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远红的诗
2021-09-12
暴风雨后的峭壁
海浪的力度渐渐减轻
峭壁削瘦,腥咸感还没退去
海鸥已在返回海湾的路上
峭壁披戴着柔软的光影
两只木舟披戴着柔软的光影
刚刚,它们被袭击过
类似鞭打或更严酷的刑罚
而此刻,它们沉静而有力度
数算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雨
数算胜过暴风雨的力量
风像一只驯良的导盲犬
和主人歇息在石头上。夕阳涂色
它们也格外好看。你会发现
那些石头像有智慧的人
不声不响发出人类最早的箴言
枉 然
那人轮廓模糊,戴着老式前进帽
在一堵有路灯的墙下弯腰用力
他似乎给每一块面包石注水
光影在他身后挪移,裤脚由白变黑
墙头的鸽子飞远,雕塑马车上的孩子
不情愿地跟着大人回家。打补丁的街道
像有人丢下裁好的半张白纸
丁香树将自己的影子印上去。他仍然
弯腰用力,仿佛给每一块面包石注水
内部光景
跪在哪里,膝下
都不过是一片白雪
选择跪下,是因为
我注定逃不掉
内部的两种光景
一种黑不见底
一种无法抗拒
它们的名字分别叫
律法和盼望
有时,也叫罪与被赎
我成为我自己的张力
我一面脸伏于地
一面心高于天
其实,人间到处白雪
逃不掉的孤独
以冷开始
或者,以冷结束
临风假想
在高处或静寂之夜,我观察你们
垂听你们小声的祈祷。有时
了解你们的心事对我相当有用
我甚至想再离你们近一点。对
你们的气场发表一些看法。特别是
死去的钢琴师和马戏团小丑
或一些临终病人。有些事物确实
在刺激我,让我放心不下
黑夜将尽,我整理雪白的衣袍
芥菜籽的头颅,庞大而拥挤
实验性的效果并不明显。我听到
有人持续祈祷,有人小声哭泣
好听的话
把老式面包撕成细丝
我把自己当麻雀喂。春分已过
房檐滴水,冰凌花顶开冻土
我仍需要穿厚毛衣、厚棉裤
跟了我大半生的身体,不时荡起
水声或风声,它们总是焐不热
它们总是喜欢跟我闹别扭
每天,我去凉台看百合种球发芽
看香葱挤满木槽。它们真厉害
一点儿水和少许阳光就够了
它们从来不辜负季节,像信仰
坚定从容。我庆幸,我的屋檐下
有它们,有栽种花朵植物和鸟鸣的人
在狭小的空间和广阔的内心
我们相依,从不被人知晓。他是
另一只老麻雀,我们是两只
好胃口的家伙。总为一口吃的
说许多知足感恩的话。活着
为下一个春天攒足力气。也为
下一个春天说更好听的话
内心戏
在内心,这是我一个人的节日
我不会对另一个人说,你要记住
记住那些细节,记住街上的人群
记住他们的声音,记住那样一场
别开生面的聚会。记住赵先生说
乱哄哄的,不回家,到处走啥!
是的,记住这些,像一根钢针
挑开我手上的疱疹,挤出细小的水珠
那些仿佛生生不息的有毒的水珠
在后来的许多傍晚,我习惯了
一个人帮我处理疱疹,如同
我习惯他开始成为我的亲人
还有那条陋巷,两个男孩儿
一个中年妇人。他们在故事中
几十年不停地变化,如同我
在故事中不停地变化。在内心
这是我一个人的伤痛,也是
我一个人的节日。外面阴雨连绵
我里面的戏码深度陈腐。除了
我们还活着,彼此关照。夕阳里
仿佛仍然晃动着三十年前的臂膀
一群人举头向天,渴望和鸟儿一起
还原自由与真理与爱应有的样子
夏日片断
召聚孩子们吃饭,我其实
并不擅长同他们说啥
一本正经地说话显然不讨喜
我说的孩子们除了侄子侄女
还有他们的配偶。所以
很多时候,我只是看着他们
听他们聊天,说生意难做
说读大学的孩子生活费超标
说谁谁发达了,谁谁被管教了
在这家我们常来的烧烤店
在嘈杂的环境中,我单单感受
孩子们的神情和交流
外面一直下雨,我们偶尔
也说说他们的父亲、我的兄弟
如果,大哥健在就好了
他会通过家里的微信群
分享我和孩子们的小聚
也许,他会对孩子们说——
吃完饭把你老姑送上楼
会对我说:小红,别让他们喝多了
想到这些,仿佛大哥还活着
一直参与我们的生活
摘树莓的人
摘树莓的人,打开凉台侧门
小心翼翼扶着生锈的铁栅栏
踩在一只废弃的倒扣木桶上
他贴着墙根往前走,走到
栽有树莓的花盆前,摘下
软软的果实,放在白瓷茶杯里
入夏以来,他已经摘了第五次
不声不响地放在我电脑桌前
这时,我可能正在写作或者看电影
不希望被打扰,就像轰蚊子似的
摆摆手。他说托芭儿又红了
摘树莓的人,已经很老
他喜欢喝茶,逗狗,写小说
他是癌症患者,跟朋友打电话时
总爱强调一下这个新身份
時间久了,我似乎已经习惯
他是患者,但更习惯他已被治愈
背负乌云的人
背负乌云的人
知道自己站在了绝处
他的肩胛骨
一阵一阵冒冷风
他有体面的样貌
说体面话,过体面生活
现在,他垂着双手朝下看
他还是忍不住
希望自己成为例外
一个来不及失手的人
他幻想后背生出翅膀
幻想鸟群托住双脚
他站着,想到共情这个词
难过又厌恶地别过头
背负乌云的人
知道自己站在了绝处
风呼啸着,他对自己说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