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味道

吴茂信

雷州半岛的腹地，有一块南渡河中下游平原，我的老家就在这里。南渡河两岸近30万亩良田连成一片，是“雷阳八景”之一，有一个美好的题名，叫做“万顷连云”，当地老百姓称之为“洋田”。志书上写着“洋田熟，雷州足”，久负“粤西粮仓”的盛名。不管在什么地方听到“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或者“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的歌声，我都会想起自己的故乡。

人们常说幸福是一种感觉，似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其实幸福是可以说明白的，因为它很具体，可以通过感觉器官感受得到。每一个感觉器官都可以对幸福进行描摹，“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听，风在呼啸军号响”“月饼圆圆甜又香，一个月饼一颗心”“抚摸您的双手就摸到了艰辛” ……看这些歌词，幸福不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吗？人们追求幸福，往往是从满足感官的需求开始，从中央电视台拍的专题片《舌尖上的中国》就可见一斑。人们有追求就会不断创造、创新，于是舌尖上就演绎出无穷的精彩。大米是我家乡的特产，说起舌尖上的大米，故事可就多了。

三餐离不开大米，吃什么都有吃腻的时候，唯独大米吃不腻。诚然，由于习惯了便缺少新鲜感。为了寻找新鲜感，我的父老乡亲便变着法子吃大米，这种乐趣您也许没有体验过。先说说炒米吧——也许你会说，炒米也不新鲜呀！但我这炒米和你见过的炒米可不一样，首先大米的取材就特别讲究，必须是新米，不能用老米，新米黏性大，米浆稠，爆炒时膨胀更充分。在太阳火爆的日子里，将一大筐新谷放到大铁锅里蒸到半熟，然后捞起来摊开晒干，碾开谷壳，筛出米粒。这些蒸熟再晒干的米粒，不经任何处理，就这么放在嘴里咀嚼，已经比许多坚果的口感都好，炒过之后就更不得了。新米爆炒后，每一颗米粒都经过膨化，嚼起来更有味道，又脆又甜，齿颊留香，回味无穷。村里到城里找亲戚，炒米当礼品特别受欢迎。

这还不算大米带给您最得意的食福。进一步的制作是将炒米磨成粉末，和适量的红糖粉混合，这就是我家乡的特产炒米粉了。把炒米粉装进陶罐密封起来，想吃的时候舀出一小碗，用树叶或者硬纸片挑起一小勺，轻轻地放到舌头上面，合起嘴巴，闭上眼睛，让口水慢慢地把炒米粉融化，咽下去犹如一股甜丝丝凉津津的清泉灌溉全身，快活得简直赛过神仙。这种炒米粉小孩子最喜欢吃，在大人眼里他们就像一群小猪崽在抢食，于是就给炒米粉起了一个揶揄性的名字，叫做“猪糠”。

享用猪糠是有规矩的。开罐之前，长辈像传授魔法一样反复叮嘱：第一，吃猪糠的时候不准说话，更不许打闹，因为人一发笑就会把米粉吸进喉咙里哽咽住，喘不过气来就会咳嗽不止；第二，每一次放进嘴里不能超过一汤匙，因为万一不小心哽住了，米粉不多还堵不死喉咙，大不了咳一阵，假如吸入的米粉多了就会把喉咙全堵住，那就没救了。大人说，被猪糠哽死的人，下辈子还要后悔。你听大雨过后，癞蛤蟆总是“嗯啊嗯啊”地叫，“嗯——啊——”雷州话是不吃的意思。大人编的故事，娃娃听明白了：癞蛤蟆是被猪糠咽死的人变的，下辈子还怕人家给自己喂炒米粉呢。人命关天，再调皮的小孩也不敢造次，吃炒米粉都循规蹈矩，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过有谁因吃炒米粉出事故的。稻谷丰收的时节，优哉游哉地品尝炒米粉，是我童年最难忘却的赏心乐事。

家乡经过解放以来七八十年的建设，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发展，各项事业都有长足的进步，乡亲们的生活日渐富裕，副食、零食的档次也在不断提升，舌尖上的品味越来越高了。孩子们大多数到城镇读书，慢慢养成城市人的生活习惯，已经叫不出那些我们心仪的土里土气的乡村小食的名字了。即使是留守儿童，眼光也不一般，他们看惯了包装食品、罐头食品、即食速食品、威化食品等等，各种各样的高级饮料、奶制品琳琅满目，摆满村里商店、小卖部的货架。孩子们口中叫出许多新名词，什么啫喱啦，慕斯啦，听得老人一头雾水。什么炒米、猪糠，都是远去的记忆，连他们的父母也已经淡忘了。

现在村里再没有人炒米，更谈不上磨炒米粉了。可是这点乡愁，我却耿耿于心，无法释怀。离家五六十年了，舌尖上还留存着炒米粉的清甜。在省城工作的同时代老乡聚会，总喜欢唠叨一些陈年旧事，只有在这个时候，似乎才能重新闻到炒米粉的芳香。

万万料想不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一不留神喜从天降。前几天，在家乡经营饼业的朋友给我来电话，说他们准备推出一款新配方月饼，让我先品味，认真给他们提提意见。他寄来两个大盒，一盒大月饼，名优产品装潢豪华，包装精美。另外还有一个纸盒没有任何装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小纸盒，淡蓝、浅绿两种颜色各占一半。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淡蓝色盒子装的是圆形印花小饼，有点像中山名牌杏仁饼；浅蓝盒子装的是方形的粉糕，类似潮州名产黄豆糕、绿豆糕。我挑了一小勺糕粉放进嘴里，甜丝丝，润酥酥，凉浸浸，清爽爽……天哪，炒米粉！这是家乡的炒米粉啊！我几乎要蹦起来叫喊。

我当即给朋友打电话：“老弟，太谢谢你的珍贵礼物了！”

他回答我：“珍贵吗？那我得重重感谢您了！”

我说：“你给我送东西，怎么反要谢谢我呢？”

朋友说：“感谢您给我指引产品开发的方向呀！我听别人转述过您对炒米粉的印象，又几次亲耳听您提起对炒米粉的留恋，触动了我的灵感，就尝试开发一个系列产品。请您尝一尝，给我提提建议。”

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我朝思暮想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福，而他想的却是市场开发，满足更多人的需求。由米粉推出米糕，由米糕推到米饼，真正把家乡的特产做起来，推出去。这是个好办法呀！慢慢琢磨，我觉得这还是一条致富的路子。家乡除了大米之外，水果也很丰富，特别是漫山遍野的菠萝，外地人还打趣起了一个美称，叫“菠萝的海”。还有西瓜、荔枝、芒果等等。遗憾的是，水果的保鲜期短，销售是个大难题，每当听说水果运不出去，只好倒在地头烂掉的情形，我都心疼得直掉眼泪。假如大家都像我那位朋友，在农产品深加工上下功夫，就地取材，纵深开发，将给家乡带来多么大的福祉啊！生产——加工——销售，形成产业链，那么“一镇一业、一村一品”就不会是空话，“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立马就能见效，振兴雷州乡村就拭目可待了。

雷州商会和我打过招呼，说近日要召集雷州籍的企业家开个座谈会，主题是办好企业回馈家乡，邀请我们几个文化人列席旁听。我在电话里请朋友多寄几盒炒米粉来，我要在会议上呼吁一番。他说不用寄了，他也来参加这个座谈会，自己会多带一些来。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让他在会议上现身说法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