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火车上看到别样风景
2021-09-13王菁菁
王菁菁
7月20日,郑州遭遇历史最强降雨并引发洪灾。第二天,温艳才在第一时间和同事们赶到了陇海线救援。对于这位与铁路打T30年交道的老铁路人而言,像这样的紧急救援,温艳才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国内首条市内高铁——中铁三局济莱高铁首孔箱架设成功、以110分钟的最短用时在鲁南高铁项目之一的上跨兖石铁路实现国内首次上跨既有线单孔箱梁架设……这些创纪录之举均出自温艳才的指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年365天中,温艳才几乎天天奋战在铁路一线。只要与他说起铁路,你会看到他整个人都在发光。这种“光”来自于他对中国铁路深厚的情与炙热的爱。铁路战线是艰苦的,但他苦中作乐的方式就是收藏铁路。其中,3000多张铁路院校毕业证书,即是他30年寻访搜集的心血成果。
一直奋战在铁路一线的温艳才,在30年的时间里,收藏了自清末以来的各种铁路票证5万余张,证书、文凭、奖状等5000余张;各类收藏书籍1万余册,其中铁路资料1000余册。可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铁路收藏的专家级人物。他致力于收藏的同时,也深耕于研究。新近诞生的由温艳才著、中国收藏杂志社编的《铁路典藏——新中国早期铁路院校毕业证书》专著,便是其“藏研并举”观念的最佳诠释。
这些毕业证书,虽然只是薄薄的纸片,但背后却有着干钧的分量——既见证了人在学海的浮沉,更烙上了一个时代、一段历史的印记。当一张张毕业证书从眼前闪过,我们犹如在阅读一部中国铁路的百年历史。而在当下浮躁的社会,还有人在一个“冷门”里苦心钻营30年,这份执着与坚持更是常人难以达到的,令人敬佩。
那么,诞生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铁路院校毕业证书究竟有何魔力,能够让一位铁路人为它们30年如痴如醉?您不妨跟着《中国收藏》杂志记者,从温艳才专访及其新著《铁路典藏——新中国早期铁路院校毕业证书》电找寻那把解锁魔力的密钥。
《中国收藏》:收藏铁路学院毕业证书,是出于某种特殊情结吗?
温艳才:1987年,我考上一所中专学校——哈尔滨铁路工程学校。在那个年代,铁路行业有着“铁老大”之称,而且又正值全国铁路的恢复和建设时期,铁路专业人才十分紧俏。所以,中专铁路院校的录取分数线比重点高中还要高,能考上是非常不易的。
母校建校于1959年,我选择的专业是铁路工程。当时铁路专业有两大“门面”:一是绘图,二是测量。要想掌握这些技能,也是需要付出艰辛努力的。
1991年毕业后,我进入集(宁)通(辽)线工作。集通铁路是内蒙古自治区的重要铁路干线。20世纪90年代兴起“文凭热”,工作后我也发现所学知识并不够用,于是就不断地进修。
这点认知,与我收藏铁路证书太有关系了。这些证书就像一个强有力的推手,不断鞭策着你去学习、去进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动力。
《中国收藏》:还记得什么时候收藏的第一张毕业证书吗?
“庆祝我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宝成线胜利通车”老照片(图/温艳才提供)
温艳才:我收藏的第一张铁路院校毕业证书应该是1994年在深圳的一个书城入手的。一开始,我是奔着股票债券类藏品去的。跟一位摊主聊开后,他拿出一张毕业证书,问我喜不喜欢。我一看,这张证书是民国时期的,用的是厚棉纸,上面的字为毛笔书写,整体简单又不失庄重,我就顺带买了回来。
那时候,收藏市场上的毕业证书价格还很便宜。如果你不特意跟摊主打听,人家也不一定会拿出来。因为它毕竟是一个小众的门类。
收了第一张就有了第二张,如此慢慢累积起来了,并且逐渐发展到对它的收藏研究越来越痴迷的地步。
《中国收藏》:您认为证书收藏最大的魅力在哪里?
温艳才:在我眼中,这些证书反映了时代的背景,留下了历史的痕迹。比如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战争时期,不少学校从北方迁移到南方,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再迁回原地。而相关证书恰恰见证和记录了校史的变化。
再比如抗战时期,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中国人以“拆铁路”为荣;到了1949年以后,恢复建设铁路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很多人还没等到毕业就进入工作岗位,所以出现了临时毕业证书、补发毕业证书的情况。
所以,无论是材质、字体,还是图案、图章,铁路院校证书中这些细节的变化都蕴藏着时代的“密码”。通过对它们的收藏研究,你既可以一窥丰富的人情百态和别样的人生成长,也可以感受文化的差異、人才的传承、时代的脉搏。
沈阳机车车辆工厂红专大学1961年毕业证书为适应职工业余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的发展,1958年10月,沈阳机车车辆工厂创办了六二制(六小时工作、两小时学习)半工半读“红专大学”和“红专学校”。
《中国收藏》:在收藏铁路院校证书的过程中,有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故事吗?
温艳才:现在回想起来,我在收藏过程中遇到过很多的机缘巧合。茅以升先生是著名土木工程专家、桥梁专家、工程教育家,对我国铁道科学技术的进步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收藏了许多与他相关的藏品,比如先生担任校长时签署的毕业证书、修建武汉长江大桥时签署的合同等等。
因为喜欢,所以也想要更多地了解他。2017年,我入手了一本《茅以升选集》,上面有先生的落款,赠予人是“赐麟先生”,而且是“大鉴”。我心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能让先生如此恭敬?一查,了不起!原来是著名建筑钢结构专家陆赐麟先生。当年北京亚运会游泳馆、第43届世乒赛天津主赛馆、四川攀枝花市体育馆等场馆项目,陆赐麟先生都参与了技术咨询与成果鉴定。进而我就琢磨,能不能找到一张陆先生的毕业证书?过了两三年,有个圈内朋友问我:“老温,有张陆赐麟的毕业证书,你要不要?”哎呀,这不正好是我一直寻寻觅觅的吗?
2020年年底,我终于收获了这张毕业证书。它被夹在一卷资料当中,这份资料包括陆先生和他夫人的毕业证书、结婚证书,品相非常好。据我判断,有可能是当时搬家或者变动时给当成废品卖了,然后辗转“流”到了我这里。我觉得这是巧合,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1陆赐麟1952年天津大学毕业证书陆赐麟是预应力钢结构的先行者和开拓者,而预应力钢结构技术在铁路建设中得到了广泛应用。
2唐山铁道学院1952年毕业证书学校肇始于1896年的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数度更名,而以唐山交通大学扬名海内外,素有“东方康奈尔”之美誉。
3北京铁道学院1952年毕业证书此证书底图中赫然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具有浓厚的时代特征。
《中国收藏》:您从收藏研究中获得了什么?
温艳才:铁路院校毕业证书属于重要的个人资料,一般不会轻易丢弃,由此可见它的收藏难度。而到了研究阶段,就是一个更加庞大的工程了。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学校,如果想寻求与之相关的所有证书,就需要想方设法查找书籍、搜集资料。例如刚刚提到的茅以升先生,我手上光是与他有关的书籍就有数十本,更不用说相关的资料了。
相对来说,大人物的背景资料还是比较容易找到的,而那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其实更难。我的思路是,如果收藏有某一个人的大学毕业证书,就想要把这个人在其他学习阶段的证书都补齐。我曾经最长耗费8年时间,才搜全一个人的毕业证书。
这些年,我不断地找实物、查资料,四处寻访,在这个过程中遇到过不少难题,有时候也会无疾而终,但收获的快乐是妙不可言的,甚至还会有感动。
《中国收藏》:能否举一个具体例子?
温艳才:比如我收藏了一批资料,包括履历表、证明、毕业照等等,是出自20世纪50年代初天水铁路学校培训班的。当年,这批学生为了国家资源建设,响应学校号召,还没等拿到毕业证书就义无反顾地走上工作岗位。20世纪80年代,他们已至退休年龄。
因为政策落实的需要,为了证明自己是从天水铁路学校毕业,他们又是开介绍信,又是查找资料,整个找寻的历程相当艰辛。多年后,当我研究这批资料时,才得知了这个故事。我曾试图联系这些毕业生,但最终没有实现。
我还收藏了一套一位从解放军铁道兵学校毕业的老兵资料。我也曾多次产生过寻找这位老兵,并将资料送还给他的想法,但也没有成功。像这类毕业证书,如果有一天主人找到我,我仍然很乐意无偿地物归原主。尽管搜集它们耗费了我时间、精力和金钱,但收藏不是据为己有,而应该让藏品变得更有价值与意义。
《中国收藏》:从您的故事中可以看到,收藏铁路院校毕业证书也是在还原一个时代。如您刚才所说,将人生的大部分精力花在“找人”上,您认为值得吗?
温艳才:值得。目前我收藏的铁路院校毕业证书已有数千张,当中一个大板块又集中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大概有上千张。而这些年,我的日常就是“寻找”,而且一旦迈开脚步,便不再停止。
这些年,我一边寻藏,一边研究,最大的感触就是顺着历史的脉络追根溯源,让我深深体会到身为中国人的幸福感。比如当你看到1949年前中国铁路的贫瘠,到战争苦难结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五”期间大力恢复生产建设,再到去年中国高铁总数达到3.78万公里,当今的中国高铁已领先世界……短短几十年间,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是怎样得辉煌!收藏研究这些证书,时时刻刻都在唤起我的荣誉感,为祖国而感到骄傲!
而辉煌絕不是凭空诞生的,它是靠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和汗水辛勤打造而成的。当活跃其中的身影,随着研究的深入逐渐清晰,常常令我感动不已。与不同时空、不同的人产生交集与共鸣,这是铁路院校毕业证书带给我的另一种精神充实。
另外,对收藏者来说,光收不研,不能称为“藏”;研究不透,不能称为“家”,能够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把你手中的藏品研究透彻,那你就是专家。朝这个目标不断努力,我想,这不正是我收藏证书的初心吗?(注:本文毕业证书图片选自《铁路典藏——新中国早期铁路院校毕业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