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改变人的命运
2021-09-15
我的故乡在河北怀来县西八里村,地处内长城和外长城之间,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我出生的时候,正值军阀混战,听到的是枪炮声,嗅到的是火药味。两岁那年,日本强占我国东三省,日军的铁蹄很快就踏到了我的家乡,横行乡里,烧杀抢掠,老百姓家破人亡。因此,我从小对“日本鬼子”充满了仇恨。
我父母育有5个儿女,我是家中老满。家里虽然比较穷,但父母还是咬紧牙关,送我读了几年小学。
1945年春,晋察冀边区宣怀县二区武工队到我村宣传八路军抗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告诉我,只要愿意参加八路军武工队,就可以去打鬼子。我只有15岁,对八路军毫不了解,但心里渴望打鬼子,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走了。
最初,武工队主要是组织群众破坏铁路,利用夜晚搞袭击,由于缺乏工具,根本起不了几个道钉,下不了几个螺丝,砍不断几根电杆。后来,改变了方法,挖路基,并用路基上的土来埋铁轨,效果立竿见影。
我记得有天晚上,我们跑到新保安西园子,利用铁路小桥,把一根树干插下去,上端露出部分超过铁轨,致使日军的一列火车倾覆,交通瘫痪,打了一场漂亮仗。
可我不满足小打小闹的敌后抗日,期盼着去战场,上阵杀敌。队员们说,我们破坏敌人交通运输线,让敌人的粮食、弹药不能及时运送到前线,也是打鬼子。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我们武工队被分回到区里,区领导让我当了区儿童团团长,负责指导各村庄成立儿童团,带领他们站岗、查路条、反巫婆、反懒汉。一个月后,经第五专区推荐,组织上送我到部队卫校培训,学习战地医护知识。我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如饥似渴地学习。
由于国民党撕毁“双十协定”和“国共停战协定”,国共战争爆发,使一度出现的和平希望化为了泡影。我们这批卫校学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随军区编入晋察冀军区野战军,一部分留在北岳军分区。我被分到晋察冀军区野战军第6纵队第18旅,担任卫生兵。
六纵队由冀中军区独七、独八旅,以及察哈尔、北岳军区部分部队合编组成,下属16、17、18三个旅。我们18旅旅长是肖永银(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后来担任12军军长,我随这支部队南征北战。
我们第一仗打的是定陶战役。1946年9月2日,战斗打响。我和同学孙兆庆到石门兵站负责转运伤员,并进行包扎物检查、松止血带、急救等工作。我被分在分类组,负责对所有伤员进行初步检查,根据伤势轻重进行分类,填写伤票,并在他們衣扣上系上红、白条标识。那时部队流行一句口号:“轻伤不下火线,重伤绝不哭泣。”有的战士捂着流血的伤口,还在奋勇杀敌。有的战士伤势很重,我们都来不及问他叫什么,就永远地走了。
我记得有一天半夜,前线送来一个重伤员,年龄跟我相仿,军装被鲜血染红。抢救的时候,他艰难地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同志,我叫东儿,17旅的,请帮我把这个交给组织,要他们交给俺娘,告诉俺娘,东儿对不起她。”说完,这位小战士就牺牲了。我们在场的每个医护人员都哭起来。
定陶战役中,我军歼灭了不可一世的国民党整编第3师。此后,我们先后参加了巨野、-城、豫北、鲁西南、大别山等战役。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孟县与阎锡山部交锋,阻止了阎锡山妄图进攻石家庄的阴谋。这一仗消灭了敌人一个师,还活捉了敌军师长。为了配合大兵团作战,我们经常要连续行军,时间最长的一次行军,连续7天7夜。有时又累又困,经常是边走路边睡觉。打下包头后,我们又打下了万全、郭鑫庄等地,这也是平津战役的序幕。平津战役历时66天,战事非常激烈,我们卫生兵每天都穿梭在枪炮声中,抢救伤病员。有时还要去战壕,在死人堆里去寻找有生命体征的伤员,然后用担架抬到后方医院抢救。
1948年8月,张家口解放。部队再次进行改编,华北野战军第3兵团成立,司令员杨成武,政治委员李井泉,因此也称杨李兵团。第6纵队转隶该兵团建制,纵队司令员文年生,政治委员向仲华,我们18旅改隶第3兵团。
有次我们乘坐的火车,经过我阔别多年的家乡西八里村,透过车窗看到远处熟悉的山峦,我泪如雨下。
后来第6纵队从绥远兼程南下,参加了平津战役,攻万全、围张垣,解放宣化,取得生俘敌中将军长袁庆荣、歼敌9000余人的战绩,为和平解放北平做出了贡献。
1949年2月,根据中央军委关于统一全军编制序列及部队番号的命令,华北军区第3兵团改称第20兵团,第6纵队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68军,隶属第20兵团。我们18旅改为204师,隶属68军,罗文坊任师长,严庆堤任政治委员,辖610团、611团、612团。
4月,我们参加了解放太原战役。解放太原是我参加解放战争的最后一仗。我军浴血奋战,部队伤亡很大,伤员一茬接一茬,最后连纱布、绷带都用光了。我们就把床单、衣服撕下来包扎伤口。无数战士的鲜血和生命,最终换来了太原的解放。我军以付出伤亡4.5万人的惨重代价,全歼守敌13万余人,生俘敌少将师长张忠以下官兵8337名。此战,成为解放战争中战斗最激烈、付出代价最大的城市攻坚战。太原战役结束后,部队进驻山西阳高、天镇、罗文皂、金家庄地区整训练兵。
半年后,新中国成立。由于野战医院撤销,我被调入68军卫生部军医科当司药。和平的日子没过多久,朝鲜战争爆发。1951年7月6日,我随部队入朝作战,保家卫国。
在朝鲜作战的几年里,我们住在山洞,条件艰苦。由于长期吃不到青菜,好多人患了维生素缺乏症。只有司机才发维生素A、D丸,目的是防止司机患夜盲症。
为了躲避美军飞机的轰炸,我们昼伏夜出,给各战区运送药品物资,走的是偏僻山路。由于路況不熟,加之道路早被敌机轰炸得千疮百孔,一不小心,就可能车毁人亡。碰到上山路,只能拿着三角木,跟在车后走,随时准备塞车轮,防止车子往后滑。那一趟趟跋涉,可以说是历尽了千难万险。
1953年,我们68军203师、204师参加了著名的奇袭白虎团战斗,志愿军全线进攻,打得美帝国主义不得不在停战协议上签字。我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好多和我一个车皮拉过去的战友,永远地躺在了异国他乡。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金城战役中,一个重伤员右手臂被打飞,鲜血汩汩直流。他趴在担架上,倔强地要求用自己的鲜血写一封信给他未过门的媳妇,信没写完,他就牺牲了。后来,我把这封残缺的血书交给了组织,再后来听说信中的女子终身未嫁。这就是残酷的战争,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我们68军在抗美援朝3年零10个月的战斗中,涌现出许多英雄单位和英雄个人,其中特等功臣13名,一等功臣178名,“奇袭白虎团”的著名战斗英雄杨育才、志愿军女英雄解秀梅、坦克英雄胡连,都产生在这支英雄的部队。
1954年9月,我们68军奉命担任永柔以西、隶川以东的新安州西南地区防空作战任务。1955年3月奉命回国。1962年,我结束近17年的军旅生涯,转业安置到地方。当时,山东、河北、江苏等老区不缺地方干部,68军的军转干部只能在湖北、湖南、新疆3个省份里选。我想到湖南是毛主席的家乡,毅然选择了湖南,被组织安置到耒阳县。
北方人不太适应南方湿热气候,尽管水土不服,我却从没后悔过,把耒阳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深深地扎根这块土地。我先后在耒阳县药材公司、耒阳卫校、耒阳县食品公司等单位担任领导职务。
1982年,我光荣离休。离休后,继续发挥余热,卖过烤红薯,办过口琴培训班,出租照相机,摆过公用电话摊。当然,最得意的还是办过月老婚介所。
提起我当月老的事,起因于1987老伴病逝,我突然感觉到孤独,想找一个老伴,就在报纸上登了两次征婚启事,期间费了不少周折。我想,要是能办个婚姻介绍所帮助更多人那该有多好!于是,我就向耒阳市民政局打报告申请。因耒阳市没有这方面的先例,民政局不肯批。就这样拖了几年,直到1995年,终于取得有关部门的同意。我掏出自己的工资,在灶市街五轨道附近租下了一个临街门面,耒阳历史上第一个婚介所就这样诞生了。
小城冒出婚介所,当时确实新鲜。但经营起来并不顺利,我常常连每月120元的房租都交不起。为了把婚介所维持下去,我不得不增加一些趣味性小生意,总算维持了婚介所开支。10年间,有200多名未婚青年和丧偶中老年人,通过我这个特殊的月老找到了如意伴侣。
2014年,我被确诊为肺癌。对于死,我不怕,与那些牺牲的战友相比,我能够活到这么高寿,晚年过得幸福安详,一万个知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为社会做点贡献,让自己死得有意义,有价值。我与耒阳市红十字会签署了《人体器官捐献协议》,承诺无偿捐献给医疗和科研使用。如果要问我还有什么心愿,我希望国家能多加强海防力量,壮军魂,扬国威!为此,我还向党中央交了一万元特殊党费,以慰此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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