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转会背后的金钱游戏

七猫 林意欣

2021年3月，胡安·拉波尔塔成为了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的球会主席。作为几十年的死忠球迷兼激进的加泰罗尼亚主义者，拉波尔塔有很多宏大的设想，他希望能带领俱乐部走向辉煌，不仅要打败夙敌皇家马德里，更要在竞技统治力和商业价值上都赶超大洋彼岸的那些美国俱乐部。

直到他看到了球队的账本。

“我们努力了很久，”2021年8月6日，拉波尔塔站在媒体和球迷的面前，宣布巴塞罗那俱乐部将与球队一直以来的核心、灵魂和代言人里昂内尔·梅西分道扬镳，“整个董事会都很难受，但俱乐部实际情况很困难，我们不能让俱乐部冒风险。”

梅西作别巴塞罗那，一个时代结束了。

被拖垮的巴塞罗那

数字不会说谎。在体育圈有太多人用这句话来评论运动员在场上的表现，但在真实的体育产业里，它更重要的意义是评价一家俱乐部能否拥有相对良性的财务状况。

这是一个圈内人都知道的秘密，尽管在外行人看来很难想象：在体育产业里所有的环节中，站在鄙视链最高端的那一环——职业体育——或许是最难从账面上找到出路的。在转会费、赞助费、门票和周边销售、电视转播权里那些在高空中飘来飘去的天文数字，均摊到每个赛季，往往无法覆盖更加高昂的成本。这是一门烧钱的生意，行业里的老人会告诉你，能赚钱的职业俱乐部在世界上都是凤毛麟角。

在上台之前，拉波尔塔以为他要面临的是两亿欧元的债务，他能接受，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账本告诉他，巴萨的总债务达到了11.73亿欧，即使用俱乐部所有的现金和资产去填补，依然有将近5亿欧元的赤字。更要命的是，巴塞罗那的工资帽不够用了！

按照西甲的规定，每个俱乐部的工资帽数字是收入-工资和转会费摊销成本-当期需要偿还债务支付的现金-其他成本。

受疫情影响，俱乐部收入当然是锐减，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空场和俱乐部博物馆被迫停业所带来的不仅是门票收入的降低，也有商品、食品零售、体育场区域场地租赁费用的损失。

收入下降了，但成本并没有下降，该发的工资还是得照发，当初喜滋滋四处挖人给出的转会费现在还是得按期付账。而且不要小看那个公式里所谓的“其他成本”，它通常指的是因为辞退管理层、教练员或提前解约球员而造成的违约金，而在拉波尔塔上任之后，巴萨刚刚进行了俱乐部内部大清洗。多名高管以及大批的拉玛西亚基层管理人员和教练被解约，甚至还有部分球员被解约，给巴萨带来了巨额应付账单。

这一通操作下来，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的当期须偿还债务达到了昂贵的7.3亿欧元，这像是一把重锤，把巴萨的新赛季工资帽锤到剩下了3.8亿欧元，而在疫情之前，他们的工资帽还是西甲最高的6.7亿欧元。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梅西等队内巨星自愿打9折降薪，并且接受分期分款，巴萨的球员薪金总额依然是上赛季俱乐部总收入的110%;即使梅西降薪幅度达到50%，巴塞罗那依然没有余力续约这位当家球星。

账本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化作红色惊叹号，在拉波尔塔的脑中拉响危机警报。他并没有放弃，他和其他管理层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与梅西探讨了各种拆解合同的方案，但均未能通过西班牙职业联盟的审查。联盟反而提出了另一种方案——卖掉西甲和西乙未来40年的电视转播权，换取CVC资本总计27亿欧元的注资，如果有这笔钱，巴萨的财政危机就能迎刃而解。

拉波尔塔拒绝了。“面对世界足坛时刻面对的不确定性，签下一份长达半个世纪的协议是不恰当的，”巴萨在官方发布的声明中说，他们不愿意如此短视地“卖掉我们的未来”。

最终，警报全面失控，奏鸣成一首无可挽回的离别曲。

大巴黎的新型战术

几天之后，梅西宣布加盟巴黎圣日耳曼，在巴塞罗那正北830公里的地方，这位足坛帝王找到了自己的新家。

某种程度上来说，巴塞罗那的财政危机源于对现代金融手法的生疏。今年4月，《福布斯》将巴塞罗那评为世界上最之前的足球俱乐部，市值高达47.6亿美元，而排在第四位的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价值比巴塞罗那低了整整10亿美元。

那么，为什么巴塞罗那会因为钱的问题而被迫放弃自己的当家球星呢？答案只有三个字：现金流。

這家老牌的欧洲俱乐部非常实诚，给所有球员和教练开出的薪金竟然完全是现金，解约要付的违约金当然也是，公司经营者们理应知道，这会给现金流带来多大的压力。相较而言，大巴黎的玩法就要时尚得多，因为他们提供给梅西的合同里约定，梅西的3500万欧元年薪中有一部分将以虚拟货币的方式支付。

用虚拟货币付薪水在体育圈不是首例，在美国的国家橄榄球联盟NFL里，就有不少球员的部分薪水是通过比特币的形式支付的。但巴黎与众不同的是，他们提供的虚拟货币是自家球队发行的球迷代币（Fan Token）。

2018年，巴黎圣日耳曼足球俱乐部通过加密货币服务商，发行了名为PSG的球迷代币，这种代币与比特币相似，是一种通过区块链技术加密的货币;不过与比特币不同的是，PSG是一种“非同质代币”（NFT），任何一枚NFT代币都是不可替代且不可分割的，因此也天然带有会员卡属性，是一种球迷身份的象征。PSG持有人可以通过智能合约对大巴黎发布的各种具有约束力的“粉丝决策”进行投票。比如定制球员更衣室中的加油口号，为赛季最佳进球以及赛季末的球员奖项投票等。此外，球迷也可以通过该平台与球星视频连线。简单来说，这像是一种记名股票，球迷因为购买球迷代币获得了微小的影响运营的权力，也在感情上拉近了与俱乐部之间的距离。

所以，把球迷代币纳入工资包，如果这个操作让你感到熟悉，是的，那就是科技业经常用的办法——年薪不仅仅包括年薪，还有一部分公司股份，这样既减少了公司的现金流压力，又让员工有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主人翁意识。

梅西来到大巴黎，就给PSG球迷代币价格打了一剂强心针。在拉波尔塔承认很难续约梅西到梅西官宣加入大巴黎，短短5日间，PSG 代币的交易量超过 12 亿美元，单币价格也从24.73美元涨至50.2美元，涨幅达到103%。

梅西进入数字领域

接受虚拟代币支付的工资，并不是梅西在新科技领域的唯一尝试。在加盟巴黎圣日耳曼之后，梅西立刻又宣布推出自己的NFT艺术收藏品系列。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突破。

在巴塞罗那的时候，梅西已经非常非常富有了。足球是全球流行度最高的运动项目之一，而梅西是足球界不可否认的顶级巨星，以这个地位来说，他当然会有极高的收入。但，对比同时期的美国体育明星，梅西在投资方面的表现显得略微保守。我们都听说过勒布朗·詹姆斯和凯文·杜兰特在硅谷的投资获得了超过50倍甚至上百倍的回报，其本金不过100万美元左右，就能带来接近亿元的利润;反观梅西投资上亿修建的酒店，每年利润仅为几百万美元，这种偏重重资产的投资方式与新科技投资的短平快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从巴塞罗那往北830公里，是一个更加现代化、更加具有艺术DNA的国际大都市，或许在巴黎，梅西处理金钱的手法也会变得浪漫起来。他已经接受了球迷代币作为薪酬的一部分，然后，他又进入到更深的数字领域。

我们已经知道，巴黎圣日耳曼推出的球迷代币是一种NFT，但在目前的世界上，NFT更流行的应用是在艺术领域。NFT解决了数字艺术的盗版问题，因为当你购买了一枚NFT代币，这就代表你获得了它不可抹除的所有权记录和实际资产的使用权。诚然，它的图形式样可以被复制，声音音轨可以被翻录，文字可以被转载，但NFT的哈希值是唯一的存在。NFT就是数字世界中“独一无二”的资产。

今年3月11日，一枚代表着艺术家 Beeple 创作的、由5000张较小图像组成的数字画作所有权的 NFT （非同质代币） 在佳士得拍卖行 （Christies） 拍出了6900 万美元的高价，这是数字艺术领域的新纪元。许多人都敢说，NFT就是目前区块链技术里最被看好的领域。

梅西选择的搭档是数字设计大师BossLogic，后者曾为漫威工作室和迪士尼工作过，是NFT界不可否认的大腕艺术家之一。BossLogic为梅西创造了一个“梅西宇宙”，有三部作品，取名为“来自明天的人”、“无愧重量”和“王者光辉”，分别把梅西描绘为未来战士、希腊巨人和国王。其中，“来自明天的人”的纪念币在北京时间8月22日上线售卖，仅数小时就宣布售罄。

“艺术，就像足球一样，是永恒的，”梅西在一份专门提供给 ESPN 的声明中说。也许刚来到巴黎，巴黎的浪漫就已经感染了他。

金钱滚滚而来

比起巴黎带给梅西的，梅西带给大巴黎的当然更多。他是6届金球奖得主，他已经是当世球王，甚至是GOAT的前排竞争者，所以，就算巴黎已经拥有了内马尔和姆巴佩，尽管梅西理论上已经过了运动巅峰期的年纪，但意义是不一样的——法甲甚至愿意为了他破例，让他穿上本来联赛规定必须留给门将的30号球衣。

在梅西加盟后的7分钟，15万件30号球衣售出;30分钟内官网售罄;随后网传销量超过83万件，对此巴黎方面进行了否认，说远远没那么多。根据巴黎和耐克但分成协议，球衣销售中，巴黎只占10%-15%小头。无论如何，梅西的新球衣是当下世界足坛最火爆的，最终数据还得等等。

数据显示，梅西签约当天，巴黎圣日尔曼的ins关注人数涨了450万，这一数字约等于今年前7个月的总和。截至8月25日，ins粉丝增至4800万，比梅西加盟前的1900万翻了一倍不止，而球队的官方Youtube账号也增加了46000名粉丝，推特账号则每天新增8000人关注。大巴黎队各种社交媒体观看量达到近10亿次，订阅量达7600万，预计这将为该队球衣的主要赞助商带来约64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145万元）的品牌收益。

门票方面当然更不用愁，大巴黎的球票本来就非常抢手，在宣布梅西驾临的时刻，巴黎圣日耳曼下赛季的主场球票已经光速售罄。可以预见的是，王子公园体育场内部和周边的店铺和摊贩也即将迎来丰收的季节。

比较可惜的是电视转播权。长期以来，法甲一直都处于五大联赛的末席，联赛转播权价值相对较低，仅为8000万欧元左右。目前法甲跟Mediapro电视转播权协议和BeIN Sports运营的国际版权协议均将持续到2024年，也就是说，法甲要到3年之后才能重新给转播权进行定价，而梅西与大巴黎的合同长度只有两个赛季。

然而，法甲方面依然相信，他们能充分利用好梅西带来的关注度。法甲方面希望，他们能在这两年中尽可能提升联赛的曝光率，这样等到2024-25赛季转播权谈判时，就拥有了更多的议价权。

大巴黎的梦与愁

从巴黎圣日耳曼要在8月10日预订埃菲尔铁塔的消息传出的那一刻起，巴黎人民对梅西的期待就一路攀升，及至他抵達，在冷焰火和红白蓝三色巨幅队旗的摇曳中，梅西俨然已是巴黎新的神祇。

巴黎，甚至是法甲，都在梅西身上寄托了太多梦想。《队报》撰文指出，法甲可以参照CVC给西甲投资的方式，拿出联赛的部分股份，为LFP法国职业足球联盟建立一个投资公司，去充分利用“梅西效应”。当然，这个主意并非因为梅西到来而专设，此前就得到了法国足协以及法国国民议会的授权，但尚未得到参议院的批准。但梅西的到来，可能将加快这个进程。

受到疫情影响，法甲整个联盟和各支俱乐部都面临着优秀的年轻球员流失、资金紧张的困局。包括大巴黎这样财政管理运作良好的球会，在2018-19赛季已经扭亏为盈，但疫情到来之后，也只能吞下年度过亿的亏损。法甲毕竟是五大联赛里排名最末的那个，它的舞台没有那么大，但梅西到来之后，不少本来打算离队的球员也已经在考虑留在法甲的可能性。

但凡事终有双面，对于大巴黎来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他们明明拥有全欧洲最顶级的青训梯队，但由于一队充斥着俱乐部从外面高价挖来的超级巨星，这些本队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失去了自己的上升通道，只能远走他乡，去到欧洲其他联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有没有可能错过机会培养属于自己的梅西？毕竟梅西已经说得很明白，他退役之后还是会回到巴塞罗那;巴黎是他的退而求其次，至少现在是如此。

但此时此刻，这些并不在巴黎的考虑列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