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那些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书

梁文道

我很怕人家问我：有什么好书推荐？今年十大好书是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的背景、喜好，我很难向你介绍书。我觉得一个人自己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书，因为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但是很奇怪，我真的遇到过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

读书是为了回应兴趣

我后来想，问这个问题，大概有几个原因，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这位朋友也许过去没有太多的读书经验，但是，他现在觉得读书应该是件不错的事情，所以他想读书。他是先想读书，再去想读什么书，所以他才问：该读什么书？

以我的经验看来，这件事应该是反过来的。我永远是因为想要读某种书，所以喜欢上读书的。这跟你的兴趣延伸是一模一样的。例如，我小时候喜欢下围棋，下围棋的人下到一定程度就得打谱，要买棋谱，要看棋谱。看棋谱看到一定程度就开始研究古往今来有名的棋士、棋手们的事迹。比如我看日本当年大国手的故事，二战结束的时候广岛核爆他们正下棋赛，他们居然没有死，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继续下棋，门窗全碎裂了，赶快把桌子摆正，按照自己的记忆，把刚才那个棋局摆回来，然后继续下。那我就很感兴趣，当时广岛核爆到底有什么影响，然后开始延伸地去看这方面的东西。

在我看来，读书是为了回应你的兴趣，就算你只喜欢玩电脑游戏都可以引到读书上。我小时候，最流行的游戏是三国志，它使得很多以前不看《三国演义》的同学、朋友，最后看得很精通。所以，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读书的入门的诀窍，不是你去问该读什么书，而是你的兴趣会引导你向某类书走。

书读完是一个幻象

我年轻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书是可以读完的，我后来还写过一篇文章谈这个事。金克木先生有本书叫作《书读完了》，这个书名一看就很牛。但是我想说，书读完这是一个幻象，没有人能把全部书都读完。有时候的一刹那，那种贪欲会遮盖事实的真相，就是人迟早要死的真相。你买书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书你读不读得完，你就觉得人生不会终结，有无限的时间把书读完。

我长期处在这样的幻象之中。我最近买得少，是因为家里面真的放不下，我已经有四五处放书的地方，而且我家完全爆满。但是，我现在买了更多的电子书。为什么会这么买？那是一种求知欲吗？是一种单纯的购物狂吗？那是种消费的原始欲望吗？它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它是一种人想永生的欲望的表达，你想自己永远活着。

追求无限本身就是美感

我更進一步发现，疯狂买书其实不只是你想永远活着这么简单。比如我们都见过那种清单，人生必读的多少本书，我见过最夸张的是人生必读的一千本书。这个书单就像艾柯《无尽的清单》里面那种，有无穷的这种清单。想读完无穷的书，这种对无限的追求本身就是美感，就是康德讲的壮美、崇高，就是一种当你的感官被逼近到极限处，你无法依感官去掌握它的时候，你彻底被压服、被撕碎、被打垮，就像你面对崇山峻岭，就像你在尼泊尔或者西藏的一个稍微低的地方一看却是几千米高的高山一样，那个东西让你觉得它有无限的感觉，那种状况、那种颤抖，叫作壮美、崇高。

很多年前，我在香港，正好跟一个传媒界大我二十来岁的老前辈在书店碰见了。我们一边挑书一边聊天，最后带着书去买单。我通常是比较贪心的人，所以我去结账的时候，我带的那摞书大概堆了半张桌子这么高。他就只拿了一本书，他看看我的书说：“哇，你买这么多书？”接着他慨叹：“年轻真好，我现在不会这么买书了，我以前也会。”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我算过，我现在60来岁，假设我有70岁寿命的话，以我的阅读速度，而且这速度还在不断衰退，估计我这辈子最多只能再看100本书。我每次在书店逛，我就想，如果生前只能再看100本书的话，现在拿起的这本书，能不能入选那100本里面？”这番话对我震动很大，这真的是如何找到你需要的书最厉害的方法。

我现在做的这个节目跟我以前做的读书节目不太一样的是，我强调只读经典。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这辈子剩下时间不多的话，也许我真的开始要学着不要浪费，我去读一些也许我最后合眼的时候还没读过就会让我后悔的书。

（舒畅摘自维普资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