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镇”的妈妈们
2021-09-23
出镜:豆蔻镇居民
豆蔻镇有爱的妈妈们,渴望让孩子拥有自由生长的机会。
我们到访豆蔻镇这天,临近暑假。离西安城区半个多小时车程,地处田野间、山脚下的豆蔻镇,并没有城里那么热。走进一个老厂区大门,在林荫路上行进片刻,就看到一个新式电子门,上面写着:豆蔻镇。
这道电子门里,好像自有一个小世界。
我猜“豆蔻镇”这个名字来自于经典儿童文学《豆蔻镇的居民和强盗》,故事里的豆蔻镇是个乌托邦式小镇,居民善良淳朴,生活幸福。现实中的豆蔻镇给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
一個绿野仙踪式的小社区
“豆蔻镇”源于几年前西安的华德福教育理念落地,一些家庭把孩子送进小众的学校,同时为了陪伴,把家也搬到学校旁边,家长与孩子们集结在一起,形成一个以学校为中心的小社区。
两年前,隐珊租下社区中的一套房子,从市区刚打理好的新家搬来山脚下,这样一来,女儿就不需要每天早晚赶校车了。
午后的社区很安静,这个曾经的国营老厂家属院里,全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住宅楼,行道树也都长了几十年。隐珊带我们看院子里号称有“一百零一种玩法”的水泥滑梯,不亲眼看见,很难想像孩子们能把两条水泥滑梯玩出千百种花样来。滑梯旁边有个小小的露天剧场,孩子们会不定期地在这里演出戏剧。在豆蔻镇,戏剧是很重要的课程。
几分钟后,我们敲开了社区里另一个妈妈武林家的门。
武林在小区里租下了同一单元的一楼与二楼两户,一楼带个小院子,院子里搭起孩子们最爱的攀爬架、秋千,养了一窝小兔子。
房间里,水泥抹平地面,浅灰色的墙是直接涂了层防水腻子。高书架上摆满书,大长桌上有茶具、盛着水煮玉米与毛豆的瓷盘和手工小动物布偶,环境简单,但看得出来,花的心思绝对不少。
搬来这里之前,武林的生活状态与现在很不一样。她曾以出众的成绩考入名牌大学,毕业后在央视工作了几年,后来创业。她说:“在创业团队必须时刻在线,每天晚上9点吃晚饭是常态。我在事业上要求很高,对孩子也不想放手,那段时间不停地挤压自己,身心出现了不平衡。”
后来家里老大上小学,小女儿也要上幼儿园了,武林在北京考察了很多小学,包括各种新式教育学校,总觉得没有特别合适的。听说朋友的孩子在西安秦岭脚下的学校上学,飞来亲眼看过之后,很快做了决定——全家搬来,儿子在这里上小学,女儿念幼儿园。职场上的收尾有挑战,但从家庭决策的角度,武林没有任何纠结。
我很好奇,北京的新式学校选择更多,为什么要全家搬到西安,她答:“北京寸土寸金,很难有这样的社区空间。孩子每天送到郊区上学,放学再接回城里,生活很拉扯。而在这里,学习与生活,父母与孩子,真的是一体的,这一点最吸引我。”
隐珊家就在西安,几年前她把女儿送进一所公认的好幼儿园,入园后她才发现,孩子的天性在很多方面被压抑了,作为母亲,她不认可这种教育方式。 她说:“每个妈妈至少有一个瞬间,想自己为孩子创建一个理想学校,但这太难了。我了解到自己的城市有另一种学校,虽然它不完美,但更接近我理想中的教育。”
在孩子走读豆蔻镇的第一年里,每天坐校车奔波于路上,很辛苦,于是在孩子二年级时隐珊决定搬到山脚下来。隐珊看重社区的氛围,她说:“在这里我变得会享受当下,看了一本好书、与朋友聊天有了新想法、与孩子一起游戏……都让我快乐。有时我和孩子一起念诗,念着念着,她说,我们把它唱出来吧!于是就即兴唱了起来。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
来社区后第一年当家委,隐珊自学了很多东西:拍小纪录片、给社区做公号,有两次为了及时报道学校活动赶稿至凌晨三点……以前工作时都没有这么大的冲劲。
学习社区的“支撑力”
聊天进行中,一位短发、穿着白T恤与牛仔裤、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妈妈提着竹篮走进来,她是隐珊的好友高慧,因为隐珊,她才知道触手可及的地方有理想中的学校。
高慧有个感触:孩子在这里有试错的空间。
当年高慧的孩子刚转来这里上幼儿园时,常常回来控诉被小伙伴打了。从“手背后,打人不是好孩子”的规训里出来的孩子,进了这个“山野幼儿园”,好像回归了小动物的原始世界,要重新处理伙伴之间的关系。而老师会在确认孩子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少介入,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我们聊“试错”的时候,武林家因生病没去幼儿园的小女儿正试图爬上旁边高到屋顶的茶碗柜,伸手去够顶层的花陶瓷片。在座的妈妈们全不在意,小姑娘以小猴子的姿态在柜子上攀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叫:“妈妈,我不敢下来了。”武林伸手把女儿抱下来,稳稳放在地上,没有任何埋怨与叮嘱,没有“谁让你爬上去了”这样我们总不经意就从嘴里滑出来的句子。
过了一会儿,高慧起身去开家委会。这样小规模的学习社区,需要家长与老师联系非常紧密,家委大家轮流当,都有机会帮助孩子们做些事。高慧说,以前家委大多是妈妈,现在全家搬来社区的人更多了,家委会里也出现不少有爱心有耐心的爸爸。
住在社區里,感觉上每家不像只有一两个孩子,而是有一大群孩子。放学了,谁临时有事,打声招呼自会有人帮你把孩子接回家;你家做饭时没葱了,就到我家来拿……
我们说话之间,武林家小院里荡秋千的孩子已经换了好几拨。与同龄人一起玩耍、生活在友善的邻里人群之间、与家长保持足够的连接……这些书本之外的隐形学习,从来都是教育的重要部分。
这里的教育强调“做事情”,低年级孩子最重要的作业是做家务,帮助家人。学校还有耕种课,近在身边的田地派上用场,孩子们要自己播种、收割,感受土地、自然与劳作。
在这里,孩子们习惯了“从无到有”的建设。有一群三年级的孩子,放学后拿画笔化妆玩的时候,突然有人说,“我们来演戏剧吧!”于是孩子们自己编剧本,自己做服装和道具,从排到演,完成了一出神话剧。
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谈到陪读妈妈,很多人的困惑在于,全程陪伴孩子,妈妈自己的职业与人生规划要放到哪里去呢?
我问武林与隐珊,陪读之后,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武林说有时会怀念在职场的状态,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失去了事业,她说:“工作和陪孩子成长都是我想要的,只是不可兼顾。我选择陪孩子,因为当时自己也有人生转型的需求。”
现在,武林停下了工作进度,但没有停下思考,没停下学习。她40%的时间用在自己身上,她在积蓄力量,放弃的只是在职场的时间,而不是职业生涯。
她的收获,是家庭关系的升级。“这里的环境让我们能有意识地观察自己,也看见自己的孩子。家人彼此的感觉是:更独立,也更紧密。”
武林喜欢一个词“宽裕”,不是经济上,而是精神上的宽裕,她说:“我生活在社区,收获的就是这种宽裕感。”比如傍晚时,两个孩子喊她:妈妈,咱们坐到外面的攀爬架上,享受一下;来,一起看看月亮吧!
“我很高兴孩子有享受生活的能力,他们有仪式感,对环境有要求,看似琐碎,但我们的生活就是琐事组成的。忽视这些琐事,到最后忽略的就是自己的生活。”武林说。
隐珊进过广告公司,也开过网红级的独立家居店,怀孕后关了店照顾孩子直到现在。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她也曾对未来有些迷茫,反而是这几年的经历让她逐渐打开自己。
“我现在陪孩子越多,以后我们的分离会更顺畅。孩子会长大,有一天她会说‘妈妈,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而我一直有所准备。最近我在学吉他,并且敢跟着老师上台表演。对于年龄我从不自我设限,反而对未来有更多期许。”
选择新式教育的陪读妈妈们常被问到的是:你们选择与主流不同的路,会不会担忧未来?
很多向往这种教育方式的父母在观望,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其实并非就有了通向未来的保证书。只是,选择来到这里的人们,不怕“不确定性”,他们是经过思考才为自己的家庭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他们确信,未来教育会越来越多元,孩子们会有很多路可走。
因为工作的关系,武林去过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寺庙里的僧众、手艺人、企业家、义工、专家……旅途中她亲眼看到过多样人生,于是相信人生不只一种活法,孩子只要身心健康,培养出自己的内在力量,就无需担心。
武林说:“我们不观望,我们参与,把自己投入其中。有了想法就去实践,哪怕最终结果不尽人意,也不需要后悔。如果有一天我和孩子离开这里,也一定是清醒、自主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