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建设研究:美国和北约的经验与启示
2021-09-16肖蓉梁晓波
肖蓉 梁晓波
(国防科技大学 文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2)
0 引言
近年来,随着国家间联系日益紧密,涉外军事合作和交流活动日益增多,我国军队越来越多地走向国际舞台,执行军舰出访、紧急撤侨、军事竞赛以及国际维和等多样化军事任务。军事语言能力作为一种特殊的战略资源,对增进我军国际军事交流、提高我军国际影响力、推广我国在重大问题上的立场和观点等方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20世纪中叶开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出发,制定了一系列相对完善的语言战略计划和能力指标体系。虽然我国近年来对包括英语能力在内的国家语言能力建设问题的探讨已取得一定成就,但是迄今为止国内学界从国家安全的战略角度对军事语言能力评估问题进行的探讨和规划仍相对滞后,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我国军队人员的语言能力水平不能满足我军执行多样化国际军事行动的语言能力需求。
本文在对语言能力及其指标体系尤其是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内涵以及基本构成要素进行概述的基础上,对美国和北约现有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进行系统分析和研究,介绍各指标体系的研发背景、评价标准、考试实施等方面的具体情况,比较其异同,为有针对性地建立符合维护我国安全利益需求的、有中国特色的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提供参考建议,充分挖掘语言在建设世界一流军队过程中的战斗力作用,为我国利益的拓展提供有力的语言支持,进一步提高国家和军队的软实力。
1 语言能力与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1.1 语言能力
20世纪60年代,Chomsky(1965:4)提出认知二分法模型,对语言能力和语言表达进行区分,并将语言能力定义为“说者—听者对其语言的知识”。在此二分法的基础上,1986年,Chomsky在《语言的知识》(KnowledgeofLanguage)一书中进一步区分了“内部语言(I-Language)”——母语人士内在的语言知识和“外部语言”(E-Language)——母语人士外在的语言表现,并强调语言学家应该重视内部语言(能力)的研究,而非外部语言(表达)。受Chomsky语言学派的影响,学界对于语言能力研究关注的焦点主要在于语言本体能力的提升,既包括儿童母语的发展也有学习者外语能力的习得。与此同时,Hymes (1966,1972)也指出,Chomsky关于语言能力的理论忽略了语言的社会文化属性,进而提出了交际能力的概念,强调交际形式与功能的内在联系,指出语言能力不仅包括语言使用者对句法、词法、音系等方面的语法知识,也包括语言使用者关于如何以及何时恰当使用话语的社会知识。交际能力的提出奠定了外语交际教学法的基础,也对以交际语言能力为理论模型的语言能力量表(如“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CEFR”和“加拿大语言基准:CLB”)的产生起到了开拓性作用。
1.2 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作为对语言的科学研究,语言学中对于语言能力的研究成果普遍应用于语言的学习与教学领域,而语言能力指标体系为各类语言考试提供科学的能力标尺,为语言教学大纲编写、课程设置和考试设计提供参照,是语言教学中一项重要而且基础的工作。20世纪50年代开始,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陆续建立了自己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其中影响力较大的有1955年美国外交学院针对涉外军事人员制定并不断完善形成的“跨部门语言圆桌量表(ILR)”以及1986年美国教育部开发的面向外语教学的“外语教学委员会量表(ACTFL)”;1992年加拿大政府针对新移民语言培训制订的“加拿大语言基准(CLB)”;澳大利亚David Ingram和Elaine Wylie(1995)两位教授开发的“国际第二语言能力量表(ASLPR)”。此外,欧洲委员会研制的“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CEFR)”于2001年在欧洲各国推广使用,成为各国制订教学大纲、开发教材、组织教学以及语言测试的重要参考依据。在CEFR的影响下,日本学者Masashi(2012)制订了日本英语共同参考框架(CEFR-J),为日本的英语教学和测评提供支撑。在此国际背景之下,2018年2月,我国教育部联合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制定并发布了《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CSE)》并于6月1日开始在全国实施。该量表分三个阶段九个级别对我国英语使用者运用英语语言能力进行系列描述,规定了中国英语学习者和使用者的英语能力等级,描述了各等级的能力表现特征,为我国英语教育、学习和测评提供了统一标准。然而,以上语言能力指标体系考察的多为考生的通用外语能力,而非某一专业领域的语言能力。
2 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近年来,随着国际竞争日趋激烈、国际话语权问题不断凸显,有关国家语言能力、国防语言能力、语言/话语与国家安全的研究也掀起了新的热潮,这也在国家层面对我国的军事语言能力建设提出了新的、更高层次的要求,构建新时代我国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作为我国国防语言能力建设的重要环节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议题(梁晓波 等, 2019)。国内李苏鸣、梁晓波、文秋芳、马晓雷等学者对军事语言能力以及与其相关的国防语言能力、国防话语能力、军队语言能力、军队外语能力等核心概念的内涵、构成要素以及规划路径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形成了系列成果(文秋芳, 2017; 李苏鸣, 2020; 梁晓波, 2018; 马晓雷 等,2019)。在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构建研究方面,马晓雷和庞超伟(2019)指出,不同的军事行动对于外语能力的需求不尽相同,我们应当在掌握典型军事行动场景对外语能力的需求的基础上明确外语能力评估标准。与此思想一致,国内一批学者针对具体军事行动以及军人群体所需要掌握的语言能力模块提出了构想。其中梁晓波(2019)等对联合军演人员军事外语能力指标体系的构建进行了思考,指出其语言能力模型的主要组成部分包括:通用外语能力、军事外语能力、外国通用文化素养、外国军事文化素养、国际军事礼仪与外交素养、联演军事外语行动能力等。李洪乾( 2019)等则重点分析了涉外军事行动中的语言能力,指出其主要包括四大模块:语言技能模块、跨文化交际能力模块、语言实践经验模块以及军事专业知识模块。庞超伟( 2019)结合自身经验对于联合国维和参谋军官这一特殊军人群体的语言能力模型进行了深入探讨,提出了认知能力、应用能力、社会能力三位一体的中国维和参谋军官能力模型,其中既包括语言的持续学习能力,也包括军人的跨文化适应能力。
此外,一批语言学者对世界主要军事强国和地区的军事语言能力发展战略及其指标体系构建进行了探讨,例如:美军外语能力评测体系发展历程、考试方法、测试内容以及评价标准研究(李慧 等, 2008; 王欣春, 2018; 高翔, 2012);英军外语能力管理体制、培训机构、能力标准及考试机制评析(王玉珏, 2017);法国陆军外语能力培训、评估、语言能力等级授予以及高级外语人员储备的相关机制研究(戴冬梅 等, 2013)。以上研究详细介绍了外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特点及其建设经验,为构建有中国特色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提供了有益参考。值得一提的是,美军作为当今世界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其军队语言能力建设起步最早,发展相对成熟,成果也最为突出,20世纪50年代便制订了评估涉外军事人员口语能力的外交学院(FSI)量表,并不断将其发展完善,最终形成包含听、说、读、写、译等语言技能等级描述的跨部门语言圆桌量表(ILR);而同样作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NATO)的主要成员国,英国和法国的军事外语能力指标体系和测评标准均是参照《北约标准化协议 6001》(STANAG 6001 ) 制订。
本文将在系统介绍美军和北约军事语言能力标准发展历程的基础上,从研发背景、测评目的、评价标准、考试实施等方面对比美军跨部门语言圆桌量表ILR和北约标准化协议STANAG 6001的异同,总结美军以及北约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建设的主要经验,探讨这两大世界主要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对我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建设的启示。
3 美国与北约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3.1 美国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二战期间,美国在与日本和朝鲜的战争中深刻意识到军队外语能力的重要性。1952年,美国政府委任公共服务委员会(Civil Service Institute)开始调查政府雇员的语言能力并对员工的语言技能、背景和经验进行记录。然而当时主要是根据雇员语言课程的成绩和自我语言能力评分为依据,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语言能力测试标准。委员会提出美国政府需要建立一个客观的、适用于所有语言以及所有政府职位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在此背景下,外交学院(Foreign Service Institute,FSI)研发了针对测试者整体语言能力水平的1-6级量表。之后,经过多次测试,FSI对这一量表不断完善,将其规范为从0(=不具备语言实践使用能力)到5(=受过良好教育的母语使用者水平)的六个基本水平范围,并规定语言能力的测试采用面试的形式进行。这一量表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广泛的认可,被称为“FSI面试”或者“FSI量表”。
1968年,该量表将听、说、读、写四项基本语言技能进行区分,并对每项技能进行分等级描述。1985年,在跨机构语言圆桌会议(ILR)的主持下,这一量表逐渐将“+等级(稍高等级)”的描述纳入评分系统,ILR量表正式形成。与FSI量表一致,ILR量表包含0到5六个主要语言能力级别,其中每高一级都涵盖对之前级别语言能力的掌握。当考生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超过一个级别但又没完全达到下一个级别的标准时,两个级别之间的“+等级”将被指定。这样,ILR量表最终形成了包括0(无此能力),0+(仅限死记硬背),1(基本能力),1+(较高基本能力),2(有限工作能力),2+(较高有限工作能力),3(普通专业应用能力),3+(较高普通专业应用能力),4(熟练专业应用能力),4+(较高熟练专业应用能力)和5(本族语使用水平)等11个等级在内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近年来,ILR量表不断完善,进一步纳入了笔译能力、口译能力、跨文化交际能力以及听译能力等语言技能的等级描述。其中笔译、口译以及听译能力维持了之前的11个级别。而对于跨文化交际能力,考虑到跨文化交流活动的复杂性,以及语言能力与跨文化专业知识、技能、技巧等无法保持完全一致等因素,只划分了0-5级六个主要级别,附加级别只有0+级一项。
随着近年来作战环境对于军人的外语区域能力以及文化认知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美军把区域知识和文化能力提升到了跟传统语言技能同等重要的战略高度,开发了独立的量表系统。其中2007年发布的《国防部语言和区域能力管理办法》将区域能力划分为0+“菜鸟级”、1“入门级”、2“业余级”、3“专业级”、4“高级专业级”、5“专家级”一共六个级别,并对每个级别应达到的能力要求作了详细的描述。此外,美国参联会(CJCSI)在2008年颁布的《语言与区域知识规划》中对区域能力的等级也进行了划分和描述,共包括三个级别“基本能力(Basic)”“全面能力(Fully Proficient)”以及“专家能力(Master)”。
值得一提的是美军对文化能力尚未形成一个单独的指标体系,2012年国防语言办公室发布的《区域知识与文化能力》中明确提出LREC分别针对语言(L-language)能力和区域知识与文化(REC-Regional Expertise and Culture)能力进行评估,将区域知识与文化能力归为一体,统称REC能力,其评估标准仍然采用2007年国防部对于区域能力划分的六个级别以及参联会划分的三个级别。衡量语言能力的ILR量表和区域知识与文化能力评估标准-REC量表共同构成了美军目前的总体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3.2 北约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自1949年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成立以来,其成员国不断活跃在国际舞台,参与世界各地诸多军事行动,不同军队团体之间的交流、合作、战争也对其成员国的军事人员运用语言进行有效沟通的能力提出了硬性的要求,建立一个适用于多种语言的标准化能力框架成为摆在北约及其成员国面前的重要议题。1976年,北约采用了美国多个政府机构于1968年共同制定的语言能力量表,针对口语、听力、阅读、写作四种语言能力进行0-5共六个主要等级的描述,形成了STANAG6001的雏形,这也是北约最早的语言能力量表,被称作1976 标准化协议或者1976 STANAG。1991年苏联解体,北约成员国随之增加,为语言量表的优化提供了新的契机。1999年,由11个国家的语言专家组成的委员会重新对1976年的量表进行解读,并得到国际语言协调局(BILC)的认可。2000—2001年期间,这一语言量表在北约的15个成员国试行。2003年,BILC对新的解读加以整合,发布了第二版STANAG6001,详细解释军事人员参与国际军事任务应具备的语言能力水平。此后北约成员国在联合国际军事行动中均采用这一语言能力量表。
2006年,在语言专家委员会的提议下,该量表在原有的0-5六个等级的基础上纳入了“+等级(稍高等级)”的概念,至此STANAG 6001对语言能力水平的分级基本成型。此后军事委员会联合标准化委员会(MCJSB:Military Committee Joint Standardization Board )分别于2009和2010年通过了北约标准化机构(NATO Standardization Agency)制订的第三版和第四版STANAG 6001语言能力量表。目前通用的SATNAG 6001是北约标准化办公室(NSO: The NATO Standardization Office)在2014年制订的第五个版本。
STANAG 6001分六个主要级别和五个+级别描述听、说、读、写这四项基本语言技能,分别为:0(无此能力),0+(记忆能力),1(生存级),1+(生存级+),2(功能级),2+(功能级+),3(专业级),3+(专业级+),4(专家级),4+(专家级+)和5(能言善辩母语级)。
STANAG 6001记录的语言能力等级由四位数字组成(符号+用于“+级别”),分别表示语言能力的四个方面,其顺序固定为“听、说、读、写”。另外在四位数字之前使用字母代码“SLP”,表示此成绩采用“标准化语言概要”[Standardized (S) Language (L) Profile (P)]记录。
3.2.1美军和北约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对比
上文资料显示,作为当今世界两大主要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北约的STANAG 6001和美军的语言能力量表均以美国外交学院研发的FSI量表为基础生成,同时由于美军与北约各自历史背景、政治特点与组织结构的不同,两个量表在发展进程与评估体系方面又不尽一致,具有较强的可比性。图1系统地对比了两大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历史发展进程:
由图1可以看出,美军对于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开发时间相对较早,主要有两个时间节点。一是二战期间,尤其是美国加入二战以后,对于翻译、口译人员的需求急剧上升,使美军意识到语言的战斗力作用,开启了国防语言的战略布局,外交学院制订的FSI量表应运而生。然而,在这一阶段,美军对于语言能力关注的焦点主要在于听、说、读、写这四项传统的也是最基本的语言技能。到1968年,美军形成了包含四项基本语言技能和六大主要语言能力等级的量表体系,为ILR量表的制定和STANAG 6001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图1 美军和北约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发展时间线对比
美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构建的第二个节点是2005年,这一年也被称为美国的“语言年(Year of Languages)”。在这一年,美国国防部颁布了《国防语言转型路线图》,为提高军队外语能力制定了全面具体的规划。《路线图》的颁布加速了美国国防语言能力建设的发展进程,提出了语言与区域知识、语言与文化能力的概念,扩大了语言能力的内涵,与语言相关的区域知识和文化能力的提升与评估也由此提上议程,进一步促进了ILR量表的更新与完善。此后,美军在四项基本语言能力的基础上纳入了翻译、口译、音译以及跨文化交际能力的等级描述,同时还创造性地研发了专门针对区域知识与文化能力的REC量表,为各军种战区在特定区域和文化环境下开展军事行动提供参照。
与美军二战期间对于军事语言人才的迫切需要相比,北约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建立在北约各成员国军事交流与合作以及参与国际军事行动的需要基础之上,其开发和优化相对滞后。到1976年才开始采用美国外交学院于1968 修订的FSI量表。直到2006年,这一量表才纳入了“+级别”的能力等级,这一举措比美军整整晚了21年。此后,尽管BILC数次对STANAG 6001进行修订,并发布了几个较新的版本,这些版本在对语言能力的划分以及能力级别的界定方面基本一致,保持了2006年量表的主体内容。如,第3版和第4版只是在对“+”等级定义的描述方面稍有不同,而第5版主要对排版以及介绍页面的内容稍作修改,整个指标体系对各项语言能力等级的具体描述维持不变。
表1进一步从研发背景、研发目的、衡量技能、能力分级、测试体系、适用广度、与其他量表关系等方面比较美军ILR量表与北约STANAG 6001的异同。
表1对比显示,从研发的背景与目的来看,美军ILR量表是在对FSI量表的不断优化中生成。如果说促使FSI量表研发的直接原因是出于二战对于军队语言人才的迫切需要,那么1985年ILR量表的出台则更多的是出于美军国防语言战略的长远需求:通过为美国联邦政府提供一个语言能力的标准化衡量体系,评估军队人员的语言能力水平,描述具体军事行动中所需要的语言技能及其能力水平,为培养美军国防语言人才与落实美军的国际战略部署服务,从而达到提升美军整体战斗力的最终目的。另一方面,对于北约而言,STANAG 6001的制订更多是出于功能层面的考虑:1949年北约成立以后,各成员国参与国际化联合军事行动需要一个统一的衡量与记录语言能力的标准,同时统一量表的运用也便于明确国际间人员聘任的语言能力要求。STANAG 6001适用范围之广(Solak 2011)也意味着量表的内容不可能对每一个国家的(战略)需求面面俱到,各成员国对于STANAG 6001的解读与使用具有极大的自主性。
表1 美军与北约语言能力量表对比
就两大量表所衡量的语言技能而言,美军的ILR量表已经形成了一个集听、说、读、写、笔译、口译、音译以及跨文化交际能力为一体的相对完整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这与设计该量表的战略考量是密不可分的。随着2005年《国防语言转型路线图》的颁布,美军将区域和文化知识纳入国家语言战略,ILR量表也逐渐将各项翻译能力以及跨文化交际能力的等级标准纳入其中。相较而言,北约内部成员的复杂性以及STANAG 6001功能的普适性决定了这一量表的简约性和基础性。尽管经过多番修订,该量表目前仍然只针对听、说、读、写这四项最基本的语言技能水平进行描述。BILC甚至还提供了STANAG 6001的官方最简版,在各项语言技能的11级(包含“+级别”)语言能力描述的基础上,提炼出了一个《STANAG 6001语言能力水平概观》,对1-5这五个主要语言能力级别进行总体描述(不区分单项语言技能),并给出了每个级别可以胜任的军事任务实例,这也是STANAG 6001更为特殊的一点。
在能力分级方面,尽管在命名上稍有不同,美军和北约所采用的主体语言能力级别是一致的,都包含了0-5共六个主要级别和0+- 4+五个稍高级别,各级别对于语言能力水平的描述也基本一致。考虑到北约STANAG 6001与美军ILR量表均以1968年FSI量表为基础构建,两者同根同源,这一点并不意外。同时,在量表等级的运用方面,美军和北约均把级别3规定为军队语言服务人员所需要达到的水平。如美军在《路线图》中规定,“国防部对于语言类专业人员的目标是达到ILR 3/3/3 (即总体3级)水平”;而3级在STANAG 6001中则被认为是“最低专业水平(Minimum Professional Scale)”(Dubeau, 2006) ,欧洲工作组也认为STANAG 6001 的第3级别是大多数军事职业所需要达到的最高语言水平(Angelina,2019)。在此背景之下,美国国防语言学院外语中心以及一些北约和BILC的成员国所提供的军事语言类培训均以达到第3级别所描述的语言能力为目标。
除此之外,北约和美军还在各自语言能力量表的基础上开发了针对军人语言能力的测试系统。如美军的国防语言能力测试 (Defense Language Proficiency Test,DLPT)目前已经是第5代,用于测评军队人员的阅读和听力能力,并分别给出两项能力的ILR成绩。此外,军队翻译/口译人员还需要参加ACTFL组织的口语能力面试(Oral Proficiency Interview,OPI)。OPI测试同时还适用于美军关键语言列表中没有书面考试的语言能力水平认定。DLPT和OPI共同构成了美军基于听力、阅读、口语三项技能的语言能力测评机制,进一步表明这三项基本语言技能在美国军事语言能力建设中的核心地位。同时,在北约内部,随着采用STANAG 6001的国家越来越多,各国对于这一标准化协议的解读也不尽相同,开发一个对于所有成员国军事人员语言能力水平具有普适性的测试体系成为必须要解决的问题。2005年开始BILC着手制订测试规范和项目。2008年基于STANAG 6001的基准建议测试(BAT:Benchmark Advisory Test)开发完毕。BAT测试包含听、说、读、写四项基本语言技能,适用度更广,这与STANAG 6001量表设计的初衷也是一致的。
在与世界其他量表及其研发机构的关系方面,美军的ILR量表与美国针对外语教学使用的ACTFL量表相辅相成、相得益彰。首先,ACTFL量表最初由ACTFL于1986年在ILR的基础上制订,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ILR的学界版本;其次,ILR量表中衡量军队人员口语能力所采用的OPI测试正是由ACTFL开发的官方口语测试。值得一提的是ACTFL同时开发了针对听、说、读、写四项基本语言技能的测试,并且测试结果统一用ILR和ACTFL两类量表进行双重评估,便于美国政府机构和军队机构直接使用,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ILR量表目前没有开发专门针对写作能力测试这一缺憾。而北约STANAG 6001量表体系也与ACTFL密切相关。2006年,为了加快BAT测试系统的完成,北约盟军转型司令部(ACT)委托ACTFL在阅读与听力测试的基础上开发了BAT口语与写作测试,并负责BAT测试的具体实施。此外,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北约成员国开始考虑STANAG 6001在非军事环境中的使用问题,该量表的民用可移植性已成为BILC的一项重要议题。由于北约的大多数成员国都在欧洲,其民间教育系统已经普遍采用了CEFR作为语言能力量表,BILC相信最快捷的方式便是将基于STANAG 6001的认证转换为CEFR认证,并有针对性地开展了一系列调研,就如何处理两个量表之间不同语言能力等级的问题向成员国提供建议和指导。尽管在STANAG 6001与CEFR的对接方面BILC尚未出台相关政策文件,但是在当前国际交流与合作日益增多,军民融合不断深入的形势下,努力发掘STANAG 6001的民用价值、扩大其使用范围和社会影响力已经是大势所趋。
4 对我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建设的启示
当今世界,国家间的联系日益紧密,军队执行跨区域、跨文化国际任务不断增多,语言对军队战斗力提升作用越来越明显,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对于军队外语人才培训与选拔的作用不可低估。作为军队外语能力和国防语言能力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构建符合我军战略特点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是我军下一步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系统梳理和对比美军和北约目前所采用的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及其发展历程,对我军相关能力指标体系建设有如下启示:
4.1顶层设计,战略规划
顶层设计和规划有利于建立权威、统一、规范的能力鉴别机制,进一步保证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公平性、公正性、普适性和指导性。追根溯源,美军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规模和影响力的提升与美国国家和军队语言政策的战略规划密不可分。而北约也成立了BILC统一协调STANAG 6001的制订与完善事宜。目前,我国国防语言能力建设已经逐渐展开,军人外语能力的对于国防安全的战略作用得到了普遍认可,然而,关于国防语言能力建设与发展在国家层面尚未有一个明确的总体蓝图。下一步,我们可以在厘清语言能力对我军有效履行国际多样化军事任务的作用的基础上,出台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防语言能力建设的战略性和纲领性文件,明确国防语言能力建设的总体目标和阶段目标以及实现各级目标的具体举措和时间节点。同时,成立/指定相关责任机构领导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建设,统筹规划各项语言技能及其能力水平标准的制定,科学管理包括通用语种、特需语种以及应急语种在内的各类军事关键语言资源,制定军事语言教育、培训以及能力测评方案,完善军队专业外语人才队伍建设路径,站在国家战略的高度指引我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发展方向、框架设计与实践运用。
4.2需求牵引,任务导向
以军队实际需求为牵引,以具体军事任务和行动为导向是美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研发与运用的一大特点。构建中国特色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必须以国家的战略需求和军队的实践需要为引导,在深入了解我军各军兵种、各作战部队、各军事行动任务组对于语言能力(包括具体语种及其能力水平)的现实需求和潜在需求的基础上,优先各类国际军事任务急需的语言技能(如听力、口语能力)和语言资源(如通用语言和战略要地语言)的评估标准建设,逐渐涵盖军队需要的所有战略性语言资源,以及阅读、写作、翻译和文化区域等能力的建设,分项、分级逐层推进。同时,新时代我军职能不断拓展,遂行涉外军事任务日益增多,从联合军演、国际救援到维和行动,各项军事任务对于语言能力有不同侧重。指标体系应该明确具体军事行动中各项语言技能所需要达到的相应的能力水平,将语言能力配置与军事任务相结合,使军队语言人才与具体军事行动相协调,将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应用到具体的军事任务当中,实现军队语言资源的最佳配置,真正服务于军队战斗力提升,达到“取之于军,用之于军”的目的。
4.3军队主导、多方协作
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建设涉及听、说、读、写、译等多项语言技能;涉及军事学、语言学、区域研究等多个学科的知识;涉及量表开发、量表运用、测试评估等多项任务,是一项需要多方协作的系统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财力。美军和北约通过采取机构合作的方式大大提高其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建设效率,同时也确保了量表体系的科学性与专业度。目前,我国外语教学改革不断深化,各地方院校、科研机构、培训机构在教学模式、人才培养、体系评估与技术赋能等方面取得了一系列丰硕的成果,如教育部考试中心组织建设并于2018年投入使用的《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CSE)》,中国外文局翻译专业资格考评中心2003年开始推出的翻译能力等级测试“全国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CATTI)”,以及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等,为我军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构建与测评提供了很好的借鉴。而军队院校长期从事军事外语教学与研究工作,奋战在军事语言能力运用的最前线,熟悉军队的实际需要,能对军事语言能力量表的岗位需求、构成要素以及实践运用提供具体的、都有针对性的指导。采用军队主导、多方协作的机制有助于充分发挥各方面的资源优势,扬长避短、取长补短,集中优势力量建设我国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同时也可以较好地解决之后可能面临的军事语言能力量表的民用问题,以及量表与其他国际量表对接的问题。
4.4与时俱进,加强区域、文化能力建设
美军语言战略中区域能力和跨文化能力的建设不仅是维护本国国家安全利益的需要,也是当今世界各国军队国际化发展所面临的重要课题。新时期,我军职能和使命的时代内涵不断拓展,越来越多地执行跨区域、跨文化的多样化国际军事任务,这也对我军区域文化知识储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提高军队人员跨文化交际能力以及区域文化意识,是当前摆在我军国际化发展道路上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也是我军有效履行新时代使命任务需要突破的能力关口。然而目前,针对中国军队区域文化能力的研究与建设的力量仍然相对薄弱,我军需要在现有语言能力培养机制的基础上,进一步了解军队人员跨文化能力的现状和实际需求,着力推行构建以区域和文化能力为中心的课程和实训体系,尽快建立区域知识和跨文化交际能力测评标准。同时,可以借鉴美国语言能力指标体系中关于区域知识和跨文化方面的积极成果,如REC衡量体系的核心思考、ILR量表中跨文化交际能力的分等级描述,以及国防部针对军人文化能力开发的“文化意识评估(CAA)”等,与时俱进,切实、全面、有效地提升军事语言能力量表的实用性、实战性与时效性,为我军优质、高效地完成新时期国际多样化军事任务提供强有力的语言支撑。
4.5育、测、评三位一体,全面建设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
建立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目的在于提升军队的国防语言能力。军事语言能力量表的研发,是国防语言能力建设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然而量表再科学、再完美,没有相关的语言服务体系为支撑,也只能是纸上谈兵,并不能解决军队所面临的实际语言问题。系统分析美军和北约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不难发现,成熟的语言能力量表都有其配套的语言培训机制以及语言测试系统。全面建成中国特色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需要在构建科学的军事语言能力等级量表的基础上,对我国军事语言教育进行总体设计,充分发挥我国语言类军事院校以及各地军校语言教育团队的主观能动性,结合区域文化特点,有针对性地制订军事语言人才培育规划,如边境语言能力训练项目、任务地语言文化训练项目,以及针对军事任务开展的语言能力训练项目等等。在测试方面,目前我国军队人员语言能力测试仍限于大学英语四、六级或者PETS 等通用外语能力考试,由此得出的语言能力水平与军队实际需要匹配度不高,不能满足我军执行多样化军事任务的需求,同时统一军事语言能力考试系统的缺位也导致了语言能力评估问题上的过度分歧,成为我军国防语言能力发展成熟的一大瓶颈。因此,有必要在对我军语言技能培训进行通盘规划的基础上建立全军统一的语言能力考核机制,充分发挥语言能力测评系统的“指挥棒”作用,达到训用一致、考评一体的目标,最终形成集人才培育、能力测试、能力评估“三位一体”的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为军队执行语言类人员录用、外语能力评估、外语培训招生、岗位外语需求认定等重要任务提供语言能力参考,为我军培养适应新时代军事斗争准备需要的综合型、应用型、实战型专业军事语言人才服务。
5 结语
当前,我国国防和军队建设正处于向国际化转型的关键时期,对军队外语能力的提升有着迫切的需求,将军事语言能力建设纳入国家安全发展战略、构建符合我军战略需求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已经成为当务之急。二战以来,以美国和北约为首的西方集团率先行动,通过制定科学合理的语言能力量表并建立配套的语言能力培训和测试体系,保证语言战略资源的持续生成和有效利用,充分发挥语言在国际军事行动中的战斗力作用,两者在军事语言能力建设方面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本文在系统梳理和对比美军和北约目前所采用的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的基础上,对我军相关能力指标体系的建设和发展进行了思考,为我军语言能力的提升提供参考意见。同时我们也应该注意到,美军和北约的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并非完美,比如目前两大体系都没有开发针对翻译能力水平的测试,美军的ILR量表尽管在语言的专业度和涉及能力的系统性方面已经非常成熟,但是没有明确每个等级应该达到的具体的与军事相关的语言能力。而北约尽管给出了每个主要级别能够达到的军事语言能力的示例,但并没有对每项语言技能进行区分,量表的军事特色仍有待增强。总之,综合考虑美国和北约的经验,根据我国具体国情以及我军战略特点,我们应该着力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军事语言能力指标体系,助力我军国防语言实力的提升,充分发挥新时代语言的战斗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