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心花怒放的人生

郑晶心

《风流一代》：联合国大会发布的《2021年全球幸福指数报告》中，中国的幸福指数在全世界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中仅排名在第84位，这个数字与我们的期望有巨大落差。为什么中国人的幸福指数排名不尽如人意？

彭凯平：在过去几十年里，中国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提高了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但也引发了很多社会心理问题。中国人民的幸福指数排名，显然与中国的大国地位及经济实力不匹配。这其实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很多工业大国在过去的200年中，在意义感和幸福感这两个重要的心理维度上都出现了严重滑坡，原因包括功利主义、物质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个人主义以及工业化带来的影响，而这些影响在中国近代发展的轨迹上也都有反映。

我认为，导致人们幸福感偏低还有一些社会心态因素。

第一，“急”。着急、焦虑，是很普遍的负面情绪，未来的不确定性对人的心理影响非常大。

第二，“飘”。我们觉得没有底、没有根，做事情时沉不下心。

第三，“比”。人们容易互相比较，不少媒体也推波助澜把富豪生活赤裸裸地展示在大众面前，炫富现象增强了大众的攀比心理。

第四，“戾”。“急生躁”，我们都很烦躁，压力特别大;“躁生戾”，躁到极致，人就要发作。

第五，“靠”。80后、90后独生子女一代在父辈的宠爱下成长起来，很多人忘了在现代生活中，幸福感是自己给的。不论是单位还是父母、配偶、朋友，谁都给不了你幸福，真正持久的幸福得靠自己去争取。

《风流一代》：《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18岁至34岁的人群最焦虑。我们享受着这个时代的繁华，内心却又感受着荒芜。如何提升青年人的幸福感？

彭凯平：这一代青年人成长在中国发展最快、最好的年代，远离了物质的贫困、生活的艰辛，告别了信息的匮乏，享受改革开放的“红利”，但同时又是心理问题越来越突出的一代：独生子女的孤独感、价值观念的纷乱、工作学习和生活的匆忙、电子娱乐的诱惑、网络和社交媒体中的疏离等，这些因素使得心理问题远超其他任何身体疾病，成为这一代人最大的生存风险。

多项研究表明，乐于助人的青少年心理健康。他们更活跃、更积极，敢于迎接挑战，抑郁病症率和自杀率也比其他人低。来自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的斯蒂芬·波斯特教授是研究助人的专家。小时候，每当他情绪不好时，他的妈妈都会说：“孩子，你看上去心情不好，你出去帮助别人吧。”小波斯特便会出去帮助街对面的大叔清扫落叶，或者帮助邻居家的大伯修理栏杆。他说：“我每次这样做后，心情就会变好。”

《风流一代》：“我是不是选错专业了？”“现在的学习对我将来找工作有何意义？”“为什么我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为什么选择越多，年轻人越容易感到迷茫、困惑？

彭凯平：作为过来人，我会告诉这些年轻人：没有哪个人的人生是一帆風顺的。哪怕你确实不小心做了不太理想的选择，人生的路还很长，你大可调整方向，朝着新的目标奔跑。我觉得看不清方向时，不妨以终为始，想象自己临终前的样子，问问自己：

这一生，我花费了太多时间担心……

这一生，我花费了太少时间去做……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将会……

认真思考这些问题，可以帮助你屏蔽噪声，克服作决定的艰难。通过审视当下的选择，看看哪些是迫于周围人的眼光等外界压力而做出的，哪些是自己内心真正在意、珍视的，从而作出更正确的决定，如此才能无悔于你的选择。

《风流一代》：时代飞速发展，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要如何应对这不确定性？

彭凯平：思想家斯宾塞·约翰逊曾说：“世界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时代在变化，我们自己也一直在变化，未来唯一可以确定的也一定是变化，而我们往往低估这变化。哈佛大学心理学系主任丹尼尔·吉尔伯特发现，人的心理判断经常会出现一种误差，叫作“历史终结的幻觉”。简单来说，人们容易高估过去已经历的变化而低估未来会经历的变化，历史的变化到了自己所在的这一时刻好像就终结了。历史终结的幻觉在学术大师身上也经常出现。所以，从心理学家的角度来说，既然人不能预测未来，那就要敬畏未来，更要创造未来。顺着这一视角来看工作、生活中的各种变化，高潮也好，低谷也罢，都是十分自然、正常的。从90后的“发际线问题”到80后的“中年危机”，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困难和压力，如果我们对未来乐观一点儿，主动拥抱而非拒绝变化，努力培养与时俱进的能力，也许我们就不会困在原地自怨自艾。

《风流一代》：压力既然在所难免，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释放压力？

彭凯平：帕特里夏·葛巴博士研究压力和呼吸的关系长达数十年，她认为我们大大低估了呼吸和情绪之间的互惠关系。当我们被生活、工作中各种困难搞得疲惫不堪时，她推荐一种简单有效的方式，那就是在工作时将呼吸放慢到每分钟4～6次，以平衡身体的压力反应系统。这样做会引发平静加深的感觉，并且能提高注意力、清晰度和心智集中的程度。

也有研究表明，面对压力时，最快速的放松方式是看一张让人信任的面孔，他正带着温柔和爱意看你，比如跟你交情不错的同事、被你视作导师的上司。

效果稍微差一点儿的方式是听到、看到、感觉到、闻到或者尝到一些可以立刻让你感到平静、舒适的东西，或做一些有类似效果的动作。如果喝茶或喝咖啡能够帮你减压，那么你不妨在感到压力大时，马上起身给自己沏一壶茶或冲一杯咖啡。又如，把目光从办公室转向窗外，看看宁静的天空、远处的树木花草;含一口薄荷，细细品尝它的味道;闭上眼睛在摇椅上轻轻摇晃，听人们聊天的背景声。

《风流一代》：您是中国积极心理学发起人，积极心理学是“心灵鸡汤”吗？

彭凯平：积极心理学是建立在科学原则基础上的一个新兴领域，积极心理学家所说的“积极”不是要去混淆是非、粉饰太平、歌功颂德或者自我麻痹。人类的积极心理，如幸福、快乐、对美的追求、创新精神、善良、道德，甚至信仰等，同样值得研究，而不只是关注人类的焦虑、抑郁、攀比等消极心理——这恰恰是20世纪学术界所关注的重点。

“心灵鸡汤”最大的问题，是它没有证据，没有证伪，就是我无法证明它对还是不对。比如说“生活是美好的”，这个概念没法去证明;但是说“幸福是一种有意义的快乐”，我可以证明它对或不对。为什么有人很快乐了，但是还没有达到幸福的境界，是可以证明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科学讲究逻辑一致性，但“心灵鸡汤”经常是前后矛盾的。

《风流一代》：如果我现在就是难受、抑郁、焦虑，如何调动自己积极的力量呢？人真的想积极就能积极吗？

彭凯平：心理学上有个有趣的发现，叫具身认知。具身认知理论就是指生理体验与心理状态之间有着强烈的联系，生理体验“激活”心理感觉，反之亦然。达尔文也在一百多年前就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理论，叫作肌肉反馈理论。过去，我们都以为概念是存在大脑的海马体中的，其实它是以神经元的方式在全身激荡。我们认为是想法指挥行动，但是这些理论告诉我们，行动会反过来影响想法。比如，你开心时会笑（科学家发现，人类每笑一声，从面部到腹部就约有80块肌肉参与运动），而如果你笑了，你也会趋向于变得更开心。所以，去行动吧。不开心，就多做些事让自己开心，多笑一笑，努力让自己活出一个心花怒放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