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镇宇：打开那层蚌壳

2021-09-23昔央

女友 2021年9期

昔央

北京五环内的一间影棚里，摄影师托着相机一抬手，吴镇宇的脸便切换到冷峻状态。强光照射下，密密麻麻的汗珠渗出皮肤，他的姿态略显疲惫。换装间隙，旁人问他累不累，他笑一笑，答：“拍照总是累的，因为这不是我的本行嘛。”此前，他5次提名金像奖，却鲜少出现在红毯上，他说，“我是个演员，除了演戏，其他都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包括走红毯。”

第二套照片是复古风，吴镇宇脸上的神色由搭配西装时的严酷变为忧郁，一只金色小蜥蜴趴在他右肩，他从容与其对视。面对镜头，蜥蜴怯生生的，中途不慎滑落到地上，吴镇宇蹲下来，用手抚摸它的身体，嘴里哼唱小调细致安抚，直至蜥蜴安心爬回他掌心。摄影师迅速按下快门，将这一刻捕捉到镜头里。吴镇宇常以硬汉形象示人，这举动让人联想到蚌，外面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壳，一掀开，内里是柔软的肉身和心脏，时间久了，里头还可孕育出珍珠。

提携

上衣、裤子：Emporio Armani鞋：THOM WILLS腕表：LONGINES

2012年，香港通州街天桥下，工作人员在未进行事先告知的情况下，于冬季最冷的一天，将四十多名露宿者的家当全部扔进垃圾车。事后，露宿者展开诉讼，要求得到道歉，如何在狭缝中生存或许不是他们所追求的，但坚持讨要一个道歉，却是人对尊严的最渺小的坚持。2021年，导演李骏硕将诉讼的过程改编成电影《浊水漂流》，吴镇宇零片酬出演主角“辉哥”。

李骏硕三十出头，曾凭借作品《翠丝》获得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提名，在导演层面尚且算新人。开机前九个月，接到剧本的吴镇宇当机立断，要与其合作。

“我有机会就会同新导演合作，香港的、内地的都会去尝试。新导演年轻、有想法，拥有属于自己看待这个社会的独特视角。而且这类作品的成本不会太高，投资方对创作也不会太约束。前辈就是要多多提携后辈嘛！”这种对新人才华的爱惜和帮扶，工作人员称“是受到‘无线艺员训练班的影响”。

1971年，香港无线电视台（TVB）开办了一个艺人训练班，称为“无线艺员训练班”，为香港演艺界输送人才。吴镇宇是第11期学员，在训练班里，老师频繁提及到的一点，就是“有能力的情况下要多帮助新人，让他们被看到”。

演员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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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的“辉哥”是一个被社会边缘化的露宿者，这一点打动了吴镇宇，他并不想让观众单纯同情或讨厌某个角色，而是希望观众看到人的“复杂性”。

许多观众可能会觉得，辉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谁去压迫他，他却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可是，在吴镇宇看来，眼前的世界并非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每个人在法律框架内，应该拥有最基本的生存权益。

“一个人犯了错，他就活该被‘清理吗？”他反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能让观众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无论他们最终对辉哥看法如何），都说明我（演绎）成功了。”

作为演员，这不是吴镇宇第一次将视角投向边缘人群。2012年，他出演许鞍华导演的短片《我的路》，诠释了一位跨性别者实现身份认同的故事。他说：“人没有绝对的好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也有自身需要面临的困境，我们演员所能做到的可能就是多给出一点温情的东西。”

外套：Fjallraven褲子：Prada鞋：xVESSEL

蚌的柔软

因出演过不少香港黑帮电影中亦正亦邪的角色，吴镇宇戏称自己为“坏蛋专业户”，他调侃自己“在电影中的死法五花八门”。从《古惑仔》中的靓坤到《枪火》中的阿来，再到《朱丽叶与梁山伯》里的Jordon和《无间道2》里的倪永孝，几乎每个角色最后都要出于道义被“翻转”、被“干掉”。

“有时候我还觉得蛮自豪的，至少这些角色没有给青少年带来不良影响。很少有人真的看了我的电影后就打算出去混的，因为（我的角色）最后下场都很惨。”

他工作室的负责人畅畅二十出头便跟他合作，算是在他的提携、照顾之下成长起来的，最能体会到“蚌的柔软”。从艺人宣传到吴镇宇工作室的负责人，每次遇到阻力，畅畅复盘得失，吴镇宇总告慰她“无论好事坏事，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这种大哥的智慧与豁达让她在做任何工作上的决定时都感到安心、有底气。她说，“和镇宇哥一起共事，不用拐弯抹角，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说，他是一个愿意全心全意去信任别人的人，从来不会乱发火。不高兴了，也会直接表达，让人很快就能找到原因，大家都很喜欢跟他一起探讨事情。”

忙碌的工作之外，吴镇宇把时间都留给了太太和儿子。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他与太太的爱情历久弥坚，偶有记者在街头拍到他们，两人永远十指紧扣。在内地拍戏时，若逢太太生日，吴镇宇无法按时赶回香港，他会专门嘱咐工作人员订蛋糕，视频联机为太太唱生日歌。礼拜天，一家三口会去沙滩晒太阳，去大海里游泳，或是一起在商场挑选亲子装。

在互联网上，大家时刻能感受到吴镇宇作为“爸爸”身份的反差萌。他将自己形容为“儿子的黑粉”，常常会在社交平台展示两人恶搞的照片、细节，或是为儿子拍很多“丑照”。在畅畅眼里，他挺宅，但也会自娱自乐，总是把儿子Feynman丑丑的照片拿出来看，然后笑得很大声。

耳顺之年

迈入耳顺之年，一切都在化繁为简。现在，吴镇宇的生活很利落：早上4点起床，打坐两小时，泡咖啡、吃素食、读小说、念经。有条不紊的平静生活下，自是静水深流。闲暇时，他也会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安排一些课程，如声乐、器乐等。

回忆起年轻时候的岁月，吴镇宇说自己那时“年少轻狂，谁都不放在眼里”“较真”“爱死磕”，还说自己“不懂人情世故，把人都得罪光了”。二十来岁的年纪，去剧组拍戏，遇到别人错将私家车停放在本属于艺人的停车位上，总忍不住上前理论一番。而如今，他仿佛跨过了一道道人生的分水岭，个人的修行日渐成熟，没有不顺耳之事，也听得进逆耳之言。换作现在，同样是停车，吴镇宇只会觉得，如果你非要停这里，那我就重新找地方，最要紧是不耽误我接下来的工作。

他说：“我去到片场是拍戏的，戏大过天，如果因为争论是非曲直影响了拍戏，才是最难受的。人总是会变的，从少不经事到结婚生子，甚至到老年，不可能总保持同一个价值观。”

他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转变比作是一种“口味的变化”，就像王家卫《重庆森林》中所言，“他今天喜欢菠萝罐头，明天可以喜欢别的。”

上衣、裤子：ORRDT鞋：Christian Louboutin

Q&A

Q=《女友》 A=吴镇宇

Q：拍杂志和拍电影的感受有什么不一样吗？

A：拍杂志还是会比较局促一点，整个人放不开。当然放太开也不行，有时候要的就是面无表情的“高冷”效果嘛！

Q：拍《浊水漂流》，表演风格上有什么变化吗？

A：有很大变化。这个片子采取的是一种偏纪录片的拍摄手法，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一些表演方式。比如，很多时候我不会管摄影机在哪儿，也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往人堆里一站，表演就开始了。还有就是妆发也没那么复杂，因为是偏市井的一个人物，很多时候导演要的就是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自然感。情绪上的话，商业片可能讲究一种“爆发力”，在这个片子里一切都是往内收的，情绪也是很克制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

Q：此前会关注像影片中“辉哥” 这类群体吗？

A：会。其实日常生活中都会去观察，这也算是为表演做功课的一个部分吧。因为除了古装是离我们现实生活比较遥远的，其他都可以从生活中去真听、真看、真感受。尤其是《浊水漂流》这类社会题材，人物的时代背景都是要去仔细感受、了解的，不然表演出来就离观众太远了，也太不真实了。

Q：听工作人员说您要早起念经，您什么时候接触佛学的？

A：很小的时候，四五岁。进入“无线艺员训练班”前，我还短暂出家过一段时间呢。

Q：多久？

A：一周。（忍不住笑出声）

Q：那为什么又回来了？

A：嗯～年少轻狂。（继续笑）

Q：那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做演员的？

A：去了“无线艺员训练班”之后吧，一开始拍戏我就喜欢上表演了，想做演员。小时候是不敢想的，觉得离自己实在太遥远了。

Q：第一次对电影有概念是什么时候？

A：看完《英雄本色》之后。在那之前，我对电影是没概念的，也完全不知道电影是拍什么的。我小时候唯一一次看电影，是我爸带我去的，当时看了一个黑白默片，感受就不是那么直观。在我们那个年代，最火的还是电视，郑少秋对我影响挺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