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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语料库的“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研究*

2021-09-11吴淑琼

关键词:反义主观性构式

吴淑琼

(四川外国语大学 外国语文研究中心,重庆400030)

一、引 言

汉语中有这样一类结构:

(1)大棚里,筷子大小的长瓜纷纷落地,尖椒的叶子全部蔫了。①本文例句均出自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http://bcc.blcu.edu.cn/)。

(2)竹子久未经砍伐,密密丛生、株株俱有碗口粗细。

例(1)中的“筷子大小”和例(2)中的“碗口粗细”具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名词后紧跟一对量度反义形容词,但该结构的意义并不是其组合成分意义的简单加合,而是浮现出整体结构所不具有的估量义。例(1)中的“筷子大小”不是指筷子的大和小,而是以筷子为参照点对陈述对象“长瓜”的尺寸进行测估。同样,例(2)中的“碗口粗细”不是指碗口的粗和细,是以碗口为参照点对竹子的粗度进行估量。这类结构符合构式的定义,即“其中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形式或意义特征不能严格从该构式的组构成分或其他构式那里推导出来”[1]。我们把这种结构称作“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

对于这种结构,学界已有不少考察。邢福义很早就注意到这一现象②参见邢福义《谈“数量结构+形容词”》,《中国语文》,1965年第1期,第34-36页;邢福义《测估词语+反义AA》,《世界汉语教学》,2009年第1期,第17-25页。。他把“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看做“测估词语+反义AA”结构的一个类别③参见邢福义《测估词语+反义AA》,《世界汉语教学》,2009年第1期,第17-18页,将该结构中的测估词语分为两类:一类是数量词,重在测定性度量,比如“四五十平米大小”;另一类是具体事物名词,侧重于估拟性度量,比如“鸡蛋大小”。本文的研究对象为第二类。,并指出,如果删除该结构中反义词对中的后A(弱态A),只出现前A(强态A),结构的语义不会发生变化。也就是说,该构式的弱项反义词是一个羡余成分,如“手掌大小”中的“小”是没有意义的,“手掌大小”的语义等值于“手掌大”。董晓敏在研究“名词+形容词”估量短语时指出,“量度反义词有时正反连称,但其语义仍指量度大的一方,如‘核桃粗细’意为‘核桃粗’,‘名片大小’意为‘名片大’”[2]77。由此可见,他们都一致认为,“名词+反义形容词”在表示估量时与“名词+形容词(强项反义词)”的语义是等同的,弱项反义词在结构中是冗余的。换句话说,“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与表量构式“名词+形容词”的语义是等值的。另外还有一些学者对该构式的结构类型、句法位置、形容词的语法属性等方面进行了探讨①参见段益民《句法规约与反义形容词》,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55-57页;罗思明、查如荣《“测估AA”构式的结构类型与句法功能:历时与认知视野》,《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4年第4期,第32-38页;张金竹《现代汉语反义复合词式的语义和认知研究》,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5年,第69-71页。。这些研究对该构式进行了比较充分的描写和分析,但仍有如下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1)“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的构式义是什么?该构式产生的认知机制是怎样的?2)该构式与“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如“筷子粗”)是否语义等值?两个构式在语义、句法位置和表达功能方面是否存在差异?按照前人的观点,如果“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中的弱态反义词是一个羡余成分,那为什么“屁大的一点事”不能说成“屁大小的一点事?”,“天大的灾难”不能说成“天大小的灾难?”

有鉴于此,本文将基于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的真实语料,详细分析“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的构件成分和构式意义,尝试对该构式产生的认知机制做出解释,并对比分析该构式与“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在句法功能、构式意义和主观性程度等方面的差异和兼容,以期丰富汉语表量结构的相关研究。

二、“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的构件成分

(一)量度反义形容词

陆俭明认为,“量度形容词都表示量度的,含有〔+量度〕的语义特征”[3]。它们基本都是成对单音节词,如大/小、长/短、宽/窄、厚/薄、粗/细、高/矮(低)、深/浅、贵/贱、快/慢、轻/重等。笔者在BCC语料库的“多领域”子库中,以“N+量度反义形容词”(如“N+大小”)进行搜索,然后通过人工筛选,排除了所有形式上相似但并不是本文研究对象的结构,如“业绩大小”,它表示的是“业绩的大和小”,而不是表示估量。统计结果表明,能够进入“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的反义词对包括“大小”“长短”“粗细”“厚薄”和“宽窄”。我们提取了这五组反义词对与名词搭配的用例,发现它们的使用频率是不均衡的。其中出现频率最高、搭配能力最强的是“大小”,从随机抽取的一万条语料中筛选出符合“名词+大小”构式的语例共1826条。频率仅次于“大小”的是“粗细”(34条),后面依次为“长短”(21条)“厚薄”(6条)和“宽窄”(2条)。统计结果显示,“名词+大小”的用例最多,这可能与“大小”的语义范围有关。“大小”可以表示面积、体积、数量、强度等各个维度,其语义涵盖了“长短”“粗细”“宽窄”等其他量度词的语义。因此,“名词+大小”的语义相对而言要更加模糊一些,其适用范围也就更广。

(二)名词的特征

基于BCC语料库中筛选出来的语料,笔者对“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中的名词进行了分类,发现进入该构式的名词大都是基本层次范畴词。它们形式简短,使用频繁,是日常生活中的基本词语。笔者以“名词+大小”为例,对1 826条例中的名词进行了统计分析。结果显示,名词的语义主要包括食物、人体部位、生活用品、动植物、器具、交通工具等类别,这些词的空间性和实体性都很强。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15个名词如下表1所示:

表1“名词+大小”中出现频率最高的15个名词

对语料的进一步分析发现,构式中的名词主要具有以下特征:

1.感知上的完整性

构式中的名词所指称的事物通常具有视觉上的清晰性和完整性,比如“黄豆”“拳头”“核桃”“鸡蛋”等。这些名词实体的空间特征显著,具有感知上的整体完形,并在心理上形成意象。它们与量度反义形容词组合后,共同呈现所述事物占据三维空间的属性特征。例如,“米粒”“黄豆”“绿豆”等突显的是颗粒状形体特征,常与“大小”搭配;“筷子”“火柴”“手指”等突显的是长条形体特征,常与“粗细”搭配。有些空间特征不太明显的名词,可以加上一些修饰成分使其具体化,比如“蒜”的形体特征不明显,“蒜瓣儿”和“蒜头”一下就让蒜的局部形体特征凸显出来了。

2.心理上的可及性

构式中的名词所表达的实体通常是日常生活最常见的事物,在人们的心理上具有共知性和可及性。从二语习得的角度看,这类词通常是人们最先习得的,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人们对它们的认识最深,熟知度最高,因此用这些认知凸显度高的名词作为参照物很容易激活人脑中的“图示”,从而达到理解的目的。比如,提到“苹果”,人们的大脑中能很快呈现出苹果的形状,由此“苹果大小”也就很容易理解。如果构式中的名词是社会大众感到陌生且难懂的生僻词,对于所指称事物听者无法达到心理上的可及性,就无法实现交际的目的。

3.功能的无指性

“如果名词性成分的表现对象是话语中的某个实体,我们称该名词性成分为有指成分,否则,我们称之为无指成分。”[4]“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中的名词不指向特定的某一实体,而是表示某一类事物所在范畴的典型代表或者典型成员,具有无指性。当谈及某一范畴时,首先涌现在人们头脑中的是该范畴原型的所有特征。例如:

(3)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疑问,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正从他的额上滴落。

(4)B超提示胆囊粗糙增厚,胆囊内可见多枚黄豆大小的结石。

两例中都含有“黄豆”,这里的黄豆不是指特定的某一粒黄豆,而是众所周知的黄豆范畴的典型成员,具有所有黄豆共有的抽象属性特征,是无指的。

4.属性的相似性

构式中的名词所指称的事物与构式所描述的事物之间一定存在某方面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主要体现在物理属性特征方面。例如:

(5)这场雪只是小雪,但由于这次降雪的雪花是小米大小的冰晶,在气象上称之为“米雪”。

(6)这颗小心脏因其体积只有小米粒大小,被医生称为“米粒心脏”。

例(5)中的冰晶和小米在形状上具有相似性,例(6)中的小心脏和米粒在体积上具有相似性。有时为了表达的精确性,可以在名词前加上数量词,如“一个足球场大小”,这样被修饰语的特征呈现得更为具体。

三、“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的构式义解析

以往不少学者认为“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的语义是等值的①参见罗思明、查如荣《“测估AA”构式的结构类型与句法功能:历时与认知视野》,《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4年第4期,第32-38页。。他们一致认为,构式中的反义弱项A是羡余成分,故而“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被认为是弱项羡余的冗余结构。然而这两个构式的意义到底是否等同?从笔者所统计的语料来看,二者在有些用例中似乎可以兼容共用。例如:

(7)通过手掌大小的无线设备轻轻松松控制电脑。

(8)甘玄通蹲在大石后面,随手拾起手掌大的一片石头,运用内劲,朝五叉真人腹部打去。

例(7)中的“手掌大小”和例(8)的“手掌大”都是用“手掌”对所描述对象的尺寸进行估测,两者的句法位置也一致,在句中充当定语。二者看似可以互换,但根据构式语法理论,语言的形式和意义有对应的机制,构式的形式不同,其语义就有所不同。构式语法关注构式作为整体的意义,认为不同的语法结构具有不同的语义或功能,不存在转换或变换关系。因此,按照构式语法形义匹配的原则,“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与“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的形式不同,其语义值也不等同,不能将前者简单看做是后者的缩略形式。

董晓敏提出:“‘名词+形容词’短语是一种通过比拟手法表估量的短语。短语中的形容词具有[+量度]语义特征。名词是量度的标准。”[2]81如“手掌大”表示“像手掌一样大”,即用手掌的大小来比拟所描述的对象。我们认为,“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有别于“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它不是比拟构式,而是基于认知参照点的主观游移量构式。

参照是人类基本的认知方式之一,它通过激活一个概念实体来建立与另一概念实体的心理接触。②See Ronald Langacker.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Berlin and 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1999,pp.173-174.认知突显程度高、容易编码的实体通常担任认知参照点,为突显程度低或难以编码的实体提供心理路径。因此,在表达事物的量时,人们通常也会以某个熟知的突显的事物为参照点来对目标事物进行估测。

在“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中,量度反义形容词词并置后其语义不再是两个反义词对语义的简单相加,而是带有周遍义。反义关系是同一个认知域中的概念关系③See Alan D.Cruse.Lexical Seman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p.197.,反义词具有最大相似性和最小差异性④See Lynne M.Murphy.Semantic Relations and the Lexic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pp.43-45.。换言之,反义词对映射到同一个认知域,但处于这个认知域的两端,对照性最强,认知突显度高,它们将担任认知参照点为其他成员提供心理可及。譬如,“粗”和“细”处于“粗度”这个量级的两端,在量级中具有较高的显著度,二者并置后将担任认知参照点在心理上激活整个“粗度”量级上的所有成员,这个语义变化的认知机制是概念转喻“部分代整体”,即用量级的两端指代量级上的所有成员。①See Shuqiong Wu.The metonymic interpretation of Chinese antonym co-occurrence constructions:The case of youXyou Y.Language Sciences 45,2014,pp.189-201.由此,“粗细”不仅指“粗的”和“细的”,还囊括了这个量级上的各种量值(从Scale1到ScaleN),比如“比较粗的、不粗不细的、比较细的”等等,具有遍指性。以“粗细”为例的共现反义词的转喻操作如图1所示:

当并置后的反义词对与名词组合成“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后,就形成了一个认知参照点构式。这个认知参照过程可图示如下:

图2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形成的认知参照点过程

在图2中,R是认知参照点,T是目标,D表示概念域,竖线表示反义词对(A1A2)所指的量级。在“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中,说话人以名词所指称的事物为参照点,使之成为通达目标概念的心理桥梁。需要注意的是,该构式中通过参照点R所通达的目标T不是一个确定的值,而是在反义词所指量级上浮动的游移量,这个量是不确定的,是估量,图中用多条虚线箭头表示。例如:

(9)一股劲风疾发而出,呼地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细的老树枝登时断了下来,林叶满天飞散。

(10)今晚,你走在一只鞋子宽窄的草原小径上。

例(9)中的“手臂”是人们最为熟知的身体部位,认知突显度高。说话人以手臂为参照点,为所要描述的目标概念“老树枝”提供心理可及。“手臂粗细”表示以“手臂”作为量度的参照点,在粗细所表示的量级上从粗到细浮动的量,是一种不确定的量。这里的手臂是一个光杆名词,取其典型意义,说话人以手臂的粗细来估测老树枝的尺寸。例(10)中的反义词“宽”和“窄”并置后通过转喻指代宽度这个量级上的所有成员,“鞋子宽窄”是用人们熟悉的事物“鞋子”作为认知参照点来描述草原小径的宽度,表达了说话人对草原小径的一种主观估量。

需要指出的是,说话人在对事物进行估量时,其参照点的选择是不定的。不同的说话人会选择不同的参照点来建立和目标概念之间的心理联系,比如“黄豆大小的水珠”和“绿豆大小的水珠”都是描述水珠的尺寸,但说话人选择的参照点不同,一个是“黄豆”,一个是“绿豆”,参照点的选择取决于说话人的感知体验。

“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是基于认知参照点的主观游移量构式,这可以通过与“数量结构+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的比较得以验证。当数量结构为确定量时,两个构式的区别就非常明显,例如:

(11)学校公寓4人一间,15平米大小,带卫生间,每人1200元。

(12)草地正中有个足球场大小的湖。湖水晶蓝剔透,反射着夕照的余晖。

例(11)中的“15平米大小”表示公寓的面积就是15平米,是确定的量,但例(12)中的“足球场大小”表示说话人以足球场为参照点,对湖的面积进行估测或约计,表达的是一种不确定的量或者主观游移量。

“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表示主观游移量,还可以从其句法结构中得到确证。上面两例中构式前都可添加副词类修饰成分。例(11)中构式前既可以加概约性词语(如“大约”“约”等),也可以加恰切性词语(如“正好”“刚好”等),我们可以说“大约15平米大小”,也可以说“正好15平米大小”。但在例(12)中,构式前只能加概约性修饰词语,人们通常只说“大约足球场大小”,而不说“正好足球场大小”。这是因为“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表示主观游移量,其所及数量是不确定的,不能与表示确定量的词语共现。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说“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是基于认知参照点的主观游移量构式,其构式义可以概括为:目标事物的量是以名词所指称的事物为参照点,在反义词所指量级上浮动的游移量。这种量是说话人估约的量,是不确定的量。

四、“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的对比分析

“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和“名词+形容词”构式的语义有重合,都有测估义。但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下面将从句法表现、构式义和主观性等方面来分析二者的异同。

(一)句法表现的异同

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发现,两个构式在句中均可做定语、谓语和宾语,但“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还可以做补语。

1.充当定语

两个构式均可用在主语或者宾语中心语之前做定语。例如:

(13)此时,大鸟双目微闭,一只脚上有个食指大小的弹洞,行动困难。

(14)当风吹过时,一朵手掌大的花在随风摆动的枝叶间忽隐忽现。

在做定语时,“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所修饰的名词如果有量词或者数量词修饰,“的”经常被省略,如例(15)和(16),但“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后中的“的”通常不能省略,如例(17)。

(15)头上肿起拳头大个包,真是蠢得要命。

(16)甘玄通蹲在大石后面,随手拾起手掌大一片石头,运用内劲,朝五叉真人腹部打去。

(17)一只拳头大小的小白鼠又窜出来溜进沙发底下。

另外,“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做定语时,数量结构通常放在前面,比如“一只鸭蛋粗细的”,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做定语时,数量结构通常是放在被修饰词的前面,比如“碗大一个创口”。

2.充当谓语

两个构式都可以直接在句中充当谓语。例如:

(18)病理检查:灰白色组织1块,黄豆大小。

(19)十二指肠有结节,小者大,大者鸡蛋大。

在充当谓语时,两个构式前可以加上“不足”“仅”“不过”“(大)约”等词语。例如:

(20)太阳能电池板:大约餐桌大小,为“勇气”号提供能源。

(21)活检,肉眼见灰白、红不整形碎组织一堆,约蚕豆大。

3.充当宾语

两个构式都可以作动词的宾语,主要有以下三类形式:

第一类是做“有”类动词的宾语。“有”之前可以加一些副词,如“只有”“足有”“约有”等。例如:

(22)光是胸上挂的一颗珠子,就足有龙眼大小,宝光夺目。

(23)果实有拳头大,种子有栗子大。

第二类是做“判断”类动词“是”“为”“就是”“呈”等的宾语。例如:

(24)带进三个跪着的纸人,扔在地上,纸人都是真人大小。

(25)纤维肉瘤的大小不一,一般为乒乓球大或鸡蛋大。

第三类是做“变化”或“结果”类动词的宾语,如“成为”“变成”“化为”“缩小”“剩下”等,但“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没有这种用法。例如:

(26)凝神细看时,那粒闪亮的灰尘眼瞅着变成了芝麻大小。

(27)卸到了岛上,一棵10多斤重的大白菜只剩下拳头大小。

4.充当补语

有少数“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在实例中充当补语,前面用“得”字作为语法标志,如例(28),不过这种用法的频次很低。语料中未见“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充当补语的用例。

(28)浆将直径800毫米的排水管道堵得只有二个拳头大小。

(二)构式义的不同

从两个构式使用的情况来看,二者都表示估量,但正如前文所说,它们的形成机制不一样。“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是基于认知参照点的主观游移量构式,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是一种比拟构式。比拟构式可以是实体比拟,也可以是虚泛比拟。例如:

(29)必须锤一立方米的石子,每个石子只能有一个鸡蛋大。

(30)开公司的会就是郁闷,什么屁大的不良事例都要拿我们分公司来说。

实比反映了客观世界的真实情况,是以某一具体实体作为比照物,是真实的比较。例(29)中的鸡蛋大表示“如同鸡蛋大”,是以鸡蛋的尺寸描述石子的尺寸,这是实体比拟。虚比指与客观世界的情形不一致,或者不完全一致。当人们对某一事物的空间性状进行夸张描述时,往往选用认知心理中具有显著性状的事物作为比较参项。如例(30)中的“屁大”是以“屁”作为比较参项,“屁”本来是一种看不见、无实体形态的废气,“屁大”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用其微不足道的性质来表示事情不重要。这种比拟带有虚拟意味,是一种非叙实的夸张。“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是以实体为参照点,不用于夸张的估量,笔者在语料库中也未见“屁大小”的语例。

(三)主观性程度的差异

语言除了有传递信息的功能以外,还能帮助说话人表现命题以外的情感、态度以及观察、认识事物的视角,具有主观性。①参见冯光武《语言的主观性及其相关研究》,《山东外语教学》,2006年第5期,第26-33页。“‘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5]“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都具有测估义,表示说话人对某人或某事的性状量级作出的主观估测。因此,二者都反映了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性,但存在主观性程度的差异。“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比“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的主观性更强,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表示的主观估量,可以是主观大量,也可以是主观小量,具有强主观性。

语言表达的量范畴有客观量和主观量之分,“有些量含有说话人的主观评价因素,有些不含主观评价因素,前者称为‘主观量’,后者称为‘客观量’”[6]。“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都是表达主观量的手段之一,二者皆表示人们对客观对象量度大小的主观评价。但后者除了表示主观大量外,在其前面加上“只”“才”“不足”等修饰语后,也可表示主观小量。例如:

(31)50年前,包头还只是个不足8万人、巴掌大的皮毛集散地,人称“水旱码头”。

例(31)中的“巴掌大”并不是表示“皮毛集散地如同巴掌一样大”,实则是说包头这个城市太小。用强态反义词“大”表示弱态义“小”,体现了说话人不满意的主观情感倾向。评价性修饰语“只是”和“不足”进一步强化了说话人对50年前包头这个城市印象的贬义色彩。又如:

(32)女人家,见识少,没见过豆大个事。

例(32)中的“豆大”,其表面意义为“如同豆子一般大”,而实则指“如同豆子一般小”,表示事情小、不重要,体现了言者对女人家见识浅薄的主观评价。

其次,“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可用于夸张估量,夸张是主观性的一种表现手法,违反客观真实世界的话语比符合客观真实世界的话语具有更强的主观性。例如:

(33)那简直是天大的一个笑话。

(34)就那么头发丝细的一点缺口,跟铁环似的,稍一走神就看成圆圈了。

例(33)中的“天大”是用虚指性的“天”来说明大的程度。说话人不追求语义真值,所用的表达不符合实际,背离事实,具有夸张的意味,这是主观性增强的直接表现。同样,(34)中的“头发丝细的一点缺口”说明缺口非常细小,前面加上“就”字,更加凸显了言者的主观性。

上述分析表明,“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是两个不同的构式,前者中的弱项反义词不是一个冗余成分;二者在构式义、句法表现和主观性程度等方面都存在差异。

五、结 语

本文考察了“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的构件成分和构式意义,研究得出以下结论:该构式是一个主观游移量构式,表示以名词为参照点在反义词对所指量级上浮动的游移量;基于BCC语料库的统计表明,该构式中量度反义形容词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大小”,后面依次是“粗细”“长短”“厚薄”和“宽窄”;构式中的名词具有感知上的完整性、心理上的可及性、功能上的无指性和属性上的相似性;“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与“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都可以表示估量,但前者是基于认知参照点的主观游移量构式,后者是一个比拟构式,而且二者在句法表现和主观性上也存在差异。本研究表明,在语言经济原则的调节下任何一种句式结构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理据。“名词+量度反义形容词”构式和“名词+形容词”表量构式看似存在变换关系,它们的构式义实则并不相同,二者是相关且相异的两个构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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