需求不振,国际市场空间扩张减缓,出口作为我国经济快速发展驱动力,其动能逐渐减弱。2005~2008年间,出口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平均贡献率约为8.7%[6]。而此后,这一贡献率迅速衰退,甚至多年保持负数。与此同时,在我国最终消费则一步一步超越投资,成为经济增长的最主要贡献者,其贡献率由2005年的56.8%攀升至2015年的69%[6],为我国内循环程度的增加提供了充足的动力。二是经济结构逐步向第三产业转型。我国第三产业此期间经历了快速增长,2015年其增加值占比达到50.8%[6],继续超过第二产业。在我国,第三产业的产出往往在国内被消费和使用,其出口远低于第二产业,因而也具有更高内循环程度。由此,经济结构的服务化转型推动了我国整体内循环的提升。三是制造业的快速升级。以医药、电子和高端装备制造为主的高端制造业的增加值增速,持续高于工业整体增速,占工业整体的比重也相应提升。2000年,中国高技术产业增加值占世界的比重仅为3.16%,而到2015年,占比已经迅速提升至29.1%[7]。这些高端制造业作为整个产业链的下游,消纳了产业链中上游,以提供原材料和零部件为主的行业所生产的大量中间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我国的内循环程度。
尽管我国经济内循环程度在不断提升,但是通过横向对比可以看出,传统的以内循环为主导模式的国家,如美国,近些年来其内循环程度一直维持在90%上下。与其相比,我国内循环占比仍存在一定的上升空间。特别是近几年来,我国经济呈现出了新常态,其特征包括更多依赖国内消费需求拉动,避免依赖出口的外部风险;结构发生深刻变化,质量更好、结构更优。而这恰恰与经济内循环程度提升的驱动因素高度相关。因此,新常态下扩大经济内循环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
2.2 经济内循环的关键堵点
外部环境恶化将在不同程度上影响我国各行业,其中对进出口依存度高的行业尤为显著。2015年,我国进口依赖度达到和超过20%的行业有5个,分别是计算机、电子和光学设备行业、能源生产产品的开采业、非能源生产产品的开采业、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出版音乐和广播制作业。计算机、电子和光学设备、纺织服装和皮革产品、电气设备、其他制造业等几个行业的出口依赖程度均在25%以上。这些行业既是我国经济内循环的关键堵点,也是新的经济增长机会。
2.2.1 关键产品技术的自主可控是经济内循环的关键
关键技术缺失制约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以计算机、电子和光学设备为代表的高科技产业和以航空为代表的高端运输设备制造产业呈现“两头在外”的特点,其进口依赖度分别为30%和20%,出口依赖度分别为39%和23%[6]。我国在上述领域与国外技术的较大差距和部分零部件自产能力的缺乏是上述行业对外依赖度高的关键原因。其关键突破点是构建高质量科技内循环,在自主创新加大研发支持力度的同时推动国际合作,力求降低“卡脖子”技术的对外依赖程度,同时优势互补推动与友好国家的国际合作。
2.2.2 粮食能源的有效保障是经济内循环的基础
粮食和能源体系难以保障高质量发展。粮食供应链仍旧脆弱,我国已经实现谷物基本自给、口粮绝对安全,但以大豆、牛肉为代表的部分产品严重依赖进口,在全球粮食供给较为脆弱的阶段,支撑居民高质量需求的能力仍显不足。我国的能源资源进口依赖度依然很高,进口依赖度达到25%。石油、天然气大量依赖进口,2019年我国石油和天然气对外依存度分别为达70.8%和43%,能源需求与我国自然资源禀赋差异较大,能源储备体系和系统的能源供应保障体系仍未建立[8]。能源发展水平不足,能源系统消纳可再生能源的潜力初显不足,单位GDP产值对应的能耗仍居高不下。
2.2.3 外向行业的转型升级是经济内循环的挑战
处理好外向型行业的转型也将是经济高质量内循环必须直面的挑战。尤其是在国际市场需求严重萎缩的情况下,严重打击了纺织服装和皮革产品、电气设备和机械设备等行业。出口转内销是短时间内减缓冲击的权宜之计,可以部分消化行业库存,实现资金回笼。由于上述行业本身自给程度高,因此外需萎缩已经在事实上导致了相关行业的产能过剩。故在出口转内销的同时,谋划引导推动行业升级和转型,分流行业人员是急需面对的挑战。
3 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的多重障碍
整体上,我国经济内循环大而不强,其高质量发展既面临新冠疫情常态化防控、外部环境恶化等外部环境因素阻碍,又面临国内市场增长乏力、脆弱性凸显、配套体制机制滞后等内生因素挑战,构建高质量内循环发展格局将主要面临以下障碍:
3.1 居民消费系统性动力不足
一是整体消费能力增长动力不足,今年来受多重不利因素影响,我国居民收入由升转降,同时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小微企业经营困难,就业压力显著加大;二是合理的分配机制尚未实现,我国实体部门和金融部门收益失衡,城乡、行业、区域间发展不平衡程度进一步加剧,降低居民获得感的同时不利于健全消费体系的构建;三是不合理的消费结构降低消费意愿,2000~2014年,我国居民最终消费率从46.4%下降到35.1%,远远低于同期大部分OECD 成员国55%至65%的居民最终消费率[9]。这一定程度上表明以房地产为抓手拉动消费的模式难以为继,2019年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攀升到55.8%,高于新兴国家平均水平,房价高企在事实上透支居民消费能力。
3.2 完整有效的供给体系尚未建立
图3 2015年我国各行业的进出口依赖度
一是在供给侧产业创新能力依旧不足,前瞻性高技术商品和服务供应稀缺,跟踪回应市场需求变化的能力弱,过度竞争制约削弱了创新投入能力,不利于高商誉民族品牌的出现;二是在需求侧产品供给与需求错位,商品和服务定位低端且竞争同质化,优质有效的商品、服务供给质量不足和部分不合理财税政策迫使部分消费外流;三是部分产业链自主性不高,部分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商品和服务对外依赖度较高,尤其在半导体和信息技术等产业,易受国际环境影响、缺乏韧性。
3.3 要素配置模式难以激发市场活力
一是价格改革进程不及预期,尤其是部分重要资源型生产要素价格机制仍未理清,致使供需错配效率低下,数据要素开放共享标准滞后于需求,限制价值创造,限制要素合理流动;二是制度和文化偏好损害市场公平,非公有制企业融资难渠道受限,劳动力偏好公有制单位,土地供应不灵活,事实上损害了不同所有制市场主体营商环境和市场公平;三是配置失衡加剧区域分化和资本外流,国土空间治理体系仍未健全,地方保护主义和区域协作困难等因素阻碍要素合理配置,拉大区域发展不平衡的同时加剧部分产业资本外流。
3.4 基建投资的正外部性不够突出
一是传统基础设施仍有短板,特别是交通、水利、能源、公共卫生、生态环保、农业农村、防灾减灾等方面仍有不少薄弱环节,难以支撑经济高质量内循环;二是新型基础设施建设的普惠性有待提升,新基建行业门槛较高,其投资的普惠作用与传统基础设施相比更为有限;三是新型基础设施投资过热,如5G 场景少、运营费效比低,特高压利用率低、配套建设成本高且不“绿色”,盲目大规模投资新基建易导致无效投资和供需错配。
4 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的建议
4.1 以创新为核心降低关键科技产品对外依存度
制定绿色创新的关键领域发展规划,建立健全财税支持体系,构建有利于良性竞争的新型市场制度和制度保障体系,产学研用一体化推动科技和产业发展,优化监管体制强调服务,加大对外依存度高的行业的基础研究投入。同时,建立有竞争力的应用科学技术体系和评价体系从机械地统计论文数目和引用转向重视从源头或者主干开始的基础性技术创新[10]。为受“脱钩”影响企业的发展生存提供有效支持,充分开展国际分工与合作,积极引进外部先进技术。
4.2 全环节多措并举释放社会有效消费潜力
做好转型产业和受疫情影响大的行业人员的就业安置工作,引导产业有序升级和转型。优化营商环境,构建中小企业发展的健康环境。优化消费文化和方式,弱化房地产投资属性,引导房地产行业理性发展。内化高端消费,扩大高质量产品和服务的有效供给,同时适当减免消费品关税,增加免税店数量。
4.3 理性谋划适度超前保证基建投资的有效性
继续深化对传统基础设施的投资,尤其是对现有基础设施薄弱环节的投资。审慎推进新型基础设施投资,系统研究评估新型基础设施及其配套设施的经济社会环境效益,调动社会投资积极性,引入社会监督,以需求为导向适度超前推进新型基础设施建设。
4.4 筑牢保障体系保障粮食能源有效供给
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加强农业与科技融合,构建多元化的粮食供给保障体系,提倡健康节俭的饮食文化。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优先发展可再生能源,安全高效发展核电,积极推动化石能源高效清洁利用,强化能源进口通道安全。
4.5 积极推进外部合作促进内外循环协同发展。
保障外循环健康发展,讲好中国故事,积极推动全球公共品供给和国际合作,建立系统的海外利益保障机制,维护国内企业在海外的合法权益。推动内外循环协同发展,以内循环需求短板为导向构建外循环供给体系,以外循环导入需求机会推动内循环嵌入世界体系。
5 结论
本文旨在探索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发展的路径。采用智库研究的DIIS理论框架,在全球产业链视角下,基于国家间非竞争型投入产出表,通过投入产出模型对经济内循环及行业间依存关系进行定量刻画,发现我国经济内循环程度由2008年的74.4%上升至2015年的83%,可作为经济增长的主要依托。识别出影响我国经济内循环的关键行业,主要包括计算机、电子和光学设备行业、能源生产产品的开采业、非能源生产产品的开采业、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出版音乐和广播制作业、纺织服装和皮革产品、电气设备、其他制造业等。进一步通过多方信息,并借助专家力量综合研判,提出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深层次的障碍,最后从多个视角提出促进我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内循环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