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史前太阳纹人面像的造型特征
2021-09-11南京财经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文/刘 程(南京财经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
太阳纹人面像是原始先民基于原始宗教视野下的 “万物有灵”[1]思维而构建的一种视觉图像,史前先民运用凿刻、线刻或者涂绘等技法将太阳、人脸以及火神的形象相结合,凸显了神灵的意象存在。从世界岩画区域来看,太阳纹人面像大概分布在古代墨西哥阿兹特克人居住的区域、古代美洲印第安人居住的区域、两河流域、伊朗、印度、埃及、秘鲁以及中国等区域[2]。在中国,这类造像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多数磨刻在东南方向,且均刻画在地势显要的位置。特别是在内蒙古乌海市桌子山召烧沟最为集中,“在约2 500 m2范围内,布满了头布刺芒状物的人面形。”[3]他们常常把拟人化的生命精神赋予长着一双大眼睛、张口獠牙、轮廓之外有一圈向四周发射辐射线的人面图像之上。大多数的太阳纹人面像造型具有抽象性和写意性,整体以二维呈像为主,线性特征比较明显,他们以这种平面化的图像作为先民祈求神灵护佑的主要视觉法宝,并借用这种视觉图像来保佑氏族农业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祈求人畜繁衍、社会安定幸福。太阳纹人面像造型的研究对于我们深刻理解原始宗教巫术在特定条件下的应用和存在有着重要的社会意义,也为我们探查原始社会审美意识的变迁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
一、太阳崇拜的概念
对太阳的崇拜频繁见诸于中国古代不同类别的典籍之中。如最早提到太阳崇拜的则是在殷墟卜辞中的“乙巳卜,王宾日”[4]。《山海经·大荒东经》曰:“汤谷上有扶米。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5]在 《尚书·尧典》《淮男子·精神训》等古代文献中均记载有 “日中星鸟”[6]以及 “日中有踆乌”[7]等神话传说。“乌”,类似于今天所说的乌鸦,原始先民把栖居于太阳之上的三足金乌表述为对太阳的崇拜。还有 《帝王世纪》曰: “天之有日,由吾之有民。日亡吾乃亡也。”[8]夏桀把自己与太阳的神圣划为等号。《礼记正义》曰:“大报天而主日也……天之神,日为尊。”[9]还有 《春秋左传注·桓公·十七年》曰: “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礼也。”[10]这些记载为更深入地了解太阳崇拜及其社会地位奠定了基础。在那个时代,人们通过对太阳细致地观察,把自己、氏族的理想和愿望寄托在这个图像之上,以此作为原始人类认识世界和拓展空间意识的重要桥梁和纽带。如今,云南“阿昌族各家堂屋都供奉一尊泥塑或绘图的太阳神偶像,每逢月初,供献酒肉茶饭祭祀太阳神,祈求太阳神保佑家庭安康。”[11]在西方,如英国有立石柱作为祭祀太阳的重要象征。美国亚利桑那州的霍比人,“在某些共同的灾难来临时,……每日黎明时向太阳祈祷,以求得全村人的健康顺利。”[12]古代人往往把太阳比作 “火神的象征”[13]“光明之神”[14]“踆乌”[15]等事象,并把这个对象想象成能够“规定”氏族和个人生死存亡的神灵。这样不但体现了原始先民的宗教巫术观,也揭示了原始社会中的互渗律对原始先民的深切影响。如阴山地区有一幅太阳崇拜岩画图像,两腿交叉,双臂上举,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头顶之上有一个圆圈,类似于太阳,从拜日者的动作来看,体现着一种特别虔诚和肃穆的巫术气息。
“太阳崇拜”是全球性的人类宗教巫术活动,古今人类均以不同的形式对其进行祭拜活动。在原始社会里,先民们认为自然界中居住着无数个神灵,如太阳神、水神、恶魔甚至精灵等,“这些超自然存在物形成了神生活在其中并管理的社会或群体。”[1]在全世界不同民族中大致都将太阳作为神灵来崇拜,如北欧有些民族认为:篝火节作为一种宗教巫术手段,其篝火自身所散发出的光和热与太阳形成一种类比。“古埃及认为日神是创世之神。北美的达科他人认为太阳是‘人类之父’。印第安人认为太阳是活的精灵。‘日本’的意思是 ‘日出之国’。”[16]在其他自然宗教中,人们将太阳、山或者河视为一种神而崇拜。“古波斯教把自然界的光,即发光的太阳、星辰和火,看作绝对或神。”[17]在我国原始社会中,由于充斥着原始宗教思维观念,原始先民对日月星辰等天体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特别是“太阳光芒呈放射状,给人以温暖和光明。……原始先民通过观察就已经认识到‘万物生长靠太阳’,……太阳主宰着世上的一切,给世界带来生命之光,尤其是在寒冷又漫长的冬季更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和珍贵;黑夜的降临不但寒冷而且可怕,所以人们感激太阳又敬畏太阳。”[18]在那个时候,人们要适应大自然的恶劣环境,还要获取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须品。这样,最原始的太阳崇拜现象应运而生。
总之,对太阳的崇拜已经成为各民族共同的宗教事务,他们通过这种宗教巫术活动来传递史前先民的精神祈愿和吉祥祝福。在这里,太阳不再是现实化的物象,更多地体现了史前先民对它的一种精神期许或情感慰藉,是一种物态艺术化和艺术物态化的符号。它糅合了原始主观巫术观念和客观物象造型,以象表意,以意显象,图意结合,以一种更加全新的线性造型图式把先民们的颖悟鲜明地呈现出来,这也高度体现了先民的概括能力和写意能力。
二、太阳纹人面像的概念
太阳纹人面像在我国南北各大岩画区中都有分布,只不过北方这类图像较多,例如阴山、贺兰山、桌子山等岩画点。人们均使用点、线、面等元素去创作适合本地先民信仰的图像,用这种简约化的图像去呈现原始人类对神灵的敬仰观念。太阳纹人面像分为具象、抽象,但大多数的图像偏向于抽象的造型,概括化、抽象化、写意化程度比较高,笔简意厚,言简意赅。
学者对于太阳纹人面像的图像构成有着相同的观点。如盖山林在《中国岩画学》一书中这样总结:太阳纹人面像具有对太阳形态摹写的特征,它在人面形的基础上加入了太阳的光冠,或者在“人形(或人的变形)头上加太阳,或人手握太阳,或人在太阳之中。”[19]陈兆复、邢琏在其著作《外国岩画发现史》中曾经引用阿赛叶夫(Asenyev)的发现: “在黑龙江边岸,靠近舍卡奇-阿连,……在一块岩石上刻着人面的轮廓,那眼睛、鼻子、眉弓、嘴巴和脸颊都能清楚地辨别出来;在另一块岩石上,又有2个人面像,眼睛和嘴巴,甚至鼻子都是用同心圆来表现,前额上有许多起伏的线条,给人以一种惊讶的印象。”[20]陈兆复在《中国岩画发现史》中也提到:太阳纹人面像只画一个圆圈,有的圆圈中有一个圆点,还有的则加入了某些辐射线形状[20]。王克荣、邱钟仑、陈远璋在《广西左江岩画》中提到关于古人对于太阳的认知:他们双手举起带有双圆圈的物象,在双圆圈的边缘有射线状的短线条排列[21]。通过以上学者对太阳神图像的简要归纳,笔者认为,太阳纹人面像的概念可以定义为:史前先民将太阳、火焰以及人面形象3者相结合,对其进行夸张、变形、抽象、提炼之后,把现实的人面化育为一种具有象征性的宗教视觉二维图像,它体现了原始社会原生层的表象结构,在此基础上,他们运用这类图像去呈现先民对太阳图像的图腾崇拜。
早期的太阳纹人面像只画一个太阳的形状,一个大圆圈加上一个小圆圈和数条辐射线。后来,这种太阳纹人面像就把里面的小圆圈由意象化的五官来代替,并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喜怒哀乐表情。外轮廓还是用辐射线进行装饰。这时候的太阳神逐渐失去了祭拜的功能,逐渐被氏族政治权利的功能所取代。不管社会如何变化,太阳纹人面像自始至终都是以人面、太阳与火神的图像共同构建而成,只不过刻绘出来的人面像有具象和抽象罢了。
总之,太阳纹人面像的概念经过历史的发展与演变形成了不同的式样,显然这种变化对人面像的形象塑造以及象征性影响颇深。从总体来看,它是一个较为复杂并具有全球性的神话色彩体系。被界定为一种祈福、生殖以及神灵的象征,先民往往在造型上将人面、太阳以及火焰的造型合并意象构建,经过先民对外物的感悟以及独特的审美价值判断,他们从 “观” “取” “意” “写”的形象创构过程中将那种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灌注于这些造型之中,从而形成了具有主观化的人面物态化形式。这些太阳人面像在情景合一、物我贯通之中以象达意,以意显象,意象结合,充分体现了以象传神的构像过程,通过超越物象的感性形态来实现主体要表达的隐喻话语。
三、太阳纹人面像的造型元素
“点”与 “线”是史前太阳纹人面像造型创构的基本元素,也是把太阳纹人面像的各种情感向世人呈现的重要形式。史前先民借用不同的造型元素去创构各种类型、各种表情的太阳纹人面像。这些造型元素是先民对感性物象高度概括的结果,是略形取神的重要形式,他们将这些高度简略化的元素融汇于每一个造型之中,用每一个元素去表现先民质朴的生活祈愿和精神慰藉。
3.1 “点”是塑造太阳纹人面像一个重要的形式元素
史前先民非常注重用点去简化现实中的眼睛、鼻子或者嘴巴的形状,在点的周围伴生有辅助的各类抽象线条,用点元素来指代人面图像中的某个局部细节。甚至只用一个点就将局部的五官形状和位置呈现出来,充分体现了点元素在人面像创构过程中的塑形作用和审美价值。
首先,先民直接使用点来表示五官,简化和意象具体五官的形状和位置。在阴山、桌子山以及贺兰山等岩画点上,先民直接把点刻绘在岩石上,表示人面像的局部形状。康定斯基说:“点本质上是最简洁的形。……是最简明稳固的宣言,简单,肯定和迅速地形成的。”[22]他强调了 “点”是一种最简洁的表形元素,更是画家用点去呈现宇宙生命精神的重要载体。在这些人面像岩画中,史前先民把眼睛、鼻子和嘴巴看成一个整体,忽略这些五官的具体细节,将它们简化成一个空心点或者实心点,用这个空心点或实心点来代表某个五官的大致形状,并将这些点按照现实化的人面五官的位置写意地布置在岩面上;位置的准确性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关键在于点的放置有效地抒发了作者内在的心境。如阴山地区的太阳神图像,画中的眼睛、鼻子以及嘴巴,作者用3个点(两上一下)形成了三角形的形式架构,呈现出一种无穷的艺术魅力。
其次,先民用线条围合成一个点,来呈现局部形状。史前先民利用长短不齐的线条围合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图像,从远处看,它呈现了一种富有几何化的点。因此,点作为形式美的表达元素,它体现了先民想使用点去感化受众,用点去创造富有内容与形式的审美图像。
3.2 “线”成为太阳纹人面像使用最多的表现元素
“线”成为太阳纹人面像使用最多的表现元素。史前岩画中的太阳纹人面像大多是由各式各样简单朴实的线条来象征着宇宙的生命精神,有直线、曲线、折线以及自由线,曲线居多,他们用活生生的、动态感的和富有生命精神的线性元素去状物和抒情。著名的抽象表现艺术家康定斯基说过:“从线条中透露出形象的姿态”[22]。这些线条遍及到人面像的每一个局部,有长的,有短的,有粗的,还有细的,并架构成线圈式的人面结构。
首先,先民凭借着线条去描画形象的外在轮廓。中国境内的太阳纹人面像大多呈现线性的轮廓特征。宗白华说:“线条乃为描画形体轮廓”[23],他们用劲秀的轮廓线条去“表现对象的体感质感,以线的转折、线的组合来表达对象形体,并通过观者想象的补充来造成立体的感觉。”[24]史前先民往往运用简略、率性的线条将太阳纹人面像的外在轮廓意象化地勾勒出来,不注重对外形的真实再现,而是非常注重线条的传神写照,以形取神,形神兼备,用线条去书写先民对太阳神外在整体面貌的感性认知。他们将人面像的轮廓有意刻绘成方形、圆形、卵形、骷髅形、猴头形、菱形以及其他线圈式的轮廓结构。每一个图像的外在轮廓线都呈现出高低起伏、粗细不一的节奏和韵律。各类轮廓的线条依然保持着率真、自由、稚拙、艰涩的视觉效果。
其次,史前先民用抽象的线条去简化人面内部的五官细节,给我们呈现出一种似与不似的写意审美风尚。在宁夏贺兰山、内蒙古阴山以及桌子山地区,遍布着大量的具有抽象和写意化的太阳纹人面像。每一个人面像都散发出可怖、怪诞以及喜怒无常的神态表情,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太阳纹人面像的五官均被作者简约和抽象化了,先民没有按照现实化五官的形状进行描摹和摹写,而是将现实化的五官进行简化,不注重五官的具体形状,而是着意刻画五官所带给受众的审美感受,用自由的线条将其形状勾勒出来。虽然他们刻绘的这些五官具有抽象性或者造型不准等特点,但是这都是先民将客观物象融汇于心,由心而刻绘的视觉形态。如阴山太阳纹人面像,大多数是抽象性或变形了的人面图像,他们用稚拙的线条对五官随意勾勒,自由布置,运用简化了的线性图像去表现太阳神的喜怒哀乐。五官只是意象化地放置在人面的一个位置。还有的先民用具有装饰性的线条对脸部五官进行装饰,粗细长短,变化无穷。
总之,史前先民运用点与线等造型元素对太阳纹人面像进行塑写,充分体现了史前先民高度的概括能力和抽象能力。他们将现实物象和人面相结合,人情物态化,物态人情化,在岩石表面上创构了一幅拥有丰富表情的视觉巫术图像。一方面,先民用自己所制作的各类岩画造型以神灵的意志去言说,体现了比较古朴而稚拙的审美风貌;另一方面,他们用点、线等造型形式元素,构建了不同题材的神灵视像。它们既非具象也非抽象,而是高度蕴含了原始社会的审美与宗教意识。
四、太阳纹人面像的造型特征
纵观南北方史前岩画中的太阳神人面岩画,特别是北方阴山、贺兰山以及桌子山的岩画点,史前先民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并将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体悟到的某些事象,融汇于不同的造型元素之中,“使得直线造型与曲线造型动静相成,刚柔相济。直线描其轮廓,给人以庄重威严之感,曲线画其细节。精致而细腻。他们大胆地化用原始宗教、神话的题材”[25],并运用多元化的造型元素在岩石上呈现了异彩纷呈、表情各异、情态万千的视觉图像,自然地也展现了太阳纹人面像所反映出的不同造型艺术风格。
4.1 抽象
史前岩画造型蕴含了抽象特征。大部分的太阳纹人面像都被史前先民高度抽象了,很少人面像是和现实中的人脸相接近的,图像之中充斥着夸张、变形以及装饰性话语。每一幅人面像的五官都远离现实人脸原貌,体现了一种高度抽象的视觉图形。在桌子山岩画点上,史前先民把现实物象统统塑造成具象以外的某种审美情趣或者审美意象,它们没有逼肖于现实的面部形象,对感性物象高度提炼或者概括原有面部特征,将原有面部上的大量细节予以删除。在整个人面部,人面像的五官均使用点、线、面等这种抽象化的造型元素来代替,摈弃原有的具象形态,如眼睛,有的先民使用弧线,有的则使用重圈纹或圆圈,还有的用一个点来表示;鼻子一般用三角形、竖线或者省略;嘴巴一般用圆圈、皿字形、弧线、实心点或者抽象的几何线。整个五官所在的位置被放置在脸的中间,呈现出正面性的视觉效果。
史前太阳纹人面像并不是逼肖于原有物象,而是将原有感性物象抽象化,来唤起作者内心深处对形体的遐想。纵观北方的太阳纹人面像,每一个图像的局部都运用简略的点、线来创构,他们抛弃了原有现实化的具体造型形态,形成了一种先民内心对物象颖悟的心理视像。他们将原有物象的局部形状抽象成点或者线,并用点、线等美术元素意象化地书写在岩石上。这些图像从远处看,突破了具象物象对作者的思想和行为束缚,在大的态势上依然保持着对原有物象的意象阐述,是似与不似、离形得似与虚实相生的意象结合。如桌子山召烧沟的太阳纹人面像,整个人面具有抽象的造型特征,均呈现了正面性,眼睛、鼻子、嘴巴以及眉毛等局部形状都已经被抽象的点、线来代替了,省略了局部中的很多细节,先民只是用这些具有抽象的点、线把意象的五官形状和位置标注出来,没有逼肖于自然物象,它基于原有物象,而超越于现实物象,形成了具有彰显先民内心、呈现生活样态、展现审美情趣的视觉图像。
4.2 概括
在史前社会里,对于眼花缭乱的感性形状不可能进行详细地描摹和摹仿,他们为了将物象能快速地刻绘下来并使观众牢牢记住,运用凿刻或线刻的方式有意识地去追求一定程度的概括化,生成了一种现实人面像与主观加工后的人面之“象”的结合体,在这种情况下,现实的人面像被先民化育为更加具有抽象意味的主观视觉图像,并自觉不自觉地走向了程式化的方向。先民往往对现实人面中错综复杂的细节进行筛选,去粗存真,把面部的主要结构与形状,以点、线、面等创构元素,按照统一与变化的形式美规律进行架构,物象中许多自然属性已经被先民淡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几何形,以几何形来代替现实的五官形态,曲中取直,以简略化的书写意识对物象的造型进行塑形。
例如,画眼睛就用线条勾勒出叶子形或者圆形,描摹鼻子用一根线从眼眉一道刻画下来,2个鼻翼之间省略2个鼻孔,它们之间就用一条线表示鼻底,鼻子也有三角形、圆形。刻画嘴巴就刻画上嘴唇和下嘴唇中间的线条,耳朵就画出一个耳廓,有的还画出内耳廓,整体比较概括,用2个半圆或者重圈纹表示耳朵以及用数道短而粗的辐射线来代表太阳的万丈光芒。如内蒙古桌子山召烧沟的一幅太阳纹人面像。这幅人面像是凿刻在岩石之上,在人面的外部,有数道粗细相间的短直线作为太阳神所散发出的光芒,五官则用半个重圈纹来代表,向左和向右的胡子已经被2条粗壮的线条代替。整个图像被先民用点、线等元素将其规范,使得图像更加直白和清晰(见图1[26])。
图1 内蒙古乌海市桌子山召烧沟岩画
首先,运用几何形作为整个太阳纹人面像的基本框架或结构。任何岩画点上的太阳纹人面像,大部分都将现实化的人面用各种各样的几何造形进行概括与简约,有三角形、圆形、椭圆形、方形、骷髅形、玉米形、桃形等框架;内部则使用几何元素形成了各种各样的五官结构。
其次,先民将现实物象上的细部特征衰减或者删去,在此基础上以几何性的元素对面部进行装饰。如阴山和桌子山岩画点上的太阳纹人面像,这些人面像大部分都将细部特征尽量省略,只是保留了先民对外形的总概括,其他细小的部分被先民省略或者减淡。又如,贺兰山中有一幅神格人面像,整体呈正面,头像之外的放射元素被先民概括成类似于半圆圈(三角形状),五官均被先民概括成椭圆形、平行线、弧线或者三角形。这些由线形成的几何形,蕴含了一种似像非像、以形写神的造型观念(见图2[27])。
图2 宁夏贺兰县金山乡金山村贺兰口人面像
4.3 写意
原始社会时期的太阳纹人面像大都模拟人脸的各种面部情态,先民运用极其简约的线条代表古人对宇宙万事万物的情感体悟,将似与不似的审美体验通过线条将人面面部表情写意化地表现出来,这种表达既是作者体悟自然万物的结果,同时又深情地寄托了先民的审美情感。
首先,先民对面部五官似与不似的塑造。户晓辉在《中国人审美心理的发生学研究》一书中说:“与欧洲洞穴壁画追求对动物外形的酷似和模仿相比,中国岩画图像,大多追求一种粗线条的勾勒,具有写意的特点。”[28]“这种写意性的岩画具有很强概括性、抽象性和符号性,即把描绘的对象舍其一般而取其特征,在艺术手法上运用夸张变形,仅保留原形的象征意义。”[18]中国岩画重视物象中的神似,只求用写意的手法达到一种宗教巫术的功利目的。在各大岩画点中,特别是北方的岩画点,一些太阳纹人面像的五官均被先民用点、线等元素代替了,他们运用自由灵活、笔力劲健、笔简意厚的线条将五官的大致轮廓刻绘出来,不注重细节,只拟形表意,五官局部似有似无,每一个局部的形状都点到为止,没有刻意地去描摹五官的具体细节。如刻绘太阳神的眼睛就用一个圆圈或一个圆点来表示,刻画嘴巴就用“皿”字形或者上弧线或下弧线等。如著名的贺兰口的太阳神图像,图像中的五官采用重圈纹绘制,里面是一个小圆,在其外面套着一个大圆,用大圆圈表示神灵怒目而视的样子。巫师头上戴着各种装饰物均用高度简洁的线条随意勾勒,只是标注所在位置或外在的大体轮廓,没有物象详细的内在细节。这似乎是先民率意为之的结果,并不真正描摹现实。
其次,太阳纹人面像体现了写意的造型特点,但又不离开现实的人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些太阳纹人面像整体还是呈现了人面五官的相关特点,只不过这些特点比较模糊和不清晰罢了。例如他们刻画瞪大的眼睛,现实中的眼睛是圆圆的,先民就用重圈纹刻画怒目而视的神态。他们用一个圆圈来表示惊讶张大的嘴巴,虽然没有描摹现实细节,但是这些人面图像均基于现实图像,从远处看,这些图像依然呈现出喜怒哀乐的表情。
总之,史前先民所塑造的太阳纹人面像具有抽象、概括和写意化的造型艺术特征,他们使用高度简略化的线条将原始人类对太阳神的崇拜神情一一表现出来,往往寥寥数笔却神态惟妙惟肖。每一个视觉图像都寄托着先民对太阳神的崇拜之情,每一个视觉图像都糅合了人面、太阳与火神的形象,他们用这些简约化的图像向天神作虔诚地巫术祷告。
五、结 语
综上所述,纵观南北方的太阳纹人面像,它们是先民用岩画图像去反映史前人类的图腾崇拜、宗教信仰以及民族心理,先民将这些具有宗教意味的词汇赋予造型之上,既具有浓郁的原始宗教色彩,又折射出“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它是史前人类对太阳崇拜和政治权利追诉的一种外在表现,更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感悟世界的一种自觉精神活动,它将先民对生命的热爱、子孙平安、五谷丰登等祈福话语有感而发地赋予太阳纹人面像的创构活动中,凭借着太阳纹人面像中的点、线、面等造型形态来触发先民内心深处与物象的共鸣,从而在礼仪活动中呈现物我两忘、物我交融、神与物游的主体精神风貌。它基于原始巫术思维在图像上构建了一个超时空、超感性的神灵世界,这个世界掺杂着原始人类的审美观念和对生活巫术化的一种诠释,建构了某种神灵与人之间沟通的秩序和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