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 阶

◇尤 磊

一楼到二楼二十级，二楼到三楼二十级，总共四十级。这个加法王平凡从三十岁做到了四十八岁。

王平凡在这个科级局委里担任一个小股长，一米六八的身高，五官虽然端正，组合到一起却并不显得精致，正如他的名字，从内到外透着挥之不去的平凡。

一楼是各股室面对群众的窗口，二楼是档案资料室，三楼是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党组成员、副局长、局长等大小领导们的办公室。马上要换届了，从一楼升到三楼是王平凡的梦想。

现实很残酷。平级的，支部书记、股长、办公室主任副主任，大致一算一二十人，每届能提溜俩仨就算阿弥陀佛了，能轮到他王平凡吗？

王平凡爱喝酒，但没酒量。每于微醺之时，王平凡便装着瞌睡虫袭来，有沙发躺在沙发上，条件简陋的场合，坐着也能睡着。其实他没睡，伴着假装的呼噜声，大脑正高速运转呢。他会将股级干部排排座次。办公室高主任、钱副主任他是没法比的，马局长的得力干将。人事股费股长会来事，局长们是他家的常客。二级机构监测办支部书记华冷梅是个女同志，小蛮腰专门在马局长面前扭。一路比下来，王平凡就烦恼了。这时候，王平凡会“忽”地睁开眼，袖子一撸，来，我再打一轮。酒友们便都笑，得了吧，打晕鸡是吧？要不先把刚才那两轮补出来？王平凡便又散了架似的装睡去了。

考核前一天，王平凡中午喝了两盅，以酒遮面，他冲上三楼，挨个儿敲开了领导的门。毕业就到局里工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三十年了，青春都奉献给局里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杨副局长、吕副局长都微笑着望着他。到了马局长面前，他劈头一顿训：王平凡，摆什么老资格，啥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午间饮酒，公然对抗生活纪律，你说你还想不想干了？

王平凡脑袋“嗡”地一下子，瞬间蔫了下来，口中唯唯，转身飞一般地逃开了。身后传来一个“滚”字。

本次换届只提拔了一个人，会计股的刘副股长。刘副股长在贫困村做了三年第一书记。马局长说，当初下乡时局党组就有言在先，提拔他名正言顺。

王平凡莫名兴奋起来。他看好的人都没戏，并且吃了哑巴亏还都得憋着，憋出内伤脸上还得微笑着。兴奋。小刘提拔后的职务是虚职副科级干部，按三年一个坎算，等干到实职局长也快退休了。

新班子调整后紧接着召开了年度工作会，高主任、钱副主任、费股长、华书记包括他王平凡，每人获得一张“先进工作者”荣誉证书，王平凡的荣誉证书还是刘副局长颁发的。当然，按照规矩，王平凡还是面带感激的微笑说，谢谢刘局长。

当天夜里，局内部食堂摆了两大桌，局领导与荣获“优秀工作者”的股级干部们一桌，没有获奖的股级干部一桌。

马局长示意高主任每人面前满上一杯白酒。

事先申明，今天这酒是马某人珍藏了十几年的老酒，不算搞腐败吧？马局长哈哈一笑。看这颜色，这黏稠度，酒虽不算名酒，韬光养晦十余年，只这精神也算可佳了吧？接连办了两件大事且大局平稳，马局长陡然生出了运筹帷幄的豪情。同志们，我们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发扬白酒精神，无私奉献，任劳任怨，眼睛不要总盯着名和利，身外之物，对吧？

王平凡干了两大杯，然后不待领导敬酒伏在桌上睡着了，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睡着了。

从此以后，王平凡像换了一个人，早出晚归，兢兢业业，整天泡在一楼、二楼办业务，没事从不上三楼。

一天夜已深了，王平凡还在股室里加班，马局长下楼发现了，很感动，老王，年纪也不小了，不用这么拼命。

王平凡倒不好意思了。马局，老马自知夕阳短，不需扬鞭自奋蹄，这不您教导的吗？

不对，你小子没说实话。马局长一脸疑惑。

谨遵局长指示，发扬白酒精神！王平凡起立，双脚一磕，敬了个礼。

马局长大笑一声，然后很伤感地说了一句，老王啊，以后还是要多到三楼走动走动，我还是想听听你们这些老同志的真心话。

王平凡连连摆手，一楼到三楼四十级台阶呢，年纪大了，我这腿脚不灵便，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