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并不愚蠢
2021-09-15张爱玲
张爱玲
我七岁上小学。记得我们当时的教室很大,里面稀稀落落地坐着二十多位同学,其中梳辫子的同学只有七位。老师看了看这些怯生生的“半边天”,就让年龄大一点儿的琴做了学习委员,却选不出一位领着大家在课前唱歌的文艺委员。后来,老师慧眼识珠,发现我不仅嗓门儿大,人又大方,便委任我为文艺委员。
老师都很愿意做我们的班主任,理由极简单:学生少,要操心的事就少,何况女生特别少,要操心的事就更少了。所有的班主任都说我们班女生最友好,总是和和气气的,但她们却忘了一点:女孩子天生会掩饰。实际上,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与学习委员总是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嫉妒心是何时潜入我的体内,并随着我的身体一天天增强的,反正从某天起,我就开始嫉妒琴,正像琴一直嫉妒我——因为我们的成绩太接近了,每次公布考试分数后,老师如果要表扬女生,就会同时表扬我们俩或者我们其中的一位。因为我们“势均力敌”,所以彼此间就有了敌意。后来,琴先“拉帮结伙”,她和那五个女生在课间高高兴兴地玩儿,放学后亲亲热热地走,而我形单影只地待在操场或闷头回家时,就对琴恨得咬牙切齿。
有一天傍晚,我和高年级同学玩儿跳格的游戏。玩儿到天黑时,我才想起忘记带书包,可教室的门早就关了。在我急得团团转时,我发现教室的玻璃刚好坏了一块儿,我就从此处跳了进去。我拿起书包,正要出去时,突然想起琴,说不定就是她偷偷锁住了门——那天是她值日。我拿不出书包、做不成作业,自然要挨老师训,而她早就盼着这一天呢!旧恨加新仇,让我忍无可忍,我要报仇!一转身,我看到讲台上有截粉笔头儿,心想:还是给她起个绰号骂她一下吧!少年时代给人起的绰号往往并无道理。想了半天,我给她胡乱起了一个绰号,然后借着教室里最后一点儿微光,将它写在琴的書桌上。写完了,就算报了仇。跳出教室后,我就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
第二天上早自习时,我一进教室,就听到琴正在骂人。看到我后,她的音量提高了一倍。我知道我的报复手段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而且给自己惹了麻烦。但最麻烦的不是在学校,而是在放学路上,因为琴在老师来之前便早早住口,却在放学路上追着我骂,我就像一只灰溜溜的小老鼠,而琴成了“打鼠英雄”。
琴很会骂人,指桑骂槐、破口大骂等骂人的方法她全会。在她的骂声中,我来不及想自己有多愚蠢,只是原来对她的嫉妒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恨。
在我上五年级时,新来了两位女生,其中一位是我的表姐——她为了考入市重点中学,特地从林区转过来重读。加入新成员后,“半边天”不但没有“多云转晴”,反而是“阴雨密布”。表姐的成绩开始遥遥领先,琴很不服气,私下里便说她是重读生。表姐听说后,也开始“拉帮结伙”,从此,女生阵营里有了两个“帮派”,彼此间虎视眈眈。
我们常在一起挖空心思地贬低对方,以示“敌”弱我强。某天,我发现琴“长着满脸的横丝肉,一看就不像好东西”,这让我们狠狠地开心了一阵子,尤其是用常形容坏人的“横丝肉”来形容她,让我出了些怨气。
我们(包括琴)都以为自己很聪明,都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但在中考成绩发布后,大家都傻眼了:老师认为最有希望的几个同学——甚至包括表姐在内,都没有考入那所向往已久的重点中学。
也许是因为那次惨败的经历,琴比我们先长大了。某天陪妈妈逛街时,我远远地看到了琴,但我早就扭过了头,只听琴问道:“大娘上街呀?”
妈妈回道:“嗯。琴,有时间了去我家里玩儿吧。”
“哎!”
我那时混沌未开,等琴走远后问道:“妈,你理她干吗?你不知道我俩关系不好吗?”
妈妈瞪了我一眼:“这孩子到底是大你两岁,懂事了,她想跟你和好。”
“我才不跟她和好呢!”
虽然妈妈开导了我半天,我还是忘不了琴对我的那些恶骂,几次碰到她探寻的目光,我都冷漠地回绝了。
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无论在哪儿,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会遇到对手。我们太喜欢将对手列为敌人,太喜欢嫉妒甚至诽谤对方,然而,一个人要真正长大,却是从真诚地欣赏对手开始的。
名师点评
本文中的女孩子们不仅嫉妒心强,还很“愚蠢”,但这些都是孩子们的共性。每个人都有童年,所以,每个人对本文中所写的情节都很熟悉,从而产生强烈的共鸣。虽然本文已发表几十年,但我们读完后,却觉得文中写的就是一群当下的女孩子,就是此时此刻校园里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