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每个人都不曾独行

□ 徐朋朋

（作者系中新社视频部记者）

7月23日，河南新乡天气放晴，从没有任何时候我如此盼望一个晴天。当天是我从北京赶赴河南参加抗洪救灾报道的第三天，在新乡一个堤坝决口处，我看到太阳从阴云中钻出来。这个场景我多次跟同事复述起，跟他们讲那一刻在现场的激动心情。

彼时，河南遭遇极端降雨天气，省会郑州7月20日的暴雨更是达到历史极值，造成重大汛情、灾情。针对这种情况，我所在的中国新闻社立即启动应急机制，抽调总社视频、网络、摄影、新闻周刊以及湖北、江西、山西分社记者陆续前往，与河南分社的采编力量一起，组建成20多人的前方报道组，展开抗洪救灾报道。就这样，7月21日下午，我和中新网同事郎朗抵达郑州，并立即投入到报道中。

而像在新乡那样记忆深刻的场景，我在河南参加报道的一周里经历了不少次。

一、出发：紧张伴随着不适

我是视频记者，从接到这项采访任务，我就在思考如何用镜头记录、报道这场灾害，镜头之外我又将经历什么？

抵达郑州之前，领导一直叮嘱我“安全第一”，后方同事将做好全方位对接，力求准确、全面、快速地报道这场灾情。

高铁行驶到河北邢台时，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这不断加剧着包括同行记者在内的车上乘客的紧张情绪。在其他大部分车次停开的情况下，这辆高铁能否顺利驶往郑州、抵达目的地，人们都没有信心。在前一日，河南经历一场历史罕见的极端强降雨后，这场雨接下来还要下多久，也是个未知数。逐渐靠近郑州时，复兴号高铁日常350公里的时速降到了200公里上下。

到达郑州东站后，车站内滞留旅客席地而睡，栏杆上还晾晒着人们湿透的衣服。车站这样的场景瞬间触动到了我们一行人，也让自己对接下来的报道内容有了方向：深入一线，了解民众受灾情况。

当天，我们首先跟随当地消防人员前往郑州市郑东新区等多处受灾严重区域。被雨水淹没的城市道路、困在雨中“趴窝”的车辆、断水断电断网的居民区……在对灾情有了直观感受之后，我们开始了此次河南暴雨的采访报道。

因为暴雨导致交通状况不佳，我无法及时赶到前方报道组所在位置，于是电话联系上了前方报道组的负责人。在再三嘱咐注意安全的同时，他向我转达了当时报道组敲定的四个报道方向：一是客观准确地反映受灾情况；二是突出报道抢险救灾情况；三是及时回应海外重大关切；四是发掘救援中的温情故事。

二、救援：眼泪积蓄起力量

7月22日，我们到达郑州后的第二天，位于郑州市中牟县的阜外华中心血管病医院严重内涝，成为一座孤岛，数千名患者与医护人员被困。当天，多支军队、多地消防救援力量齐聚阜外华中心血管病医院，担负起医院被困人员的转运任务。而这次转运过程也成为当天公众关注的焦点。中新社为此投入了4名记者，从空中和地面对灾情和转运情况进行了全方位报道。

我承担的是陆路报道任务。暴雨后的郑州被积水割裂成了无数个小岛，我们前往现场过程中，最初乘坐的车辆被一处隧道2米深的积水困在出城路上，最终通过对接联勤保障部队抵达了医院外围，再通过乘坐武警部队冲锋舟进到了医院救援现场。这一路周折，恰也说明了当地灾情严重与救援形势危急。

在阜外华中医院的转运现场，我们拍摄到了医院医护人员的坚守，军队官兵、消防人员的奉献，同时也记录下当地民众的感恩。医院的一位保安大爷在脱困后被转移至畅通路面时，不停地向两侧的军队官兵、消防人员招手致谢，而当时的他早已热泪盈眶。

打湿眼眶的不只被救的被困民众，还有采访现场的记者。

7月25日，新乡市小朱庄村香山颐养院的八位老人急需转运医院接受治疗。转运现场，负责协调小朱庄村、鲁堡村等附近几个村庄人员转运工作的共产主义大桥总指挥刘海军连续工作了五天。

记者们在前往养老院采访的路上，首先注意到了刘海军已经溃烂的脚。因连续多日在雨水中浸泡，他脚上的皮肤已多处浮肿溃烂。聊到脚溃烂给他带来的疼痛时，这位退役军人用已经干哑的嗓子说了一句“只要能救人，这辈子都值！”就在那瞬间，自己同周围的人眼眶大多湿润。

到达养老院时，院子最深处的积水已经没过了人们的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养老院院长魏轩一直承担着照顾所有受困老人的重任。

□ 图1为本文作者在新乡卫辉市一处安置点采访受灾民众。

□ 图2为本文作者在新乡市小朱庄村香山颐养院积水中拍摄。

暴雨后，魏轩说自己的心一直是悬着的。最开始他几度游出养老院观察外界情况，并及时将院内老人往高楼层转移。介绍养老院情况及暴雨发生后的应对措施时，他条理清晰、语速沉稳。而最后说到当天各界前来救援的感受时，这位36岁的男人瞬间“破防”，泣不成声。“人家不远几千里来帮助我们……”。在承受了多天的巨大压力后，这位一院之长那一瞬间有了情感倾泻的出口。

在河南参加报道的一周里，我一直对以上三个落泪的动情场景记忆深刻。从被救的民众到参与施救的当地救援力量，河南人民用他们的坚韧、感恩，让我们积蓄起了力量。

三、合龙：希望背后也有期望

此次河南暴雨，除郑州外，新乡、安阳、鹤壁等地也受灾严重，根据前方报道组安排，记者兵分多路，前往不同地点进行报道。

7月23日，我与同事几经周折来到了新乡市共产主义渠堤坝溃口处。这个地方位于三地交界处，决堤导致河水互相倒灌，新乡市内积水无法排出。

决口处，武警部队官兵与新乡当地消防人员装沙袋、排险情，一直在为决口合龙做着各种准备工作。

抢险的武警河南总队机动支队的许多战士是95后、00后的年纪。溃口现场，他们的肩膀被晒得黝黑，而许多战士因多日来连续在雨水中救援，加上现场湿热的天气，身上都长起了痱子、湿疹。

傍晚时分，抢险一天后战士们在现场用“拉歌”鼓舞士气。依旧嘹亮的嗓音，依旧饱满的情绪，这个时候，这群可敬的战士也是可爱的孩子。

7月26日，随着最后一车沙石料倒入堤坝，新乡共产主义渠堤坝长达百余米的决口终于合龙。而此时，现场的武警官兵、消防人员已经连续奋战六天五夜。

多处决口陆续开始合龙，让人们看到了希望。而这些希望的背后，是这些年轻战士的面庞，是无数一线人员多日来连续高强度的作战。如同我们到现场的那一天，一线抢险人员三餐都是靠矿泉水、面包这些物资支撑，吃一口热乎饭成为他们当时最迫切的心愿。

合龙意味着希望，但在此次暴雨造成如此大损失的背景下，我们也有了更多的期望。再面对极端强降雨时，我们如何能做到更有效地应对？这也是此轮暴雨后应该带给我们的思考。

四、回程：要致以敬意的人

7月28日，来郑州一周后，天气好转，灾情趋于稳定，我和同事崔楠、郎朗启程返回北京。

前一天下午，我们四位在新乡报道的记者撤回郑州，见到了从北京赶来看望慰问前方报道组的中新社党委副书记张明新一行，他向我们转达了陈陆军社长、王晓晖总编辑等社领导对前方报道组的慰问关心，表达了对前方报道组工作的充分肯定，以及对参战记者辛苦付出的感谢、敬意。实际上，自灾情发生以来，总社领导、多个部门和平台始终与前方报道组保持热线联系，除了指导工作，最多的就是安全叮咛，这也让我们奋战在一线的记者感到温暖，感觉背靠“大山”。

7月28日一早，河南分社同事从酒店送我们上车时，我们与一起并肩战斗了一周时间的战友们拥抱。那一天，我们互相拥抱的力度较平常力气都大了些，或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希望通过这个动作能给对方一些力量。

河南分社的同事们，是首先要致敬的人。他们是这次报道的主力军，同时也是这次暴雨的受灾者。一场暴雨，中新社河南分社所在大楼停水停电停网，地下车库也被淹没，采访工作受到极大影响。就是在这样被动的情况下，他们在履新不久的分社肖开霖社长带领下，克服多种困难，紧急协调办公地点，坚持采访和发稿，抵达了包括地铁五号线、京广隧道、医院转移等郑州市区所有重点受灾区域，并赴巩义、新乡、中牟、新密、周口等灾区进行采访，积极通联未到达区域救灾情况稿件，李贵刚、李超庆、阚力、韩章云、刘鹏等记者往来于多处核心现场，发出了大量准确、鲜活、生动的稿件。

除河南分社外，中新社湖北分社、江西分社、山西分社在暴雨后分别派出精兵强将前往河南增援。过程中，我们相互配合，在多个新闻“风暴眼”完成了高效的报道。采访之外，互相在生活上的照顾也让我们每个个体都有了支撑。河南新乡天气转晴后，气温急速上升，看到身穿短裤的我小腿被晒伤后，河南分社同事杨大勇立即将包里的长裤拿给我，江西分社同事姜涛为我买来药膏。点滴细节，足暖人心。直到我离开郑州时，山西分社同事陆祁国还在汝阳受灾现场进行报道。前方报道的一周里，同样要向后方一直提供全方位支持的视频部同事致以敬意。到达河南后，当地网络通信极差，视频素材传输成了大问题。这时，碎片化的分段传输成了最有效的手段。负责后方对接的同事全天候接收素材并进行后期剪辑。前方奋战的日日夜夜里，后方的同事一直以这种方式暖心陪伴。

采访一路，听闻我们要前往河南一线参与报道而给予过很多帮助的陌生人，同样要向他们致敬。出发当天临时登上高铁，补票后列车长听闻我们要前往郑州采访，立刻从餐车为我借来马扎休息。“现在保存好体力最重要”，当时他的这句话至今让我心怀感念。

在这场暴雨里，特别要向每一位河南人民致以敬意。在新乡卫辉市集中安置点采访受灾民众时，一位大爷提到家里的损失时掩面哭泣，随即他坚强地说到“天灾是大家的，又不是个人的，此刻只要平安就好”；在新乡小朱庄村外的救援集合点，从四处涌来的村民将热腾腾的饭菜送到此处，每一位从积水里走出来的救援人员，她们都热情地将饭菜递到手里；任务结束后，军队官兵、消防人员等救援力量陆续撤离时，在各个高速口随处可见送行的人。他们接连不断地把西瓜、饮用水等物资往远行的车辆上“投送”。这些当地民众尽管受灾，仍用自己的坚韧、朴素、善良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河南进行暴雨报道的一周里，要致以敬意的人有很多，像送马扎、买膏药这样的暖心举动也不胜枚举，自己的周围一直在被这样的爱意、善意所围绕。这场暴雨中，每个人都不曾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