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2021-09-22
在现代文坛上,能同时在小说和散文两块田地里经营,且自成一家的人并不多,汪曾祺是其中一个。他不仅能写一手优秀的小说,更能写一手漂亮的散文。《人间草木》便是写草木虫鱼的经典散文。汪曾祺爱人、爱草木鱼虫、爱世间一切美好事物,他对各地美食佳木与鸟虫花草的刻画是如此细致,一桩桩温情往事与一株株欣荣草木交缠在一起。他曾说,“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人生一世,你我恰似草木,要钟情光阴,钟情每一个值得的瞬间。”
【经典摘抄】
赏花赏到气息,氛围,情怀。隔江看花,隔窗听雨,隔着人世中一层一层占有的标签,轻启那古旧又明润的光。如同,浴一回月光,落两肩花瓣,踏一回轻雪,活着,走着,看着,欣喜着,却没有患得患失的心情。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
【片段赏读】
这样的文字,和汪曾祺的为人一样,都是“淡”的,却如同小桥下的流水,浅吟低唱,充满着生活的灵动。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东看看、西看看,把看到的种种都详细地说给大家听,却又不显得琐碎。真正的生活是热腾腾的,有温度的,有色彩的,而不是冰冷的、苍白的,需要慢慢走,慢慢欣赏,收起患得患失的心。赏花,就任花瓣落满双肩,只为花开的瞬间、生命的饱满绽放而欣喜;做客时主人还没有归来,就和门外的花一起站一会儿,生命的每一刻都有美丽的风景,只要你有一颗欣赏的心。
【经典摘抄】
我在祖母的首饰盒子里找到了一个琥珀扇坠。一滴琥珀里有一只小黄蜂。琥珀是透明的,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黄蜂。触须、翅膀、腿脚,清清楚楚,形态如生,好像它还活着。祖母说,黄蜂正在飞动,一滴松脂滴下来,恰好把它裹住。松脂埋在地下好多年,就成了琥珀。祖母告诉我,这样的琥珀并非罕见,值不了多少钱。
后面我在一个宾馆的小卖部看到好些人造琥珀的首饰。各种形态的都有,都琢治得很规整,里面也都压着一个昆虫。有一个项链上的淡黄色的琥珀片里竟压着一只蜻蜓。这些昆虫都很完整,不缺腿脚,不缺翅膀,但都是僵直的,缺少生气。显然这些昆虫是被弄死了以后,精心地,端端正正地压在里面的。
我不喜欢这种里面压着昆虫的人造琥珀。
我的祖母的那个琥珀扇坠之所以美,是因为它是偶然形成的。
美,多少要包含一点偶然。
【片段赏读】
自然之美,美在偶然间的邂逅,美在它们从来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沈从文说,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同样,没有任何一种人力能制造出一个晚上的月光,一个池塘边的萤火。放学路上一朵新开的油菜花,光临书桌的一只瓢虫……也许,你也曾在自然的缈缈之光中,被它照亮心灵。
美,是如此脆弱易逝,谁又能否认这种“照亮”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呢?
【经典摘抄】
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我有一天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雨又下起来了。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開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我想念昆明的雨。
【片段赏读】
游子客居在外,动荡漂泊,花、雨水与人,都静静地追随着自然的脚步,或绽放或生活。汪曾祺用极简的笔、极淡的墨写出了温润的乡土味。雨的美,不仅在于它的清爽、润泽、透亮,更在于它给万物带来的情味,以及雨中人与万物产生的关联。吃酒,赏雨中丁香花饱涨的花骨朵,凡此种种,都充满美意,那是汪曾祺送给人间的“小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