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本《贵州通志》一部命运多舛的边地志乘
2021-09-10龙建人
龙建人
清代康熙年间,贵州省纂修通志共有两部,康熙十二年(1673)一部,康熙三十一年(1692)一部。前者由曹申吉修,潘驯、吴中藩等纂,经过发凡起例、拟目立篇、资料采集、删冗补阙及版雕等步骤,于康熙十二年(1673)初冬成书;后者由卫既齐修、薛载德等纂,后又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由阎兴邦增补,吴中藩、周起渭修订。后世史志专家为区别此二志,称前者为“康熙前贵州通志”,也称“曹本《贵州通志》 ”;称后者为“康熙后贵州通志”,也称“卫阎本《贵州通志》 ”。曹本《贵州通志》成书后,就遇到吴三桂反清的军队进入贵州,以致该志雕板被毁。该志流传极少,《四库全书总目》也不载录。
贯通古今 集众之功
曹本《贵州通志》的纂修,政治背景较为复杂。明清易代之际,连年战乱致生灵涂炭,流民失所,经济凋敝。至康熙初年,天下虽定,但各种矛盾,尤其是民族矛盾,盘根错节。清廷统治者亦深明“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及“与民休息”之理。顺治元年(1644)7月,多尔衮为了缓和各种矛盾,提出“嘉与维新”的施政措施,具体为:省刑罚、薄赋税、惩贪吏、禁扰民、禁投充,以此与民休养生息。清廷此举成效卓著,民族矛盾有所和缓。与此同时,想要统治幅员如此之辽阔、物产如此丰饶的国家,需要深入了解各地山川风物,才能制定更适宜的措施以加强统治。那时候,清廷统治者也需要显示他们的宏大气度以及“盛世”景象,以获得民心。盛世修史,纂修地方史志为得体的选择。在这些因素共同起作用下,康熙十一年(1672),保和殿大学士卫周祚上疏倡修《一统志》:“各省通志宜修,如天下山川、形势、户口、丁徭、地亩、钱粮、风俗、人物、疆域、险要、宜汇集成帙,名曰通志,诚一代之文献,然迄今各省尚未编修,甚属缺典,何以襄我皇上隆盛治乎?除河南、陕西已经前抚臣贾汉复纂修进呈外,请敕下直省各督抚,聘集夙儒名贤,接古续今,纂辑成书,总发翰林院,汇为‘大清一统志’。”朝廷批准了,于是下令各省“纂辑通志”。
其实,早于清廷下诏各省修纂通志,贵州巡抚曹申吉、贵州承宣布政使潘超先、贵州提刑按察使张文德等都已深知贵州省志乘之匮乏,而明代贵州建省不久所修通志(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及稍后的(万历)《贵州通志》等虽然还有存世,然而已很难找到,与亡佚无异。譬如,曹申吉之《贵州通志序》就有如下记述:
“上御极之十年,予奉简命来抚黔,间以暇日,阅明抚臣郭青螺先生所辑《黔记》,慨然识前代治乱之由,叹抚驯之不易。独明季载籍,询诸遗老,而其事亦少缺矣。伏念我国家底定西陲,载逾星纪,其丰功伟烈、深仁厚泽,不可不书,方欲撰成述编,用重典册,既而上允部议,令天下纂修国志,則益思所以塞宸涣、示来兹。”
曹申吉于康熙十年(1671)奉命来到贵州任巡抚,其时便“方欲撰成述编”,而朝廷之诏乃于康熙十一年(1672)所颁,时间上晚于曹申吉萌生修志之念。潘超先于其《贵州通志序》中的记述,也佐证了曹序记述的准确性:
“惟黔省戈烬之后,文献无征,前经抚宪檄趣郡邑各修厥乘而未获卒业,兹则凛承纶綍莫敢或遑,必详必核期于对扬天子之景命,超先奉檄开局,广延耆彦采辑旧闻,旁搜散佚凡六阅月,草创告成。其间笔则笔,削则削,实勤抚宪曹公之心目,考订靡遗,共计三十三卷。”
曹、潘二人感受相同,皆因黔地于明代《黔记》之后“文献无征”而深感缺憾。曹申吉作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自然负有为地方修志之重责。张文德也于《贵州通志序》一文表达了因贵州省志乘匮缺而抱憾之意:之手,而是集数十人之功。
严谨编纂 守正创新
曹本《贵州通志》共三十三卷,前有曹申吉、潘超先、张文德、王延陶之序四篇,略述本志纂修之背景、作用、意义;次有“修志姓氏”紧随,胪列本志修纂参与者,有鉴定、总裁、提调、监修、分纂、编辑、校订、督梓等职分,共计 59人;又次为《贵州通志凡例》,记载了本志纲目数量、架构原则、文献取舍原则等;再次之则为目录,后为正文。正文中每篇前均有数十至百余字小引,略述是篇主旨及立篇目之缘由、意义。
志乘编纂有编纂规范,曹本《贵州通志》的编纂虽多因循旧例,但有创新之处。较为突出者,当数“土司”一篇所附之“蛮僚图”。该图有数十幅之多,描摹介绍了苗族、布依族、彝族、水族
“戊申之岁,文德承乏黔臬,欲识其风土故实而无可得。取方舆诸书一检阅之,复寥落无几,及抵黔访求故府,仅得明抚军郭青螺先生《黔记》抄本,而残缺过半,意欲赍油素征耆献草就一书而鞅掌未遑。”
明清鼎革之际,贵州受战乱深刻影响,文人寥落,文献残损。曹申吉先是萌生了修志之念,后又受朝廷之诏修志,必然会殚精竭虑。颇为意味深长的是,曹、张之序皆提及明代以一己之力纂著贵州省通志的郭青螺。郭青螺即郭子章,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巡抚贵州,并撰著“贵州通志”——《黔记》。《黔记》成书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所记之事也终于这一年。从那时开始,一直到清康熙十年(1671)曹申吉到贵州任巡抚,已起过六十年。这六十年间,由于政权的更替,贵州再未修纂通志。
尽管朝廷有谕旨,然而纂修一省通志,仅凭三两人之力于朝夕间难以完成。在巡抚曹申吉的主持下,潘超先、张文德等经过筹备,于康熙十二年(1673)正式“开局延儒,旁搜博采,以及剞劂雠校”(张文德《贵州通志序》),半年即“草创告成”(潘超先《贵州通志序》)。翻检曹本《贵州通志》的几篇序言,有“掇坠补残,抑浮削冗”等语;再加上各府、州、县长官多充任分纂,可证该志从文献之搜集,至连字成句、连句成篇,最后缀篇成帙,并非只出于数人或十数人等贵州世居少数民族的先民,并附文字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其所居住区域、服饰、喜好、性情等。其图笔触细腻,所绘人物颇具神韵,对于研究清初贵州的民族风俗文化、生产生活、经济物产等价值极高。在(弘治)《图经新志》、(万历)《贵州通志》、《黔记》等明代贵州志乘中,均无此类配图,可见贵州地方志中这一类图当从曹本《贵州通志》开始。不过,在(乾隆)《贵州通志》中,却无此类插图。据文献记载,(乾隆)《贵州通志》编纂者注意到了曹本《贵州通志》所附之图,但以为各少数民族“性情风俗备于纪载,不必按图考索”,于是将其删掉了,甚为遗憾。曹本《贵州通志》作为清代贵州首部通志,其中仍收存颇多弥足珍贵的原始文献,特别是补足了万历三十四年(1606)至康熙十二年(1673)间的贵州史事,价值独特。譬如,清初贵州土司林立,该志特辟“土司”一卷,专题记载其时贵州土司之状况,文献价值较高。
如前所述,曹本《贵州通志》于康熙十二年(1673)夏正式延请硕儒开局修纂,冬天修完,耗费不过半年时间。就一部洋洋几十万字的志書而言,半年成书不可谓不仓促。张文德《贵州通志序》对该志评价甚高。但纵观其书,张文德所言并不客观。乾隆六年(1741),鄂尔泰等人修纂了《贵州通志》。该志皇皇百余万字,《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其“详于旧本远矣”。“旧本”当指前后两部(康熙)《贵州通志》,此语也侧面道出曹本《贵州通志》之不足。总之,曹本《贵州通志》所存文献翔简不一,部分卷章篇幅悬殊。譬如,“艺文”为四卷,庶几占全书四分之一;而“方伎”为一卷,仅有一叶,等等。此外,一些卷为纂者强立,譬如“帝王”卷,仅记明代建文帝朱允(炆)、楚昭王朱桢,清代信郡王铎尼、平西亲王吴三桂,亦只有一叶,实无立卷之必要。而“艺文”四卷,体例不甚严谨,举凡序、记、檄、议、引、志略、跋、文、碑记等,不辨良莠,一并收录,若文章之汇抄。 于此也可见出其草率粗疏。
保存史料 惠及后人
曹本《贵州通志》纂成后贵州即遭吴三桂兵乱,以致“版尽毁署中,仅遗抄本,又多残缺舛讹,不足以资考据,垂永久也”(董安国《重修贵州通志序》,载卫阎本《贵州通志》),而《四库全书总目》《清史稿 ·艺文志》等权威目录学典籍也不著录。本志此次收入《贵州文库》影印出版,以贵州省图书馆藏影抄本为底本。该本首篇序前有四十余字题跋,独占一页,介绍了其由来: “(康熙)《贵州通志》,黔中久已绝版。凌惕安属借北平图书馆藏本景钞。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启钤记。”并钤白文篆印一方。启钤即朱启钤,号蠖园,贵州紫江(今贵阳开阳)人。经对比,该题跋与朱启钤其他墨迹书风一致,当为其手迹无疑。
民国 23年(1934),朱启钤正于北平任中国营造学社社长,但仍致力于搜集、整理贵州地方文献。其所提及之凌惕安,贵阳人,号笋香室主,贵州近代历史学家、藏书家,曾任贵州文献委员会副主任,著有《咸同贵州军事史》《郑子尹先生年谱》等书。该底本当为朱启钤从北平图书馆借出并雇人手抄后,辗转送达凌惕安手中珍藏。凌惕安于 1950年故去,其所藏古籍文献、手稿归于贵州省图书馆及稍后建立之贵州省博物馆,曹本《贵州通志》则存于省图书馆。检视全书字迹,此底本影钞出自数人之手。抄毕后,还专门进行了校雠,原书错讹处校者记于直排方格稿纸后附于该书,题为 “《贵州通志》校记”,共 25页,校者署名韩仲文;部分页面中,存或红或黑之色笔对个别字进行校正,当为对抄写笔误的校改。此外,影钞者还对该稿缺页处进行梳理,编为“《贵州通志》缺页一览表”附于书末。
概而观之,曹本《贵州通志》虽草率成书,且不足处颇多,然瑕不掩瑜,其在文献保存方面自有不可取代的珍贵价值。其付梓后几近佚亡,命运多舛,幸得朱启钤、凌惕安等乡先辈孜孜不倦之搜集,才得以将此较佳之版本存留至今,使桑梓后学得睹全貌。今既遇良机,收入《贵州文库》以原本再造形式影印出版,不能不说乃泽被学林之举。(本文据影印曹本《贵州通志》前言删改而成,小标题为编者所加。)