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昆明的内迁营造业研究
——兼论华盖、兴业、基泰建筑事务所对近代昆明城市建设之影响
2021-09-22侯亚楠曾巧巧
侯亚楠 杨 毅 曾巧巧
昆明在1905年被迫开埠,1910年“滇越铁路”建成通车,一方面打通了昆明与越南的“建筑走廊”,诸如钢筋、混凝土等新材料得以迅速舶入昆明,促进了近代云南建筑业、营造业的肇始;另一方面“所有生产要素包括资金、劳动力、技术都先向昆明集中”,[1]奠定了云南在西南地区建筑行业的重要地位。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1928年颁布实施《市组织法》,依据该法规,昆明正式建制[2]并成立市政府,掀开了昆明近代建筑发展最重要阶段的序幕。
20世纪30年代初期,在大型公共建筑中掀起的“法式风格”热潮(如昆明甘美医院,其临街立面是外廊式的连续拱券且细部装饰丰富,图1),而昆明主城街道两旁的小型建筑较多是“一颗印”传统民居和两到三层的砖木结构商铺,各种建筑风格杂糅,呈现出多元文化汇集、融合的城市风貌。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随着战略阵地向西南地区迁移,内地的学校、工厂和众多文化团体也随之迁入昆明。其间,“中国固有之形式”的建筑思潮逐渐淡去,“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如雨后春笋大量出现。诸多建筑事务所和个人建筑师在昆明设立办事处,以满足内迁的银行、企业和本地昆明市政机关的大量建设所需。营造学社也设立西南分社,辗转于云南、四川等地开展古建筑的田野调查,最终于民国29年8月(1940年)完成了《云南古建筑调查录》一册并交于云南省民政厅。[3]总之,战时的昆明不仅成为抗日后方的重要战略阵地,也拉开了昆明“现代主义建筑”的序幕,各种建筑思想在这里碰撞,在昆明近代城市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图1:甘美医院
如果说从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到1937年南京沦陷是近代建筑黄金十年[4],那么1937年到1947年可以称之为昆明近代建筑的“十年发展高潮”。反观对中国近代建筑史的研究,其研究对象大多集中于南京、上海等民国时期的中心城市,且研究内容多为建筑师及事务所或城市规划领域,以营造业为切入点研究西南地区的近代建筑史的成果较少。因此,本研究试图通过梳理近代昆明营造业的发展弥补这一不足,以期能为有关昆明地区“战时建筑”的研究提供线索。
一、战时城市规划草图——建设高潮的前序
民国20年(1931年),昆明市政府拟定《新市场开辟计划》进行街市改造。“拆除正义路、金碧路、威远街、小西门、东寺街、大观街一带沿街陈旧民房,”[5]新建南屏街两旁铺面,后又拓展金碧街两侧骑楼式铺面。这些街巷面貌焕然一新后一跃成为城市商业中心,这也为抗战时期华盖事务所设计的大量银行、办公楼等金融建筑做了地理位置上的选址铺垫。随着抗战全面爆发,昆明在西南地区的战略地位逐渐提升,又加之沿海、内地的机构、企业内迁,人才的荟萃一方面带来了先进的城市规划思想,另一方面过多的人口使昆明中心城区拥挤不堪,更大的城市发展需求迫使昆明市工务局[6]进行合理的城市规划。
1939年,昆明建设史上第一份城市规划蓝图诞生了,时任昆明工务局局长丁基实在1936年提出构想,交由技术人员沈长泰执笔绘制,该图称为“大昆明市规划图”。[7]该规划图对战时昆明的城市建设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大昆明规划”的整个构想,均是以滇池为中心展开的,其中第二条提出“将滇池环湖道路与环湖各县区相连”,以完善市区道路网络系统,抗战时期打通的两条南北短街——“新祥云街”与“晓东街”正是基于此而形成。晓东街的开发采用旧时建房的价值充抵房租的开发模式,使短时间内晓东街汇集了各种小吃餐馆咖啡厅,鞋帽百货商铺,十分繁华。后来华盖事务所设计的著名建筑——南屏大戏院也选址于此,这所昆明第一座专业的现代影剧院建成后吸引着大量市民前来观影,上到军官商贾,下到平民百姓无不咸聚。
1942年在市工务局局长唐英任内,又在“大昆明市规划”的基础上提出了《昆明建设计划纲要》,对昆明城区的市中心作了初步功能分区和城市道路规划。值得一提的是,丁基实和唐英早年均外出留学,而欧洲从中世纪开始就有“建造规划”的丰富经验。归国后两人都曾在同济大学任职(其中丁基石先生教授“都市设计”[8]课程,唐英先生教授“房屋建筑学”课程),他们不仅将国外先进的规划思想引入国内教育体系,还在昆明城市规划之初将之与昆明的地方景观结合,可谓是近代城市规划历程中的创举。此外,时任市工务局“计正”一职的沈长泰,祖籍江苏南京,也曾在欧洲留学,迁往昆明后同时主持伯庚事务所,且与同在工务局任职的杜彦耿交好[9]。杜彦耿父亲早年在上海开办营造厂,从小受到家庭熏陶而接触建筑,他在1931年组织成立了上海市建筑协会并任执行委员,同时也是该协会出版的《建筑月刊》[10]杂志的主编。上海市建筑协会是近代极其重要的营造业同业团体,而《建筑月刊》是近代营造业的主流期刊,杜彦耿无疑是近代营造业的先行者。正是基于杜彦耿、丁基实这样的人才输入使“大昆明规划”草案得以初步描绘,为即将到来的建设高潮作了前序准备。
二、战时营造业管理——建设高潮的铺垫
营造业的发展与营造厂的有效管理密不可分,因此对营造业的研究应该涉及近代营造业法制化的发展历程,这些法规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营造行业的各类建造活动,决定着建筑师和营造厂各自的角色分工。因此,笔者从营造厂、建筑技师登记与管理方面相关的法律法规着手,论述战时营造业的制度化发展。
1.对营造业的管理:民国28年2月(1939年),云南省政府根据国民党内政部训令,抄发并实行《管理营造业规则》[11]。该规则第二条即对“营造业”给出了具体定义:特指经营建筑与土木工程之营造厂、建筑公司及其他同类厂商。同时要求各营造厂需登记在案,依法登记包括地址、经理人或厂主姓名、主任技师、资本数额及内部构成、业务范围等信息(图2)。此外,将营造厂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各等级对应不同的申请条件和工程数额上限。其中甲等所对应营造厂的资本数额和申请条件最高,其他等级的营造厂申请条件依次递减。[12]甲等营造厂可承办各种大小工程,乙丙丁则不然。后于同年7月14日,统一营造业登记申请书、登记证,登记表、保证书格式,并由此在全省范围内实行统一的营造业管理。据云南省档案馆资料显示,在《营造业登记簿》上除需要填写上述基本信息外,还需要对担保人资质以及证明文件严格审查。如变更组织者、资本数额、代表人等情况下,均应申请重新登记,自此开始对营造业的严格登记管理。当时的物价上涨极快,抗战第二年(1938年)比第一年大约每月平均增长10%,[13]因此原本《管理营造业规则》中对各等级的营造厂商的登记资本数额、承办工程数额,都因物价上涨而与市场有较大落差,于是内政部重新修订部分条款,并于民国23年(1934年)一月颁布了《修正管理营造业规则》。[14]
图2:营造业登记表
2.对建筑师的管理:相比于战时营造业的正式管理,昆明市政府对建筑执业的管理较早。虽然国民政府于民国18年(1929年)就已经颁发《技师登记法》,要求农业技师、工业技师、建筑技师登记在案并统一技师证书格式,但昆明于1933年才制定《建筑条例》和《建筑工程承揽人登记暂行规则》。[15]民国27年(1938年)12月,立法院又出台了《建筑法》,对建筑许可、工程图样和说明书的绘制内容、建筑建设的界限范围、建筑的管理做出具体说明。根据建筑法,先后又在民国32年(1943年)和35年(1946年),出台了《建筑师管理规则》和《营造业、建筑师条例及实施细则草案》。[16]省建设厅按照这些规则审查办理相关手续,对建筑师的执业管理越来越完善。
3.法规中对建筑师与营造厂的各自分工规定:根据《建筑师业务规则》,建筑师负责一切建筑上的事宜,例如预拟建筑方略,进行草图计划、投标图样、编造营造说明书和各种合同条例,供给大小详图,发给承包人领款凭单。因此,营造厂不仅需要对各种材料的应用了如指掌,并在此基础上预估各种材料用量、控制单位造价,提供估价单。童寯先生曾讲到“我们只完成施工图和施工说明书,连同结构图样一起交出,替业主招营造厂商投标,开价最低的厂商就得标施工”。[17]但开价最低并不是得标的唯一条件,很多工程往往会因为物价上涨或其他原因,不得不中断工程或导致最终亏本换取口碑和人脉。营造厂得标后,需要与业主、建筑师或事务所签订工程合同。从“中国电力制钢厂与陆根记营造厂的建筑工程合同”[18]中看,其内容包括契约文本(包括建筑章程、施工说明书、图样等)、工程范围、工程造价、付款方式、完工期等规定和违规条款。营造厂还需要制作“工程说明书”,说明底脚、钢骨水泥、水木石作、屋面、油漆玻璃、五金构件等材料规格、构造做法等具体事项。[19]但这些水、木、石作工人并不是固定的,营造厂内只有部分固定的技术骨干,除此以外则根据道路、水利等不同工种,临时召集施工力量,完成工程项目。在施工过程中,营造厂商还需要填写“材料清单”与“进度表”,[20]施工完毕后需要请建筑师和业主验收。
通过以上三个方面的论述,可以大致了解到当时营造厂与建筑师的执业规定与各自职责,以及一项工程从投标到竣工验收的整个过程,正是这些规定保障着战时昆明的城市建设。
三、战时内迁的营造厂——建设高潮的开端
抗战爆发之前,昆明本土的营造业总体上发展缓慢。昆明本地的施工机构是由剑川、玉溪等地来的木工和泥瓦匠开设商铺发展而来,这些商铺被称为“建筑商号”。到民国初年,“商号”的经营方式逐渐从传统个体手工业转变,开始具有营造业厂商性质。[21]截至1920年,昆明的营造业厂商仅有14家。赵培仁是20世纪30年代昆明本地著名的包工头,他承包的最重要的工程是昆华医院。此外,他还参与了云南建筑省会省立中学工程和云南大学校训委员会办公室工程。根据云南省档案馆的书信资料显示,这些工程集中在民国26年(1937年),且他负责的工程常常拖欠而不能按时交工。
抗战爆发后,大量上海、南京等地的一些著名营造厂也纷纷加入内迁队伍,到昆明承揽工程,带来了先进技术的同时也培养了一批新型的建筑技术工人,扩充了营造队伍,使昆明营造业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取得很大发展。据云南省档案馆一份名为“营造业登记簿”的文件显示,从民国29年5月(1940年)至32年(1943年)4月,共有228家营造厂登记,其中只有4家登记为乙等营造厂,其余全为甲等。甲等营造厂中有著名的朱森记营造厂、上海信昌营造厂、西南建筑公司等,其中对昆明城市建设影响最大的当属陆根记营造厂。
陆根记营造厂由陆根泉于民国18年(1929年)开办,曾承揽上海百乐门舞厅、南京国民大会堂等重要工程,后于1939年迁入昆明,厂址设于华山南路。由于其名声较大,又结识了当时云南省主席龙云,承包的一般都是省市工程或大型工程,如云南省政府光复楼的兴建、南盘江水利工程,还有内迁的电力制钢厂、二十二兵工厂、中央机器厂等隶属于军政部的工厂工程。其在昆明最重要的工程是抗战胜利堂。抗战胜利堂原名志公堂,原本是为了纪念龙公(云南省主席)治理云南政绩卓著而设立,又恰逢抗战取得胜利,遂改名为“抗战胜利堂”。当时昆明市政府向社会公开征求“云瑞公园纪念堂”[22]的方案,还为此举办了设计竞赛。参赛的有梁衍建筑事务所、华盖建筑事务所、营造学社、龄华工程司、昆明市工务局等共计9家,最后由清华大学毕业生李华(龄华工程司)得首奖。此次竞赛虽然不像中山陵设计竞赛那样规模宏大,也不是国际性建筑竞赛,但其从侧面反映了当时昆明的建设高潮。此外陆根记还承揽了南屏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云茂砂厂、卢汉住宅、谊安大厦(现昆明旅馆)等工程,这些建筑在类型、风格规模、建造技术等方面都远远超过了战前昆明建筑设计和施工的水平。
除了社交因素,陆根记营造厂自身的施工和管理水准也是很高的。据档案资料显示,该厂内部设有监工、会计、司账、看工、料师、厨司、杂役数职,共计400余人。虽然厂中人数众多,但对工程的质量是有严格把控的。据李岱传等人回忆到,“大部分工序全靠手工作业,但对质量要求比较认真,用行家话说,砖砌工程中,沙灰配料比例符合标准,搅拌均匀,砌体横平竖直,错缝压中而且整齐划一,外观清洁”。[23]陆根记营造厂严格执行自己的营造法,老板也时常亲自到工地监工,其承接的工程,不仅大多可以按时交工,而且从设计到建成品质均受到政府和市民的一致好评。
四、战时建筑事务所及其实践——建设高潮的呈现
抗战时期的大量人力财力的集中,带来了近代昆明城市面貌的焕然一新,大量人口和企业的迁入,极大地增加了对建设的需求。如果说当时的昆明为营造商们提供了用武之地,那相对于建筑师,昆明则可以称之为各种思潮之下的建筑试炼场。新型的居住小区,现代化的专业电影院,多功能的大型礼堂,银行林立的金融街,都是昆明城中新出现的类型。当时迁入的著名建筑师有徐敬直、李惠伯、虞炳烈、赵深、夏昌世、张以文等人,还有营造学社的成员,他们对近代昆明的建设功不可没。尤其是基泰工程司、华盖建筑事务所、兴业建筑师事务所几家著名设计机构,随着大部队向西南地区迁移,为昆明带来了现代建筑的思想。
1.基泰工程司
战前基泰工程司的张以文就曾到昆明指导昆华医院的施工,据文献记载,是昆明最早的一位外来建筑师。在抗战爆发后,基泰把总部基地迁到重庆,派梁衍[24]负责基泰工程司(昆明市同仁街133号)在昆明业务。根据云南省档案馆资料,基泰工程司在昆明最重要的工程是昆明市图书馆(现已不存),于民国28年9月(1939年)正式订立工程合同,最终由泰安营造厂中标建造。“基泰工程司”在“西南”大后方的许多项目皆围绕着“古典”的风格打转,但仍有个别项目突破了“古典”的范畴,向“现代建筑”方向试验,[25]昆明图书馆就是这种“折中”语言的实例。图书馆共两层,立面上延续了以往的“大屋顶”及斗栱层;斗栱层下的墙身分两段,上层素平,下层墙砖形成横向线条;入口门厅突出于主体建筑,两根粗大的柱子支撑着双坡屋顶,坐落于台基上,呈现出“古典”风格的端庄优雅(图3)。但其平面却具有现代建筑的简洁与功能性,平面呈倒“丁”字,丁字相交处设为门厅,各房间沿走道两侧布置,走道两端部设有出入口。昆明市图书馆项目是基泰工程司在昆明最大的工程,从设计图样、替业主招标选择营造厂、现场监工到最后验收都由基泰工程司完全负责。
图3:昆明图书馆正立面
基泰工程司除此以外的大部分项目,要么只负责绘制图样或只负责监工,要么是对现有建筑的改建扩建[26],甚至是修复河堤、绘制道路勘察图等类型的项目(表1)。即使当时基泰工程司在建筑业内已经很有声望,但是建筑师能接到的工程数量还是太少了。云南省档案馆资料中有一封梁衍以“基泰工程司”之名对云南大学扩建工程的自荐信,信中写道“弊工程司设计学校工程遍布全国,成绩早在洞悉之中,对于抗战以来一切建筑更多实用的贡献之昆华医院皆为本工程司之设计监造,故滇者建筑情形亦敢自称熟悉”[27],又列举了其所建造的南京金陵大学图书馆一例,最终还是被项目甲方云南大学婉拒。可见当时尽管昆明有较多建设需求,但是物资紧缺,兼顾抗战前线所需物料的同时难以满足地方城市建设之需。
此外,城市大量的建设人才需求,又加之各高校内迁,促成了昆明地区建筑教育空前地蓬勃发展状况。民国31年(1942年),昆明市政府为发展相关职业团体,任命梁衍和赵深为“工程师会”筹备员。两人又应邀在西南联大分别负责教授上下学期的“建筑设计一”和“建筑设计二”课程,每周4学时。[28]民国34年(1945年),梁衍又被聘为中国侨民银公司的常年建筑顾问。总之,当时的“基泰工程司”在从事建筑教育的同时,项目承揽类型上至道路桥梁,下至建筑改造,这是当时建筑师的基本状态,与当今建筑设计与土木工程设计的“各有所长”不同。笔者将现已查到的其在昆明的所有工程列入表1,以供读者参阅。
已知基泰工程司在昆明的项目总览表 表1
2.兴业建筑师事务所的新型住宅实践
兴业建筑师事务所同“基泰工程司”一样也承接了较多道路、桥梁类型工程,例如有翠湖环湖沟道及各出水涵洞工程、修补宝象河河堤工程。但与基泰工程司不同的是,兴业建筑师事务所接到了较多的政府工程,这是因为当年云南省政府聘请了徐敬直为“省建设委员会”工程师,因此很多与资源委员会、省建设厅、防空防灾相关的工程都被兴业建筑师事务所收入囊中。兴业建筑师事务所对昆明城市建设最重要的在于住宅方面,主持了“篆塘新村”的设计建造,使之成为昆明现代化居住小区的典范。自抗战以后,城市人口突增至二十余万,原有房屋不够分配,居住成为大难题。富滇新银行行长谬云台有鉴于此,遂发起集资等辟昆明市新住宅区借以容纳大量人口解决住的问题,民国27年(1938年)建成了昆明市第一个新兴住宅区——篆塘新村。篆塘新村地处金碧路之北,环城南路以东,该村由市政府、中央银行等各投资机关共同出资,聘请兴业建筑师事务所及公利营业公司合并设立的昆明建筑工程师事务所主持,并拜聘林徽因建筑师为顾问,设计了这一小区。[29]篆塘新村共设计建造有甲、乙(图4)、丙、丁、戊共五种户型,每种户型均有两个出入口和室外平台,平面上分别把会客室与厨卫组合在一起,卧室(每户4个)集中在一起布置。考虑通风和采光的需要,每户都留有适当的庭院与空地。为适应防空需要,住宅单体均采用平房。战时建筑以简单朴实、经济适用为主,因此大量采用地方材料,“筒板瓦”的坡屋顶、土墙基、毛石基础与局部土墙平面。整个小区统一设计、建造精良,水电、通信、交通、防空设施完备。市政府为使大多数居民不致负担过重,规定其利润不得超过12%,房屋建成即售空。在积累成功经验之后,营业公司又继续开发了靖国新村、巡津新村、大观新村等居住小区,均以独栋别墅为主。[30]
图4:乙种住宅
民国33年(1944年),兴业建筑师事务所还设计了宿舍类型的住宅,位于太和街,但目前尚未找到相关图纸资料及实存。此外,民国36年(1947年),云南省政府委托兴业建筑师事务所设计省政府办公大楼和门面、道路并扩充后部办公大楼等共计8期工程,主席(卢汉)府邸也包含其中。府邸位于西山,是一幢二层的砖木结构别墅,由陆根记营造厂建造。总体的平面延续了篆塘新村户型的布局,只是新加入楼梯间和会客厅组合在一起,目前改作宾馆使用(其他工程项目见表1)。
3.华盖建筑事务所与公共建筑新类型
在昆明近代做最多新类型公共建筑的是华盖建筑事务所。华盖建筑事务所于1931年在上海成立,其中童寯负责图房,赵深组织能力较强,负责对外接洽业务。抗战爆发后,陈植留在南京,童寯于1938年到重庆,赵深则于1938年前往昆明设立华盖办事处。“当时由上海到昆明的工商界、教育界人很多,通过这些人,赵深开始认识本地地主、官僚、资本家很多人,接到了多项任务”[31]。经过分类整理后,笔者分银行办公建筑与影剧院两种建筑类型来叙述华盖建筑事务所[32]这些作品对昆明城市建设的影响。
(1)关于南屏街上的银行和办公楼建筑:1930年起,昆明市拆除“近日楼”至“护国门”城墙,利用城墙和护城河地基修建南屏街[33],1937年将路面改为沥青路面。正是战事紧迫,工商企业和各大银行纷纷内迁,他们都需要有各自的营业场所,恰逢南屏街的修建,因此,南屏街道两旁新建了一大批新型的银行、办公楼、商号等各种金融建筑,还有一些新型的影剧院、服装店,带动南屏街南边的金碧路和东边的护国路成为当时昆明的金融中心。在这条街众多的银行建筑中,云南本地的兴文银行和由重庆迁来的商业银行——聚兴诚银行的设计都出自华盖建筑事务所。兴文银行(图6)是六层的砖木结构,立面分为上下两段,上部水刷石外墙面亦呈弧形,窗户均匀布置且由竖向线条分割;下部一二层通高,8根柱子形成弧形的柱廊入口,整体给人以挺拔、灵动的感觉。当时的弧形外观的建筑在昆明较少,因此它又被称为“凹楼”。兴文银行在南屏街上十分显眼。聚兴诚银行和兴文银行上部相仿,不同之处一为竖向线条平齐于屋顶下的墙面而非突出屋顶,二为后者立面呈方形而非弧形。南屏街上的几栋办公楼建筑与银行的设计都呈现出比例均衡,突出竖向线条,勾勒屋顶轮廓线形成统一的体量风格,极具“现代”建筑特征。
图6:兴文银行
(2)南屏大戏院(图5)和大逸乐电影院:南屏大戏院(1939年设计,陆根记营造厂施工,)也是华盖建筑事务所为昆明留下的又一个重要的建筑。它是由当时的龙云夫人、卢汉夫人以及其他上层人士出资创建的,是昆明第一座专业、完全现代化的影剧院,被誉为“远东第一电影院”。该电影院可以容纳1400人,在平面布置上,一层为门厅,一二层间以电梯相连,二层回廊设置观众休息处,临街一侧设置配楼和出口;它充分利用了两侧临街部分的两层裙房,并设有茶座、舞厅和其他商业服务等多功能房间。立面上部沿着弧形玻璃窗立有细长的柱子,窗下有突出的屋檐作门厅入口。弧形墙面与平直墙面连接处用窄而高的竖向墙面突出于屋面,增强了立面层次。影院还和美国好莱坞等影片公司都签有租片协定,极大地丰富了市民的生活。而后1940年华盖建筑事务所又设计了大逸乐大戏院,由上海鹤记营造厂包揽施工。但该戏院屋后山墙附近落日军炸弹数枚,导致部分坍塌。其原因是设计时未考虑空袭保固方面的需求,屋后山墙上段因为空气剧烈震动,而向内倾斜将近一尺,前面的山墙向外倾斜,情形十分严重。赵深提出的补救措施是“山墙及屋架均有倾斜,欲采用钢架加固屋架,屋面重铺,并在山头下加钢骨水泥”。这是当时少有的安全事故,因为此次事故赵深被司法机关刑拘半年左右才出狱[34],后来赵深重新执业设计了龙云的私立南菁中学(华盖建筑事务所在昆明的其他工程一起列入表1)。
图5:南屏大戏院
五、结语
抗战胜利后,大批的工商企业、建筑事务所、营造厂又迁回上海,设备、人才的流失使昆明顿呈萧条之势。到1949年,云南营造业已经凋零衰败,每况愈下,外来营造厂数量锐减,本地营造厂面临倒闭。但是自抗战以来,迁入的建筑师和营造厂为昆明带来了新的城市变革,也为城市建设注入了新的血液,为共和国建立后的昆明建筑业发展打下了基础,尤其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1.图房和营造厂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建筑师和营造业从业人员。抗战胜利以后,曾在陆根记营造厂工作的李岱传等人留在了昆明市建筑公司任总建筑师,马体正先生留在了昆明市政府任技师;在华盖建筑事务所实习的何立蒸,接受华盖建筑事务所的现代建筑思想的训练,第一次将“功能”与“实用”相联系,并将这一观点发表于《中国建筑》杂志的《现代建筑概述》论文中,后于民国35年(1946年)也在昆明成立了光华工程司,开始建筑从业实践;还有昆明市建筑业工会、昆明建筑师联合事务所培养的一大批昆明本土建筑师,形成了本土的建筑师队伍。面对胜利后百废待兴的建设需求,馥记营造厂经理陶桂林成立了中国全国营造业同业公会,旨在协助政府担负起建设之责,造福同业。为响应号召,南京、上海、桂林、汉口、青岛等地先后成立营造业工会,昆明也加入其中,陆根泉就是常任理事之一。
2.引入现代建筑思想和新的建筑类型。这一时期昆明出现了很多新的电影院、银行建筑、办公楼、商场性质的现代建筑,打破了以往昆明受到殖民地外廊式、法国文艺复兴式、哥特式和宗教文化影响下的公共建筑风格。新出现的现代建筑空间连续而流动,平面简约而灵活,房间各功能布置合理,外观简约,去除了繁复的装饰,例如南屏电影院的弧形玻璃幕墙,昆明市图书馆的丁字平面等。
3.建筑材料的发展。为适应战时状态下的钢材、水泥等现代建筑材料供应严重不足,不得不“向传统的民间建筑学习,以就地取材的‘简易建筑技术’实现低成本快速建造”。[35]昆明图书馆、抗战胜利堂等“民族复兴”风格的建筑和各“新村”的修建,大量使用了本地的各种青砖瓦和石灰、砂石,促进了本地建筑材料发展;电力制钢厂是由原来“国立中央研究院工程研究所”组成,它的迁入打破了昆明用钢依赖进口的局面;民国28年(1939年)还成立了昆明水泥股份有限公司,成为云南第一家水泥工业企业,为修建公路铁路和国防工程提供了大量水泥,并用于抗战胜利堂和安宁温泉会馆的修建。
云南有一种“刀耕火种”文化,指的是被火烧过的土地会更容易种植粮食作物。近代昆明建筑史上的“十年发展高潮”在战火中诞生,一方面昆明贫瘠的土地为建筑师们提供了“现代建筑”的实践土壤,内迁的营造厂与建筑师们也作为“种子”反过来为昆明带来繁荣的城市建设;另一方面内迁的建筑事务所、营造厂培养了一大批建设人才,这些埋藏的“种子”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昆明开启了新的一页。
(致谢:论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历史与理论研究所汪晓茜老师对文章结构与民国法规部分的写作建议指导,以及沈安波老先生的口述史料及实物资料,谨此一并致以衷心感谢!)
注释
[1] 彭飞.昆明近代城市形态发展的特征及其影响因素[D].昆明:昆明理工大学硕士论文,2009.
[2] 昆明曾在1922年成立市政公所并颁布《昆明市暂行条例》,但在1928年才正式成立市政府建市。
[3] 昆明市档案馆.档案编号:1011-001-01134-029 云南省民政厅就检送云南古建筑调查录一册已收到请查照给中国营造学社的函。
[4] 汪晓茜.大匠筑迹——民国时代的南京职业建筑师[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4.
[5] 韩雁娟,李百浩.近代市建制初期昆明田园城市规划实践与思想[J].城市规划学刊,2017(05):111-118.
[6] 市工务局:民国19年(1930年),昆明成为省辖市,市政府设工务局主管市政建设的土木建筑工程。
[7] 该规划的主要内容有四个方面:一是以滇池为中心,滇池周围各县,均为大昆明市的范围;二是修筑环湖道路与昆明市区及环湖各县区相联系并形成全市区的主要陆上交通网络。同时规定了沿滇池的重要码头位置和水上航线;三是对扩大后的市区范围,按原有的县区做了简单的功能划分,标明了沿湖主要名胜古迹和风景点,并确认沿湖为游览和疗养的地带,从而相应地对沿湖新建项目作了必要的控制;四是标明了与滇池水源进出有关的主要河流。
[8] 吴志强,杨婷.同济规划设计教育的早期发展[J].城市规划学刊,2019(03):p11-19.
[9] 沈长泰与杜彦耿的故事来自沈长泰的小儿子沈安波老先生向杨毅教授8人团队的口述。杜彦耿来昆明后在市工务局担任顾问工程师,一直租住在沈长泰的另一栋小别墅中(现已不存),由于杜老晚年患有眼疾,沈家时常都会去看望他,逢年过节常常一起吃饭,直到杜老先生最后去世。现部分摘录上海地方志办公室对杜彦耿先生的介绍:《建筑月刊》停办后,杜彦耿于民国27年率一批学生来到大后方云南昆明,又做起建筑设计兼施工,第一项工程是位于南屏街口的好几组规格比较高的出租住宅。当时一批建筑师集中在昆明,杜以其在同业中的威望,出面组织了昆明建筑师公会,为以后的昆明建筑师组织的成立奠定基础。抗日战争胜利后,杜彦耿因长期伏案工作,患了青光眼,视力极差,所幸得到在昆明工务局工作的沈长泰的帮助,在该局担任顾问工程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在昆明市建设局担任顾问。
[10] “建筑月刊”:杜彦耿撰写的文章在整个月刊中达60%,其中连载的22期《营造学》更是将营造行业提升至学科层面。《建筑月刊》是近代中国建筑界最重要的主流学术期刊之一,其主要内容是对当时国外建筑的钢骨构造介绍,建筑材料介绍,工程估价算法以及国内上海、南京、武汉等地兴建的重要近代建筑的工程图样,还刊载一些营造厂的广告和供给建筑材料的商家。
[11] 云南省档案馆 档案编号:1106-003-00443-004 行政院关于修正管理营造业规则给云南省政府的训令。
[12] 以甲等为例,其资本数额应在5万元以上,并满足下列五条条件之一:1.承办过五十万元以上之工程且成绩优良2.曾领有乙等登记证承办工程累计满五十万元且经主管机关认为成绩优良者3.营造厂商或代表人经经济部核准为土木或建筑部工业技师者。4.营造厂商或代表人具有大学或高等专门学校修习土木工程科或建筑工程科毕业同等学力并曾任工程学科之技术职务满四年成绩优良者。见云南省档案馆,档案编号:1106-003-00443-004.
[13]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档案编号:四 29665 昆明市物价调查表、指数表,物价上涨原因及有关文书。
[14]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档案编号:一(二)6 18391内政部关于修正管理营造业规则案附各省地方行政训练团要项及时数分配纲要。
[15] 云南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云南省志 卷四十二 建筑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102-103.
[16]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档案编号:一(二)6 14441建筑技术规则及有关文书。
[17] 童寯.关于“华盖”的交代//童寯.童寯文集[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437.
[18] 云南省档案馆 档案编号:1077-001-03450-002中国电力制钢厂与陆根记营造厂建筑工程合同。
[19] 云南省档案馆 档案编号:1077-001-03450-004陆根记营造厂关于建造中国电力制钢厂碾压间及锻造间工程说明书。
[20] 云南省档案馆 档案编号:1012-008-00625-033泰安营造厂建筑昆明图书馆工程进度表。
[21] 云南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云南省志 卷四十二 建筑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89-90.
[22] 抗战胜利堂原址为清代云贵总督衙门,辛亥革命后,这里曾开办省立师范学校,后改称“云瑞中学”,云瑞公园由此得名。现在的云瑞公园在抗战胜利堂对面,老的云瑞公园在抗战胜利堂规划范围内。且该竞赛的参赛图集的史料由沈安波先生提供。
[23] 李岱传、马体正、姜一鹍.陆根记营造厂在昆明[C].昆明市政协文史资料和学习委员会.风雨忆当年——昆明市政协文史资料集萃(下)工商篇//云南:云南美术出版,1997:P173-174.
[24] 梁衍:梁衍在昆明还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昆明巡津街20号,后于民国34年(1945年)迁至环城南路66号],与华盖事务所不同,并非所有项目均在合同末尾签署“基泰工程司”。
[25] 黄元炤.基泰工程司(下):“稳定”“转折”“战时”与“战后”的阶段(1930—1949),及“分路”后(1949—)[J].世界建筑导报,2014(02):25-31.
[26] 改建工程指的是中央银行昆明分行的改造门面工程,包括立面门窗和平面布置,梁衍还对室内陈设提出修改意见,包括柜台台面部分高度降低和柜台上铁栅栏样式的修改。见云南省档案馆,档案编号:1023-001-00181-009.
[27] 此为云南大学扩充理工学院及男生校舍工程,最终由虞炳烈设计宿舍图样及说明书,夏昌槐设计男生宿舍,委托基泰工程司负责建造。见云南省档案馆,档案编号:1016-001-00686-014.
[28] 云南省档案馆 档案编号:1032-001-00005-015西南联大聘梁衍、赵深先生为建筑设计讲师的聘书。
[29] 上海市档案馆 档案编号:Q53-2-51-3 中央银行职员住宅区昆明市新住宅区建设说明及图表。
[30] 昆明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昆明市志(第二分册)[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381.
[31] 童寯.关于赵深的交代材料//童寯.童寯文集[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409-411.
[32] 尽管从目前资料来看,童寯先生是否到过昆明并参与昆明的项目尚未可知,但出于事务所的三位合伙人早已约定好所有工程都以“华盖事务所”之名的考虑,笔者将其在昆明的项目均纳入“华盖”的实践范围。
[33] 杨萍.民国时期昆明城市建设规划纲要[J].云南档案,2016(03):P22-29.
[34] 童寯.关于赵深的交代材料//童寯.童寯文集[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409-410.
[35] 李海清,敬登虎.全球流动背景下技术改进与选择案例研究——抗战后方“战时建筑”设计混合策略初探[J].建筑师,2020(01):P119-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