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哲学的情景剧

张亮

左：康德。中：笛卡尔。右：黑格尔

书名：《严肃点，我们在讲法哲学：法理大师们的趣味史》

作者：田峰

出版：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

《严肃点，我们在讲法哲学：法理大师们的趣味史》是青年学者田峰为法科生所写的一本法哲学入门作品，书里没有晦涩难懂的理论、主义、观念、范式，用风趣幽默的语言，戏说了法哲学的发展史，将艰深的法哲学理论化解为浅显易懂的知识要点。

贯穿本书主线的乃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法哲学各流派，古希腊哲学、经院哲学、理性主义、经验主义、功利主义、实证主义等悉数登场。本书最精彩的地方在于讲故事的方式，不是填鸭式灌输，而是娓娓道来大师们的生活经历，穿插着马其顿帝国与秦国、中世纪与明朝、查理一世与崇祯皇帝朱由检等中西历史的共时性对比。这种《苏菲的世界》式的通俗写作方式，对读者无疑是友好的，也是成功的。

读者们随着苏格拉底等古希腊先哲进入当时的社会和政治环境，感受柏拉图在叙拉古的失败遭遇，回味亚里士多德在柏拉图学院的所思所想。此时对法律思想的感悟和提炼就不再是干巴巴的教条，而是生动且深刻的了。

犬儒学派对自然法思想的提升，伴随着罗马帝国的崛起。在帝国时代的教父哲学中，奥古斯丁将思辨精神发扬光大，不断完善基督教教义学;随着中世纪的法律思想从世俗主义、理性主义向信仰主义转型，阿奎那的神学理论抛弃了奥古斯丁推崇的柏拉图主义，而用亚里士多德主义取而代之。自然法理论在教士们的袍子之下，躲过了中世纪的严冬。

在黑暗时代之后，哲学和科学等理性要素的发展，导致宗教的势力范围被不断蚕食，一场偶然又必然的黑死病瘟疫，令西方世界迎来了开放的大航海时代，重商主义让法哲学家们开始琢磨把人性而不是神性作为法律的基本范畴。于是，马丁·路德所改革的基督教新教一呼百应，改变了世界版图，也间接促进了资本主义萌芽。

欧洲壮大的过程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商品经济发展相伴，资产阶级的出现和壮大，使自然法思想成了政治革命的理论武器。格劳秀斯成功将理性和经验糅合起来，正式开创了古典自然法学派。当然在古典自然法哲学派内部，对自然法的来源、效力和表现形式仍大有分歧，推崇经验的英国人认为自然法存在于社会契约缔结之前的自然状态，来自人的本能;推崇理性的德国人认为自然法来自理性，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赐予人类的。在霍布斯之前，理性主义者是在道德意义上理解意志的，如奥古斯丁提出自由意志是上帝对人类进行最终审判的前提。阿奎那的经院哲学进一步发展了这个理论，人的意志成为善与恶、罪与罚的基础。

法哲学的历史随后进入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的纷争，其中的核心内容就是归纳法与演绎法的交锋。在官场失意的培根，转身学界创造了科学归纳法。从古希腊时代开始，哲学家都将理性作为研究和论证的重要工具，在一个既定的前提下展开论证，论证的过程严格遵循逻辑规则，因此他们对自己的结论非常自信。作者很生动地评价道，在培根之前，哲学家们吵架基本靠抬杠;在培根之后，哲学家吵架光抬杠已经不管用了，没有真凭实据，谁都不敢出来现眼。培根的经验告诉我们，要和热爱理性的哲学家吵架，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和他们谈逻辑，而是要否定他们的前提。培根的小助手霍布斯继承了培根的唯物主义并将其系统化，将其中的机械论倾向发展到极致，升华为有科学加持的决定论。于是乎，苏格拉底时代所传承的自由意志就突然消失了。殊不知，经验主义哲学的兴起对理性主义者提出了巨大挑战。但是经验主义同时也带来了机械论和决定论。

理性主义的反击也在持续，历史人物轮番登场，笛卡尔抛出了二元论与演绎法，他的继承者斯宾诺莎，又将演绎法以一种近乎极致的方式，精致應用于哲学当中。贯彻自由主义的经验主义者洛克，提出了权力分立的社会契约论。莱布尼茨用数学的方法发展了斯宾诺莎的观点，斯宾诺莎也用数学的方法发展了笛卡尔的观点。洛克用经验主义验证了霍布斯的立场，而以霍布斯为代表的经验主义者开始在心理学意义上理解意志，用经验验证了培根的立场。卢梭对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之间的鸿沟作出了革命性的调和。他认为，把个人的天赋权利转让给共同体应符合全体人民的公意，在此基础之上，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主权在民”理论。

但是“破坏之王”休谟出场后却谁都不爱，一边怀疑理性主义，一边挑战经验主义，直接终结了摇摇欲坠的古典自然法学派。他坚持认为不同社会有不同风俗，要从历史中寻找连续而普遍的人性原理。

在古典的思想大厦崩塌之后，没想到小个子宅男康德用自己的理论重新构建了更宏伟的哲学体系，由人类理智加工经验、产生经验。第一次从哲学理论上系统地说明了人的发现，说明了人的自我意识，为人的独立和尊严提供了哲学理论基础，既回应了机械论，也催生了辩证法。它是对古典自然法哲学理论基础的根本性改造，用批判哲学改造了自然法学关于国家与法的思想。黑格尔则在康德之后，将人的地位提升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被后人称为比康德更了解康德，自此逐步成为法哲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主流趋势，法学终于又回到了以自由意志为原则和开端的状态。康德和黑格尔的总结和反思代表了古典法哲学理论的最高成就，古典法哲学领域在他们之后，再无出其右者。

此时远离欧洲大陆的不列颠岛上，边沁延续了对古典自然法的批判性继承，功利主义脱颖而出。与康德不同的是，功利主义的理想核心不是自由，而是安全。这一脉络影响深远，当下对法律科学有巨大影响的实用主义和法律的经济分析方法等都有其深刻的烙印。

萨维尼等人开始专注于权利和历史的演进，之后，历史法学派又逐渐分化，催生了潘德克吞法学，其代表的概念法学受到了猛烈批评。以奥斯丁为代表的分析法学派的出现，标志着法哲学从哲学中分离出来，也意味着法哲学与部门法分了家。分析法学派用功利主义和实证主义作为认识论和方法论基础，明确法学的研究对象为实在法，排斥道德的进入，这与自然法的思维进路完全相反，却使法学成了一门科学。哈特对此进行修正，提出了以“最低限度内容的自然法”为特征的新分析法学，并且与富勒、德福林、德沃金等新自然法学派学者展开了三次重要的论战，这一系列论战意外架设了法学与社会学之间的桥梁。已是知名植物学家的庞德华丽转身，提出将法律视为一种社会工程，并从满足需求的角度来思考法律的目的，将相应的利益进行了类型化的区分。法学的现实主义引发了新自然法的回应，罗尔斯携《正义论》横空出世……

至今，法哲学仍在不断诞生新的流派，不同流派都在用不同的视角去观察、分析和认识法律，也尝试在先哲的理论中寻找自己的理论源流。

这些法理大师的八卦轶事跃然纸上，就内容而言清晰按照学派间立场观点的相仿和差异来编排，围绕自然法的兴衰和复兴，哲学逐渐摆脱宗教、理性和经验的纠葛，到辩证，再到历史、分析、社会三足鼎立，让读者们仿佛欣赏情景剧一般，瞬间轻松掌握不同的法哲学理论和立场，同时对理论的发展脉络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