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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津液气化论发汗、利尿法的对立性与相通性

2021-09-15唐荥刘渊

成都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经气利尿小便

唐荥,刘渊

(成都中医药大学 基础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75)

一般的观点认为,汗出皮毛腠理,尿出下焦膀胱,二者为两个独立的津液排泄过程。汗和尿的生理联系为分消津液,此多彼少。“天寒衣薄则为溺与气,天热衣厚则为汗”[1],天热则腠理开,津液外泄为汗而小便少;天寒则腠理闭,津液下行为尿而汗少。汗与尿在病理上则互为制约,发汗过多可致小便不利,小便不利亦忌用汗法。“大下之后,复发汗,小便不利者,亡津液故也”[2]40“淋家不可发汗,发汗必便血”[2]45。因此,历代诸家更多地着眼于汗、尿的对立性,强调“汗多不得利小便,恐其阴从下脱也。失小便者亦不得发汗,虑其阳从上脱也”[3]。但纵观《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及后世治法,不难发现小便证候亦有用发汗者,汗证亦有用利尿者,这说明汗尿之间具有一定的协调性、统一性。本文将结合人体津液代谢的全貌,阐述汗、尿的来源及化生途径,揭露汗、尿之间的深层联系及发汗治尿、利尿治汗的相关机制,以拓展汗、尿相关证候的治疗思路。

1 汗尿同源,藏于州都

汗、尿是人体津液气化排泄的两大主要途径。津液来源于水谷,通过脾胃的运化,上输于肺,通过肺通调水道,下输于膀胱。“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4]95“水谷俱下,而成下焦,济泌别汁,循下焦而渗入膀胱”[1]43“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4]40,汗、尿的排出是水精四布、五经并行的具体表现,而这正是津液下输于膀胱,经膀胱藏津液、气化的结果。津液经脾胃运化、肺通调水道,必悉归膀胱,而后有所出。因此,膀胱是津液代谢的汇合之处,此为汗、尿来源于膀胱的证据之一。膀胱所藏津液,一方面渗入血脉、骨髓、形体之中发挥濡养作用,另一方面则通过气化作用,形成废液排出体外[5],“膀胱象水,王于冬,足太阳其经也,肾之腑也。五谷五味之津液悉归于膀胱,气化分入血脉,以成骨髓也;而津液之余者,入胞则为小便”[6]。

关于膀胱中废液的排出途径,自王冰以来,主要被认为是小便。王冰也将膀胱“气化则能出矣”的作用概括为小便的通利:“位当孤府,故谓都官。居下内空,故藏津液。若得气海之气施化,则溲便注泄;气海之气不及,则闭隐不通。故曰气化则能出矣。”[4]40历代医家多宗此说,因此只知尿液来自于膀胱气化,而不知汗液亦来自膀胱气化。近代以来,受到西方解剖学的影响,又将中医之膀胱认作是西医中贮存尿液的实质器官,而忽略中医“藏象”之说皆为实质器官与功能单位的整合概念,再次蒙蔽了汗与尿、膀胱之间的关联。其实唐宗海早就提出:“经所谓气化则能出者,谓膀胱之气载津液上行外达,出而为汗,则有云行雨施之象”[7]12,《读医笔记·气血精神论》亦指出,“汗与小便,皆可谓之津液”。阎振立等[8]也认为,膀胱气化有汗、尿两途,膀胱所藏津液非止尿液。林智摸等[9]则直接提出“汗尿同源”概念。笔者亦认同此说,认为汗、尿为同源一体,藏于州都之官。

2 上疏下利,气机互通

津液通过肺通调水道的功能下输于膀胱后,一方面濡养形体,另一方面则气化形成汗、尿排出体外。在汗、尿的形成与排泄过程中,受到肺、膀胱这两个枢纽的联动调控,且汗、尿之间相互影响,气机互通(图1)。

图1 中医津液代谢示意图

2.1 肺气宣降一体,宣而为汗,降而为尿

津液下入膀胱之后,在膀胱的作用下,又上还于肺,通过肺气宣发及肺合皮毛的作用,外泄为汗。“夫此膀胱之水,既化为气,则透出膀胱,入于胞中,上循脐旁,气冲上膈入肺,而还出于口鼻,上出之气,著漆石则为露珠。在口舌脏腑之中则为津液,且气之出口鼻,其显然者也,又外出于皮毛,以熏肤润肌而为汗,所谓气化则津液能出者此也”[10]“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输精于皮毛”[4]95“太阴者,行气温于皮毛者也”[1]30。汗孔包含于皮毛之中,因此,肺气宣发令津液输布于汗窍而外泄,又温卫气而司其开合,避免汗出过度[11]。

另一方面,肺气肃降则水道通调,有助于尿液排出有度[12]。“小便虽出于膀胱,而实则肺为水之上源。上源清,则下源自清”[7]12“肺为上焦,膀胱为下焦,上焦闭则下焦塞。如滴水之器必上窍通而后下窍之水出焉 ”[13]“肺本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为尿溺”[14],所谓下输者,即指肺气肃降之功也。在病理上,肺气肃降无权,既可见遗尿、小便数,又可见小便不通等证候。“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遗尿,小便数”[15]“水源不清而小便涩”[7]11。

肺气的宣发、肃降虽然方向各异,却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宣而后能降,降而后能宣,气液亦流通于肺的宣降之中,津行则气行,气行则津行。正如陈潮祖教授在《中医治法与方剂》中指出,“肺气宣发,是令气液能够正常出入;肺气肃降,是令气液能够正常升降。宣发和肃降是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肺气开宣才能正常肃降,肺气肃降才能正常开宣。肺气有宣有降,津气才能正常升降出入。”[16]因此,汗、尿在肺气作用下的排泄并非独立进行,而是互为前提,相互沟通。

2.2 膀胱经腑相连,从经为汗,从腑为尿

从形质而言,膀胱是贮存、排泄尿液的基本器官。膀胱为腑,与足太阳膀胱经直接相连。津液在膀胱气化下,若从腑而走,则化为尿液;若从经而走,则化为汗出[17]。足太阳膀胱经主于肌表,气化则能汗出,亦能卫外而固汗,“太阳之气,生于膀胱,而主于肌表”[18]2“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应”[1]83“膀胱称为太阳经,谓水中之阳,达于外以为卫气,乃阳之最大者”[7]12。《伤寒论》之太阳表实证为寒邪郁遏太阳经气,以恶寒、发热、无汗为眼目;而其太阳表虚证则为风邪扰动太阳经气,以恶风、发热、汗出为眼目。可见太阳经气的畅达与否,与汗液的正常排泄密切相关。而太阳经气亦可下达于膀胱,助膀胱尿液的排出,如何仲皋《脏腑通》指出,“太阳与肺合表,分明水气连天,相传下达州都官,俨若江河淮汉”。

由于膀胱之腑、太阳之经直接相连,二者在气化上本为一体,尿液、汗液的排出又是其气化的直接体现,且津能载气,亦能滞气,若小便不利,则膀胱不能敷布经气于表,可致汗液异常;若汗液失常,太阳经气不畅,则无力下达,可致尿液异常。故而汗、尿在膀胱经腑作用下的排泄也是互为调节。

3 发汗与利尿的相互调节作用

综上所述,汗、尿的直接出口虽有上下之分,但来源和气机却是同源、互通。由于人体津液总量相对恒定,所以发汗过多则小便减少、小便过利则汗出减少、甚则“亡津液”的情况也的确存在,但这只是基于津液总量的消耗而言,在人体津液摄入功能正常的情况下,二者的对立性表现并不明显,不能因此蒙蔽了二者气机互通这一事实。《金匮要略》痉病篇所谓“无汗而小便反少”,正是指出了二者气机开合的一致性。汗、尿的排泄通过其各自对肺气宣降、膀胱气化的反馈作用而彼此影响。由于中医学认为气机调控的作用在于“中和”,即既能够开泄,又能够统摄,以维持津液的平衡,故发汗可以利尿,也可以止尿;利尿可以发汗,也可以止汗。

3.1 发汗治尿,可通可止

汗法的直接作用在于疏通汗孔,通行在表之津液。汗孔不能散津,则津气郁闭为邪,“皮毛者,肺之合也,皮毛先受邪气,邪气以从其合也”[4]146。汗孔不开,一则肺气宣发之路受阻,肺气宣发不及,则下降不利,可致小便不通或制约无权,出现尿闭、尿频等证候。二则,太阳主表,汗孔不开则太阳经气失畅,不能下达于膀胱,亦可致前述证候。因此,通过发汗之法,疏通汗孔,可使肺气宣发如常,肃降有功,太阳经气畅通,如约下行,则尿液排泄有度。

如《侣山堂类辩》中记载一例,“治一水肿者,腹大,肤肿,久服八正散、琥珀散、五子、五皮之类,小便仍淋漓,痛苦万状。以苏叶、防风、杏子三味,各等分,令煎汤温服,覆取微汗,而水即利矣”[18]25。再如,赵士魁以汗法治愈遗尿一例,其患者遗尿三载,屡用肾气丸、补中益气汤、缩泉丸、桑螵蛸散等升提、收涩无效,而赵氏施以麻黄汤加减共6剂,汗出而遗尿止[19]。可见汗法治疗尿液失常,既可通利、又可制约。

3.2 利尿治汗,可散可收

利尿法的直接作用在于疏利膀胱,通行尿液。尿液的排泄是肺气肃降和膀胱气化的结果,也是影响二者气机的重要因素。若小便排出不利,津凝于下,则不能上还于肺,输于皮毛;膀胱不能化气行经于外,太阳经气阻滞,一则不能布散津液于汗孔,可见汗不出证候;二则不能温卫气于皮毛固摄津液,可见汗出过多证候。因此,通过利尿之法,使下焦津气得畅,则津液上还外达,卫气上宣外布,汗液排泄正常。

有利尿则汗出者,如《金匮要略》之“脉浮,小便不利,微热消渴者,宜利小便发汗,五苓散主之”,又如北宋医家韩祇和记载一无汗发黄证之“两手寸脉不见,关尺脉沉迟细微,腹满小便涩,四肢遍身冷,面如桃花,一身尽黄。先投茵陈茯苓汤半剂,小便得利;次服茵陈四逆汤,脉出四肢热,目中黄先退,次日大汗”。有利尿而汗止者,如《素问·病能论》之“有病身热解,汗出如浴,恶风少气,此为何病?岐伯曰:病名日酒风。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日:以泽泻、术各十分,糜衔五分,合,以三指撮,为后饭”,《伤寒论》之“汗出而渴者,五苓散主之”,《外台秘要》延年泽泻汤之“疗大虚烦躁,止汗治气方,泽泻、茯苓各二两,牡蛎(熬)、白术各一两,生姜半两”,可见,利尿法对汗液的调节作用亦是可散、可收。

4 发汗、利尿法相通的临床启示

人体津液同源互通,汗、尿共同来源于膀胱,在膀胱经腑的气化下,又经过肺气宣降而循上下不同的途径排泄,因此发汗治尿,可通可止,利尿治汗,可散可收,而在具体临床中应如何抉择?关键在于辨明病本在上在下、在经在腑。若病本在上,症见脉浮、舌苔薄白,或兼咳嗽气喘等,此时无论尿频、尿闭,均应以发汗宣肺为主,表气得畅,肃降行令,小便症状自然得以解决;此时若见尿频而予收涩,则闭塞气机,引邪内传,若见尿闭而予通利,则利之无用,徒伤正气。若病本在下,症见脉沉、舌胖水滑苔白腻,或兼水肿、小便不通,此时无论汗多、汗少,均应以利水为主,里饮得除,表气自和;此时若见汗多而予收敛,则聚饮成痰,汗虽暂止而气机壅滞,若见无汗而予发散,则徒耗肌表津液而太阳之气化愈难。

前人所谓“汗多不能利小便”“失小便者不得发汗”有其特定的适用对象,在津亏阴虚的情况下,固然需保存津液,但此时必有口干、虚烦、舌干红、脉细数等征象;阳气欲脱、小便不利时固不可发散津气,但此时必有目合、手撒、冷汗淋漓、舌白、脉浮散等亡阳之象。而以汗治尿、以尿治汗亦有其适用对象,是津液充沛、阳气未衰时气化失常的治法。津液同源相通,其生成、运行、排泄在气化作用下相互协调、制约、反馈。若割断了汗、尿之间的联系,也就将思维局限,陷入唯知治标、掩盖病机的境地。发汗治尿、利尿治汗看似出奇、特殊,却考虑到了津液的联动,是津液气化运行失常时的正法正治,值得医家们在临床中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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