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任务（短篇小说）

一连几天，性格开朗的谷安昌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家门口大樟树下的青石板上，一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望着那裊袅升腾的烟雾陷入沉思。

1949年4月上旬，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汇聚长江北岸，拉开了渡江战役的帷幕。此间，第四野战军先遣兵团和中原军区部队相继占领了湖北孝感、黄陂。位于武汉地区的国民党白崇禧集团，除一部分兵力迟滞解放军渡江外，主力开始撤往湘中、湘南一带组织新的防线，企图阻止人民解放军南下。

按照国民政府国防部的命令，白崇禧将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华中“剿匪”司令部撤往湖南衡阳，其麾下的桂系部队5个兵团20万兵力，重点部署在衡阳至宝庆公路两侧和粤汉铁路衡山至乐昌段一线。随着敌军的调动布防，大批军火陆续运抵湖南郴县，堆积在火车站的行李房和货仓，以备随时补充守军之军火。

三天前，谷安昌身着长衫，化装成一个生意人来到苏仙岭茶楼的一个雅间，接受了湘南特委下达的一项命令：尽快炸毁敌人囤积在郴县火车站的军火。

谷安昌是中共郴县城区党支部书记，是一位于1925年入党的老党员。他从小习武，身体十分强壮，如今年过花甲，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他收集的情报使游击队多次避开了敌人的重兵围剿。他还曾带领地下党员机智地在郴县敌人仓库夺取过枪支，是一位有着丰富对敌斗争经验的老革命。

从事地下党工作二十多年，谷安昌完成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任务，可这次要炸毁敌人囤积在火车站的大批军火，仅凭党支部十几名党员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一项艰巨任务。

接受任务的第二天，谷安昌化装成搬运工来到火车站外围侦察，发现敌人对这批军火看守得很严，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外人根本无法接近。

支委会上，谷安昌传达了湘南特委的命令。接着向大家介绍：“根据现场侦查的情况看，敌人戒备森严，要完成这次任务，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大家看有什么好的办法。”

几位支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场顿时沉默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满屋子的旱烟味越来越浓，令人窒息。

谷安昌见大家不说话，取下含在嘴里的烟杆在鞋底上敲了敲，说：“据我所知，车站的整零货仓每天都有一些零担货物搬进搬出，大家看我们能不能从这里想想办法？”

谷安昌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赞同，现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郴县铁路医院地下党员戴立志说：“要化装进入货仓，最好有一位车站搬运工人做内应，我们支部党员中虽然有几名铁路工人，遗憾的是都不在车站干活。”

会场再次陷入沉默。

突然，支委老刘一拍大腿，“有了！有办法了！”他兴奋地站起来说，“我岳父的邻居小周是车站的搬运工，家里出身很苦，思想比较进步，和我很谈得来，我们去找他想想办法。”

当天晚上，谷安昌和老刘一道来到小周家里，一阵寒暄过后，二人道出了此次登门的真实意图。小周早就受够了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苦日子，盼望郴县能够早点解放，现在能够为家乡解放作出一份贡献，小周非常高兴，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小周名叫周宜皋，干搬运工已经有好几年了，对车站的情况十分熟悉。谷安昌经过一番考察，决定吸收小周参加这次行动。为了拿出一套具体的行动方案，谷安昌特邀小周参加第二天支委召开的会议，商量具体的行动方案。

翌日，支委会在戴立志家秘密举行。会上，谷安昌首先谈了自己的想法：“这次行动人不宜多，只需派一人混进车站担任引爆任务，其余的人负责警戒、接应和疏散工人。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什么时间行动，担任引爆任务的人如何进入车站。”

小周摸着头想了想说：“每天下午六点钟左右是敌人换岗的时间，这时候戒备比较松懈。”

“那好，我们就选在这个时间行动。”谷安昌接着小周的话说道，“至于如何进站，我看只能化装成铁路工作人员混进站里了。”

大家一致赞成谷安昌提出的这个行动方案。支委老陈补充说：“此次任务十分艰巨，危险性极大，由谁进站担任引爆任务比较合适呢？”

“我去，我是木工，可以化装成维修工混进车站。”

“我年轻，有力气，化装搬运工最合适。”

“我是单身汉，无牵无挂，还是我去最好。”

……

会场热闹起来，大家争着抢着要进站担任引爆任务。谷安昌见大家争执不休，抬起双臂双手下压，说：“大家都不要争了，还是我去！我年纪大，不易引起敌人的怀疑，况且我曾经在游击队接受过爆破训练，我去最合适。”

大家知道，每次遇到重要任务和危险的事，老谷都是抢着上，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够争得过他。细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众人只好作罢。

4月14日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劳累了一天的工友们搬运完最后一批货物就准备下班了。这时，头戴草帽，身着对襟短衫，腰间扎着一条白布带的谷安昌来到车站，正待要进站，忽听到哨兵一声吼道：“站住！通行证！”

“糟糕，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呢。”正在一旁干活的小周见状心里一惊，赶紧走过来对哨兵说：“老总，这老汉是我们装卸队的……”

“少啰唆，没有通行证，什么人都不许进站！”

现场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小周心里暗暗叫苦，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当初怎么就把通行证这事给忘了呢。

只见老谷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通行证，笑哈哈地递给哨兵：“老总，今天闹肚子，刚才上了一趟茅房。”哨兵拿过通行证瞄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老谷，在他身上胡乱摸了一通，没发现什么破绽，手一挥，“进去吧。”

原来，老谷前几天来车站侦查时就发现，进站需要凭通行证放行，他便事先伪造了一张通行证，这才得以化险为夷。见老谷有惊无险，小周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

谷安昌来到搬运工人中间，向正在干活的小周使了个眼色，随即转过身半蹲下去。小周将一块六尺长的垫肩布往谷安昌身上一盖，遮住了他的脸和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睛。随着一声号子，小周将内装爆炸装置的一袋黄花菜放到了谷安昌的肩上，谷安昌扛起黄花菜，跟着工友们混进了整零货仓。

待工人们卸下货物离开后，谷安昌机警地从黄花菜中取出爆炸装置，悄悄地溜到军火旁边，迅速安放好爆炸装置，然后取出火石点燃了导火线……

此时工人们都已撤出了火车站，却不见谷安昌的身影，小周愣愣地站在出站口。这时，货仓方向突然传来“砰砰”两声枪响，站岗的哨兵听到枪声后，立即掏出哨子使劲吹了起来，大批敌人闻讯从四面八方朝货仓跑去，车站乱成了一锅粥。小周听到枪声惊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接应的老刘走上前轻轻地碰了小周一下，“快走！”便拉着他疾步离开了车站。

老刘拉着小周走出车站后，身后传来了“轰隆隆”一连串的爆炸声。小周回头一看，一团火球腾空而起，火球散落在其他弹药中，又引起连环爆炸。一时间，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货场成了一片火海。望着眼前的一幕，小周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禁不住失声叫道：“老谷他……”

大伙撤离车站后，按照事前的约定，来到郴水边的一个小树林里集中。支委老陈清点人数后发现，除了谷安昌没有回来，其他人一个不少全部平安归来。大家坐在树下默默无语，心情十分沉重，虽说炸毁了敌人的军火，可他们尊敬的支部书记老谷生死不明，大家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天完全黑了，忙活了大半天，没有一个人喊饿。老李打开一个布袋子，把准备好的馒头分发给大家，众人接过馒头，没有一个人咬上一口，老谷没回来，大家咽不下去呀！

“谁？”担任警戒任务的小陈突然喊道，大家紧张地躲到大树和草丛后面，只见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向这边走来。

“我，老谷。”大伙一看谷安昌回来了，呼啦一下站起来迎了上去。小周抹去眼角的泪水，紧紧握着谷安昌的手说：“谷大叔，你嚇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谷安昌哈哈一笑，摸着小周的头说：“放心吧，郴县没解放，谷大叔死不了，我还想看看新中国是个啥样呢！”

大家围坐在谷安昌身边，催他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脱险的。谷安昌接过老李递上的一壶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抹了抹嘴巴，给大家绘声绘色讲述了下面这段经历。

原来，谷安昌点燃导火线后，正待离开货仓，只见冒着青烟“滋滋”燃烧的导火线突然熄灭了。“不好！”他心里一惊，立即转身返回货仓，迅速剪掉一节导火线后，从怀里取出火石再次把导火线点燃。

谷安昌走出货仓，刚想撤离，只见两个巡逻的哨兵迎面朝货仓走来。他转身想躲避，可是来不及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吆喝：“站住！干什么的？”谷安昌转过身来，镇静地迎上去，他想：“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敌人端着枪朝谷安昌走来，谷安昌一个箭步冲到敌人面前，两手同时托起敌人的两支枪，慌乱中敌人扣动了扳机，“砰砰”两枪射向了天空。说时迟那时快，谷安昌一个扫堂腿，将两个敌人打翻在地，再一个“猛虎下山”扑上去，一手掐住一个敌人的脖子，两个倒霉蛋挣扎了几下，再没动静了。

枪声惊动了敌人，哨声四处响起，大批敌人朝货仓围过来。谷安昌明白，车站大门是出不去了，再过几十秒，军火就会爆炸，老子今天就是“光荣”也值了。他镇定地朝车站股道两头望了望，此时正巧有一列火车由南往北开过来，他便快步朝列车跑去。敌人发现了他，子弹“嗖嗖”地从他耳旁飞过，他没有犹豫，飞身爬上了奔驰的列车。当列车开到北头松脂厂的时候，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大爆炸声。望着车站上空升起的一团团火球，谷安昌如释重负，开心地笑了。

众人听完老谷的讲述，就像听完一段精彩的评书，纷纷鼓起掌来。

第二天，城里大街小巷传来报童的吆喝声：“卖报，卖报，特大新闻！郴县火车站军火大爆炸，1700吨军火化为灰烬！”

当天下午，白崇禧的参谋和粤汉铁路局局长杜振远带着一群官员，从衡阳乘专车赶到现场，在郴县站北头的梁家湾山头上望而悲叹，无可奈何。爆炸引发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这次郴县火车站发生的军火大爆炸，不仅炸毁了国民党军队的大批军火，而且使粤汉铁路南段中断行车达半个月之久，打乱了白崇禧企图在湘南做垂死挣扎的战略部署，为解放大军南下作出了贡献。

作者简介：徐勤，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广州铁道报社原总编辑。发表报告文学、散文、小说、童话等文学作品数百篇，多篇作品获奖。出版有长篇纪实文学《我的老班长小曾》等多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