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绘画中的女性形象对比浅析——以周昉和喜多川歌磨为例

刘越熙

（西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400715）

一、前言

“仕女”在宋代开始承载画科的含义，“美人”则是对女子美貌的概称，如《宋中兴馆阁储藏图画记》将周昉的仕女画称为《美人围棋图》《美人按乐图》等。此后仕女画与美人画两词经常混用，但是二者意义并不完全重叠。“仕女”更强调画中女性的身份等级，追求内在含蓄之美，而“美人”则更强调人物的视觉吸引力。①

从“仕女”到“美人”的想象也显示在绘画形式的发展中。画面中的女性多为男性对典型化美女的想象。从唐代的宫围丽人到宋代的闺怨形象。甚至诗歌等艺术作品中也是如此。王昌龄有闺怨一诗-“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然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都是表现闺中女性对男性的思念。而此时艺术作品中的主角不再是女性，而是女性思念的那位不在场的男性——作品或该女性的拥有者。

而日本古代绘画中称女性绘画为“美人画”，而“美人画”又以江户时代最为发达，其中的“美人”多为歌舞伎町的游女和艺伎。“游女擅长和歌，能乐，茶道，书画等才艺，虽身份低微，但情怀高贵。男性欣赏她们，甚至引为精神知己，是因其有不同与人妻的利索和大气。”美人画中艺术家更是把游女和自己心目中的女性形象结合，作品中的女性描绘得高贵纯洁又妩媚动人。

以上体现了两种对女性不同的观看视角。

二、时代背景:恢弘大气的大唐盛世与浮华迷离的江户时代

（一）丰满富贵——繁华盛世的女性形象和审美

唐（618-907年）时期经济文化政治繁荣，国力强盛，疆域辽阔，广泛的接纳各国来中原学习，文化艺术呈现出多元化开放性的特点。统治阶级的审美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在以“轻盈病态”作为美的标准。体态丰腴，雍容华贵成为一时的时尚。女性社会地位明显提高，艺术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气质是大气，端庄，丰满富贵的，一如大唐的繁荣，也是当时的时代背景在艺术作品上的反映。

（二）浮华精美——浮世绘美人画

江户时代（1603-1867年）又称德川时代。是日本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阶段。由德川幕府统治，最开始的江户是东京的前身，还是一个满目荒凉的渔村。幕府统治者德川家康看中了江户的广阔平原和丰富水资源，于是下令把江户发展成为全国中心城市，江户发展后期拥有极高的城市化率。国内政治稳定，经济繁荣进步，商业得到长足发展。市民的文化娱乐也逐渐丰富，歌舞伎町等娱乐场所也得到繁荣发展，描绘社风情的浮世绘应运而生。同时城市的发展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德川幕府集合了大量的武士和劳和劳动力到江户，作为全国政治中心的江户也吸引了很多外地人口。男性人口迅速增加造成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达到3：1，间接导致了歌舞伎町等场所的兴盛和以描绘艺伎为主题的美人画大受欢迎。

盛唐时期日本派遣遣唐使到唐学习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630年。（唐贞观四年）日本在公元七世纪派遣遣唐使，公元894年（平安时代）日本废除了遣唐使一职。象征日本从对中国唐朝文化的模仿中彻底解脱。遣唐使的学习使日本美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中国美术的影响，在女性的描绘上大量汲取了唐代的绘画风格并将其本土化。

外来文化学习和积累也为浮世绘奠定了基础。“浮世”一词来源于佛教用语，意指沉浮聚散不定，枯荣无常的人世。三国-阮籍《大人先生传》“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唐许浑《将赴京留赠僧院》：“空悲浮世云无定，多感流年水不还。”日本语言中“浮世”在原意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既然世道无常，不如及时享乐的思想”。浮世绘主要描绘人们的日常生活，商人，歌姬，艺妓等各种市民的生活百景，有浓郁的本土气息和纯粹优美的装饰意味。这些崇尚享乐、轻松愉悦的基调构成了浮世绘美人画美艳浮华的基调。其中以描绘吉原歌舞伎，游女为主的美人画就是浮世绘的一个种类。

三、端庄与妩媚——周昉和喜多川歌磨眼中不同的女性形象

周昉和喜多川歌磨绘画中女性人物形象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端庄贵气，含蓄，一个妩媚浮华，亲切。这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绘画中与日本浮世绘最大的区别。

（一）寂寞慵懒

周昉，自仲朗，景玄，今陕西西安人，唐代画家，出身显贵，先后任越州宣州长史。善画人物，佛像，尤其擅长贵族妇女。《簪花仕女图》中每个嫔妃均体态丰满，面部圆润，容貌端庄，服饰精致华贵，眉眼之间流露出慵懒之感。因为作者出身官宦之家，且仕途顺利，故有许多观察贵族女性的机会和生活素材的积淀。又擅画佛像，这也让作品中女性的眉目之间更是流露出一种菩萨之姿。

《簪花仕女图》中用工笔重彩的手法，描绘了五位雍容华贵的宫女②头戴不同的花朵，其中一位手上停着一只蝴蝶，脚边有两只小狗和一只白鹤。和辛夷花，假山石代表花园。这张图的本意应是唐代的“扑蝶图”。扑蝶图就是这件作品的同类异常本。描述的是嫔妃们在特定的时间用花朵打扮自己，蝴蝶落在谁的身上，谁当天就得到皇帝宠幸。画中手上落有蝴蝶的仕女就是当天幸运的嫔妃。画中的女性们外面套着一件半透明的衣服，里面是一件抹胸。这样的衣服只有在后宫才能穿着。从画面吸引蝴蝶的主题，到一群女性穿着半透明的衣服，整幅画面透露出一种含蓄暧昧的意味。记录了美女如云的后宫勾引皇帝的一幕画面。画面中的女性虽然凝视手中的花朵或逗弄小狗，但是似乎意识到观赏者的目光，刻意像观看者展现优美的身姿。画面中的主角看似是雍容端庄的仕女，其实是仕女们费劲心思吸引的男子和她们的拥有者——画面外的皇帝。画中的女子则是审美和欲念的对象。活泼的小狗，优雅的仙鹤，娇艳的花朵，它们是仕女完赏的对象，而仕女又是观看者玩赏的对象。在寂寞的深宫中，共同分享着一个标签——玩物。③

图1

图2

（二）美艳浮华

喜多川歌磨（1753-1806年），是浮世绘三杰之一，也是日本江户时代的画家，对处于社会底层的歌舞伎充满了同情，并以她们为主题刻画了大量的浮世绘作品。他画面中的每个女性同样是体态丰腴，面部圆润，但是服饰更为朴素和平民化，人物动态更为丰富，描绘了千姿百态的女性生活场景。

画中的女性——游女们和歌能乐，会茶道书画，男欣赏的不仅是她们的外貌，更是引以为精神知己，在交往过程中遵守礼节。美人画详细的纪录了这一过程。④“女子递茶给客人，主客皆衣冠整齐，以及聊天，邂逅，初夜的心情种种场景的描绘，重在情愫的表达而非色相的引诱。”在作品中，不管上至大名将军，还是商人庶民，到歌舞伎町，多重情致的契合而不及权钱。如彼此心仪，泽遵守礼仪结为夫妻，若是缘尽，绝不纠缠。这便是“游乐的哲学，也是江户艺妓通行的准则“粹”。游女之间奉行“媚态”“执拗”“洒脱”等特质，指距离近切到极限，也会让对方感觉到不可亵玩。游女在精通风月之道和人情世故中包含着一种女性对男性主宰的自觉反抗。

图3

四、沉沦与兴盛——中日女性绘画不同的发展道路

唐代是中国女性角色绘画的一个高峰，唐代女性绘画中的角色在中国历代女性角色中最为大气和富贵，在之前和之后的女性绘画角色逐渐显得赢弱和病态。也是唐代之后封建社会逐渐走向衰落在艺术作品在画面上的反映。而江户时代末期——1868年，日本受到商品经济的冲击和外来文化的影响为日本美术过度到现代艺术提供了条件。也让日本的浮世绘，美人画等传播到欧洲，甚至影响到了印象派，中日女性形象绘画走向不同的道路，有如下原因：

（一）宏观环境的变化

唐代的鼎盛时期过后国力逐渐衰弱，到了清朝更是实行闭关锁国政策，接触到的的外来文化稀少，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也越来越少。而日本明治维新之后积极打开国门学习西方先进的文化艺术，走出了自身独特的民族艺术特色。

（二）不同的女性社会地位

唐代是中国女性社会地位较高的一个时期，往后发展到宋朝出现了程朱理学，女性开始讲究三从四德，裹脚等。社会地位越来越低作为男性的附属而存在。故艺术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越来越显得病态赢弱，头大身小。江户时代武士阶层程朱理学思想占据主导，男尊女卑的倾向强烈，但是平民，町人（商人）农民之间女性的地位受到一定的保护，并且有财产继承权。

五、画中窥人——两种不同的女性观看视角

“女人的风度在于表达她对自己的看法，以及界定别人对待她的分寸。她的风度从姿态，声音，见解，表情，服饰品味以及选定的场合上表现出来。身而为女性，女人必须不断的注视自己，女性必须观看自己的行为，因为她给别人的印象，特别是男性的印象，将会成为别人评判她一生成败的关键。所以别人对待她的印象，取代了她原有的自我感觉，而男性则先观察女性，才决定如何对待她们。”

图4

女性几乎无时不刻与自己的个人形象联系在一起。女人不得不把自己一分为二，分为“观察者”和“被观察者”这也可以看出，在古代中日绘画中，女性的“被观看者”是如何观看自己。女性把自己一分为二，一部分像观看男性的角度一样观看自己，把自己当作“景观”一样观看，同时在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出男性如何观看女性，也可以得知她们如何观看自己。⑤女性本身的观察者部分对待被观察者的部分，这一典型的自我对待构成了女性的风度。女人的身体观察者是男性，而被观察者是女性，因此她们把自己变做一个极其特殊的观察对象——“景观”。

日本美术学习中国美术的的绘画特点并且走出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另外一条道路。其中对女性角色的描绘尤为典型，一个擅长描绘闺中之妇，另一个擅长描绘歌舞艺妓游女，体现了两种不同的审美趣味。而周昉和喜多川歌磨两位艺术家很具有代表性。女性的身体无论是从古至今还是中外，在艺术作品中，一直是作为一种特殊的“景观”意味被欣赏。对比研究中国和日本两个地理位置临近的国家，艺术和文化相互影响，相似而又各不相同，可以窥见当时的女性角色在社会中如何被观看，以及她们如何观看自己。

两国对女性的观看是相似的，也是不同的，相似之处是都把女性当做一种理想的“景观”和拥有者的“物”而描绘，画面的主角不在于画中而在于画外和观看的男性。不同之处是唐代女性描绘的多是寂寞深闺场景，表现的是女性对男性的思念。江户美人画多为游女歌伎，表现的是艺术家—男性心目中理想化的女性，体现了男性对女性之美的幻想集合。

注释：

①巫鸿.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J].三联生活周刊,2019.

②曹星原.中国美术史50讲.

③李晓愚.古画的故事[M].北京:译林出版社,2020.

④汪涌豪.只日的风景[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

⑤约翰·伯格.观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