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慧兰:守护我们的文化家业
2021-09-13文化产业殷柱山
《文化产业》记者 殷柱山
□ 刘富文
云冈绢人
中国自有“绢”以来,已逾四千年历史。绢作为一种丝织品,从书画到货币,广泛运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美术工艺水平极高的国人自然不会吝啬于对丝织品审美功能的开发。早在唐代,以绢、丝、绸、纱为主要原料制作而成的绢人就已经出现。而那时,距离日本人形问世的江户时代尚有近一千年的历史。至宋代,绢人还一度成为宫廷贵人追捧的艺术品。当然,从审美的角度讲,绢人不仅仅是丝织品的工艺表达,而是融合了绘画、雕塑、服饰、历史故事等多种传统文化因素的工艺表达。中国绢人的历史源远流长,其活力经久不息,已经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财富。近代以来,绢人工艺一度沉沦;新中国建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绢人又在民间重新焕发活力。其中,诞生于大同的云冈绢人,作为山西地区民间绢人工艺的代表,在康巧玲女士为代表的康氏一家的不懈推动下,开始走出山西、走出国门、走向世界。1995年,云冈绢人登上世界妇女联合大会的彩灯舞台,向全世界展现中国女性的心灵手巧;2017年,云冈绢人正式入选山西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成为三晋大地的重要文化标志之一。
绢人作品《驸马》
现如今的云冈绢人店坐落于云冈石窟旁,康巧玲的儿媳、云冈绢人的第四代传承人贾慧兰女士就在此继续守护着绢人工艺的家业。贾慧兰女士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嫁到康家。从那时起,她就向婆婆学习制作绢人。在贾慧兰女士的记忆里,八十年代婆婆的绢人就已经在大同小有名气。
在很多地方的民间绢人工艺都日渐式微的大环境下,云冈绢人能够迅速复兴,与康氏对制作的严谨考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云冈绢人是自然取材,更加精细。例如人物服饰上的花边,其他地区的绢人采用彩笔绘画,而云冈绢人的手工艺者为了达到最佳的审美效果,就选择将真实衣料的花边割上去。
手工艺者广泛搜罗原料,譬如发现市场上女生的发簪适合制作,就会立马买回去进行加工处理。不拘一格的取材方式,却有着一个共同的标准和追求,那就是以最适合的原材料去制作最精致的工艺品。取材之外,则是强化细节。云冈绢人头饰鞋履的线头处理毫不马虎,可谓“锱铢必较”。而所有的这些,无一例外都是靠一双手来完成,制作者们的耐心和细心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说制作精良只是云冈绢人的技术追求,那么做到“栩栩如生”考验的则是手工艺者的文化追求。在云冈绢人店内的展示柜上,黛玉葬花、穆桂英挂帅这些小说故事的主人公,都被工艺者用双手塑造。贾慧兰女士说,云冈绢人就是以生动取胜,通过绢人的面部表情就要表现出人物的心理和性格,不论是黛玉的哀愁,还是穆桂英的英气,制作的时候都要拿捏到位。因此,包括贾慧兰女士自己在内的工艺者,除了要擅长制作,还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在充分了解人物故事之后再行手活。这便是云冈绢人的真正生动之处——制作者们将自己对故事情节的理解、人物情绪的把控,都融入了工艺制作的全过程。这样的绢人,不再是简单的人偶制作,而是手工艺视角下中国传统故事和人物的再度演绎。
贾慧兰女士的婆婆康巧玲,就是一位在曲艺方面有着深厚造诣的工艺人。也正是在她的手下,绢人开始以其独特的方式演绎京剧故事和京剧人物。应当说,她为云冈绢人注入了灵魂。
精致的技术追求和艺术统合的文化追求是云冈绢人外象之美的秘密,此时,云冈绢人在我们眼里还只是一种“艺术品”,而非“山西的艺术品”。因此,我们还需要窥测一下云冈绢人背后的山西文化基因,以此来完成对绢人艺术的地域性解读。山西是中华文明的代表性地域,表里山河,古朴厚重。外人对山西的印象,往往是巍峨的太行,雄浑的云冈,自生豪情,苍健有力。
因此,在山西生长的三晋儿女自然也以粗放豪爽为群体人格。而恰恰在山西、在大同,孕育了精致而细腻的绢人文化,这似乎是对山西性格的一种“反叛”。但其实不然,在著名历史学者、山西大学原校长程人乾眼里,山西的文化因子恰恰是双重性的,即豪爽与细致并存。程老从《诗经》中的“魏风”篇到柳宗元的散文,再到关汉卿的元曲和罗贯中的小说,以山西人的文学作品证明了其文化性格的双重性特点。而在艺术品的行列里,我们从云冈绢人的身上也找到了例证。石窟的博大和绢人的细腻,男人的粗犷和女子的灵巧,在山西特色文化的大背景下相映成趣。云冈绢人的名字,也巧合般地印证着这种双重性。
绢人作品《京剧》
绢人作品《释迦牟尼》
当然,更巧的是,提出过文化表现性格,并将文化的最终成果定义为集体人格的著名学者余秋雨先生,为今天的云冈绢人门店题写了牌匾。
传承如此具有特色文化意义的艺术品,贾慧兰女士乐在其中。她常常谦虚地说:“我就是一个做传统手工艺活儿的。”贾慧兰担任店主的云冈景区绢人店是现在康氏绢人唯一的对外销售渠道。在高呼“互联网+文化”的今天,云冈绢人的传承者们为何不在电商平台上开设销售渠道,而是独守这一座实体店铺呢?在贾慧兰女士的眼里,商业化似乎并不是她最重要的需求。对于一个艺术品的创作者来说,最需要的是安静。
“我没有时间去打理那些五花八门的销售渠道。只有在充足的时间内和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去构思和制作,零碎的时间里做出来的作品不会成功。”贾慧兰的苦心,在于追求艺术的本身。
浮躁不安的功利社会,高歌猛进的商业潮流,似乎都在消磨着工艺品本身的艺术取向。“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在文化传承与文化商业之间有所界限,应该是贾慧兰眼中“安静”这个词的另一层含义。
除了安静的外部环境,贾慧兰女士还认为,坚持也是云冈绢人工艺传承的根本。“传统工艺不是一个马上变现的东西,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去坚持学习制作,才能做出好作品。我们一家几代承袭绢人工艺,是因为它本身是一门值得传承的手艺,同时也因为它是一份家业,是一种情感的连接。”从这个角度上讲,贾慧兰和她的绢人们已经不可分离,云冈绢人在成为工艺品的同时,也吸纳了制作者的艺术人格——云冈绢人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工艺者的匠心表达和情感熔铸。这种文化人格来自于贾慧兰家庭的四代积淀,来自于中国传统工艺人对艺术孜孜不倦的完美追求。
云冈绢人发展到今天,离不开像贾慧兰女士这样的后继者们的坚守。从1988年贾慧兰和丈夫邬润州创建“大同市云冈绢人厂”开始,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三十余年间,她跟随婆婆学习技艺、制作绢人,同时为教习下一代年轻人而努力;三十余年间,随着科技尤其是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她又目睹了诸多新业态的来临和普及,感受到云冈绢人在内的诸多传统工艺都受到了来自工业和信息生产力的冲击。存活下来的传统工艺从民间手活走向艺术境界,又以艺术的方式奋力拥抱新的时代和新的人群。在旧新交替之间要完成传承,贾慧兰认为并不容易,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安静”和“坚持”。
当贾慧兰将云冈绢人作为自己的家业继承和情感寄托时,像绢人制作一样的传统工艺所面对的未来依旧是不确定的,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事实——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难以逃脱生活所需和世俗认同所构建的法则,安静与坚持变得越来越不容易。
正因为不容易,这种表现在尺寸之间的艺术品质才愈发难能可贵。因为我们愿意相信,只有“安静”和“坚持”才是工业和信息生产力所不能代替的人的主观性要素,更是让人们为艺术品赞叹的根本缘由。
云冈绢人以康氏为名,但诚如贾慧兰所说,我们没有传内不传外的说法,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学习和传承这份传统的技艺。她始终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来了解和热爱绢人艺术。
绢人店门外是络绎不绝的游客,门上是名家题写的牌匾,门内是静静伫立的精美艺术品,这幅在任何知名景区都司空见惯的图景,仿若因为康氏绢人后继者们的努力,而有了格外的意义。他们还将留在这里,继续用双手演绎工艺传承的故事,共同守护既是他们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文化家业。
云冈绢人已经从先前的个人手艺发展成为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产业。在长期的研发中,云冈绢人的制作工艺不断提高,产品不断更新。与此同时,大同市兴建了云冈绢人工厂,大批量生产绢人,不仅满足了地方爱好者,还远销国内外,以其独特的魅力征服了外国游客。如今,云冈绢人已成为传承大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殊载体。
绢人作品《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